舒服地坐在紅木雕著飛雲紋的書桌前,他似乎一直是漫不經心地玩弄著手裏一隻剔透的青玉螭虎扇墜子。舒嘜鎷灞癹他始終一言不發,全部精神仿佛都投入了手裏的玩意中。溫和有禮的笑恰到好處地掛在嘴角,讓人看不出他此刻究竟是怎麽個情緒。


    阮麗茗回完了自己的話,見他一直沒有應她,隻好靜靜地等下去,隻是屋中靜得實在可怕,冷徹的寒意不自禁地從她心底泄出來。她跟隨著這位主子已經有七年了,這段不算長也不算短的日子,將她從起初的感激涕零漸漸變成了現在的小心翼翼。他那張熟悉的笑臉,在她看來就像是凝固了表情的人皮麵具,永永遠遠是那樣恰到好處的笑容。可笑容後麵那最真實的感情又是什麽呢?她越來越不敢去猜了。


    “主子,麗姐姐也是一時疏忽,才讓那個女人跑掉了。求您看在她這些年來的功勞上,就饒過她這一次吧”,賽倫擔心地陪在她的身邊,忐忑地瞄了一眼八阿哥的臉色。八阿哥從來不會動怒,尤其是在下人麵前,但正是因為如此,賽倫的憂慮就更加重了。一個從不動怒的人,一旦動起怒來,那後果是無法想象的。


    又是片刻的沉寂後,胤禩突然輕笑了起來,平和的目光中沒有絲毫的波瀾,“賽倫啊,你難道以為我會因這種小事就責怪麗茗嗎?”


    賽倫聽他口氣亦如平日謙和,稍稍舒了心,忙感恩道,“主子一向厚待我們,我們隻有為主子盡心辦事,萬死不辭,才對得起主子對我們的好。洚”


    胤禩不滿地微微皺了眉,搖頭,“我怎麽會讓你們去死呢!你和麗茗都是我的得力助手,你們出了哪怕一點意外,都是我不願意看到的。況且,我答應過你們,等日後我大事所成,還要賜予你們榮華富貴呢。”


    “八阿哥是我們的恩人,我們跟著您,隻是為了報恩,榮華富貴對我們不重要”,阮麗茗低著頭,聲音亦是低落的。


    胤禩眼中閃過一絲淺不可見的冷嘲,站起身,慢慢朝她走了過去,柔聲道,“這些年,你們也辛苦了。等事成後,麗茗與賽倫就一同離開吧。我知道,你們並不喜歡這種勾心鬥角的日子。你們做得夠多了,該還的恩,早就還清了。其實現在,倒是我欠你們的比較多。我也希望能早些讓你們躲開這些紛紛擾擾,過你們自己想要的日子去。出”


    聞及此,阮麗茗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詫異地微微笑了下,“多謝主子成全。”


    望著阮麗茗與賽倫走出書房,胤禩臉上的笑容立刻冷凝住了,眼中的溫柔一並泯去,轉而是滿滿的狠色,“想要背叛我,哼,除非是死,否則,你們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


    “麗姐姐,能告訴我實情嗎?”出了貝勒府的大門,賽倫終於按捺不住,上前攔住她,追問著。


    阮麗茗苦笑道,“你知道,我從不騙你,不要讓我壞了這規矩,好嗎?”


    “是什麽人能讓你這麽護著他?”賽倫不肯罷休,直言,“是四阿哥嗎?”


    “不要再問了,你知道的,隻要我不想說,就一定不會說”,阮麗茗毅然著看著他。[.超多好看小說]


    賽倫無奈地歎了一聲。


    阮麗茗上了等在府門口的軟轎,催著轎夫,匆匆地走了。


    賽倫目送著她離去,心裏一個念頭隱隱地縈繞不散,這件事肯定與四阿哥脫不了幹係。隻有他才那麽急的要除掉那個“婉兒”,為了維護四阿哥,得罪了八阿哥,這個下場,對於她是承受不起的。


    “麗姐姐,為了一個永遠也不會跟你有任何關係的人,賠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不值得啊!”


    …………


    “你也是逃出來的秀女吧?”


    耳畔回蕩著這句話,久久地不曾消散。記憶裏已經模糊,甚至是開始淡忘的容顏,此刻,隨著這句話地一遍遍回旋,在軒兒的腦海裏又變得清晰起來了。


    還記得,那個衣著樸素的女孩慌不擇路地躲進樹洞裏,即使害怕得全身發抖,可仍舊善良地拉著軒兒的手,真摯地說,“咱們一起逃吧。”


    “婉兒”,陷入沉沉回憶裏的軒兒不由低聲念起了這個名字,這個屬於別人,卻又牢牢刻在她心裏的名字。渾渾噩噩地,隻覺得一切恍然是一場輪回的夢,到頭來,她又看到了一切的起端。與婉兒的相遇,徹底改變了她的一生。如今,婉兒再次出現,她的人生會再次改變嗎?


    慢慢地抬起頭,望向窗外濃濃的夜色。厚密的烏雲遮住了漫天的星辰,徒留一個模糊的月影在雲霧的沉浮中時明時暗。她呆呆得看愣了,腦子裏一片空白,或是糊塗不清的。她搞不明,自己究竟是誰?是婉兒?軒兒?還是那個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未來的影子?失神地坐到夜深,她的思緒依舊是茫然空洞的,原來,她早已迷失了自己,找不到什麽才是真實了。


    “姐姐”,秋蟬輕輕地推門走了進來。


    軒兒回過神,這時才意識到,入了夜後,她就再也沒有看到過秋蟬,心中一個預感閃過,已有些猜出秋蟬不回的原因了,淡淡地問了一句,“你去哪裏了?”


    秋蟬小心地朝外麵掃了一眼,見沒有異樣,才放心地朝她走過來,壓低了聲音,“四阿哥派人捎話來,讓我轉告你,事情已經解決了,你不用再煩心。”


    “解決?”軒兒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這個“解決”是什麽意思。那個女孩的臉再次在眼前浮現,卻是一閃而逝。最終,她又再次害了那女孩。欲哭無淚地苦笑了兩聲,好歹胤禛最後還是選擇相信了她。應該慶幸或是竊喜才對,可是,心底冰冷的感覺讓所有的情緒都麻木了。


    “姐姐,到底出什麽事兒了?”秋蟬擔心地看著她。捎話來的人並沒有說起這所謂的“事情”到底是什麽。但從她回宮後失魂落魄的表情,秋蟬也能感受到,她一定是受了極大的衝擊。


    軒兒沒有回答她,隻是無奈至極地歎了口氣,意味深長道,“妹妹,你記住。做一個好人實在太難太難。可要做個壞人,卻容易得很。隻要走出第一步,就隻能一路壞下去,沒有回路可走了。”


    “姐姐,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在秋蟬的眼裏,姐姐是個好人,是最好的人。生在這世道,連那些皇子阿哥都有他們的身不由己,更何況是我們女子呢。可姐姐無論遇到再難的事,所做的、所想的,都是為了別人,從不考慮自己的安危。若這樣的人都不算好人,我可要懷疑,這天下還有好人嗎?”秋蟬寬慰道。


    軒兒微抬了頭,勉強一笑,“你總是會哄我!”


    秋蟬頑皮地眨了眨眼睛,嬉笑著,“讓姐姐開心,就是我最首要的事情啊。”


    軒兒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夜深了,快去睡吧。否則明早該起不來了。”


    “哦”秋蟬笑道,邊轉身朝自己的床榻走,邊叮囑她,“姐姐也早些睡吧。”


    “好”,軒兒敷衍了她一句,可依舊坐在書案前沒有起身。她心裏壓了太多太沉重的事兒,怎麽可能睡得著呢?又靜坐了片刻,隱隱地可以聽到秋蟬酣睡的鼻息聲。她有些羨慕地看著秋蟬睡得極香的樣子,如今,對她來說,踏實地睡上一個覺,都是難事了。


    心緒煩悶地發了會兒呆,而婉兒的影子時不時會躍上眼簾。以胤禛謹慎小心的作風,婉兒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愧疚的目光再次瞥向窗外,隻覺得那夜色更加壓抑起來,“婉兒,如果人真地有來生的話,我願將今生欠你的,來世哪怕不要性命,也要統統還給你。”


    她占了婉兒的身份進的紫禁城,想到這兒,她忽然又想起了良妃給她講的那個故事。昔日的後宮寵妃何嚐不是搶了別人的皇寵呢?心底一個念頭漸漸浮現出來,軒兒搖了搖頭,不能把軟弱的良妃扯進來,可是……八阿哥實在欺人太甚。軒兒內心掙紮了許久,又是坐了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時,她終於下定了決心,既然已經做了壞人,那就做到底吧。


    “胤禩,是你威脅我在先,又害了一個無辜的性命,我隻是以牙還牙而已。”


    ………………


    時值正午,黑壓壓的烏雲依舊沒有散去,空氣中陰冷的味道四處蔓延著。冬季雖然已經過去了,但偶爾還是會感到那冰冷的寒意如影隨形,尤其是在這樣的天氣下,對身體虛弱的人來說,更是全身透著不舒服。


    挹海堂裏,良妃躺在軟榻上,膝上蓋著花絨毯子,卻依舊擋不住寒意往骨頭裏鑽。宮女點了個紫銅手爐放入她懷裏,她總算能稍微舒服些地靠在背枕上,拿起一本佛經翻看起來。隻是沒看了幾頁,聽到窗外有轟隆隆的悶雷聲,她立即放下書,麵露憂色地望向窗外,喚來宮女,“快要下雨了,八阿哥這個時候都會來請安的。你拿把傘出於迎迎他,別可在半路上就遇上雨。”


    宮女笑著應了,拿著傘去迎八阿哥。


    雷聲漸漸近了,可胤禩遲遲沒有來,良妃有些坐不住了,起身站在門口,迎著冷風向院外張望著。隻是又等了片刻,連之前派去送傘的宮女也沒有回來,眼見著大雨隨時而至,良妃再也等不下去了,喚了自己的貼身宮女,拿好雨傘就匆匆地走了出去。沿著胤禩每次來的必經之路,良妃已走出了好遠,卻依舊沒有看到胤禩的影子。


    正當她心急地加快腳步時,忽然眼角的餘光瞥見一抹幽藍。她停下腳步,抬頭定睛望去,隻這一眼就立刻驚得愣住了。那不遠處的柏樹林裏,一隻藍色的蝴蝶風箏正獨自在風裏搖曳。熟悉的樣式讓她愕然得目瞪口呆——那風箏是當年雅蓉在辛者庫時時常會編製的。


    她不可思議地看呆了,連什麽時候大雨傾盆都顧不得,依舊是愣愣地不說話。隨行的宮女不知她怎麽了,忙打開傘為她撐著,“娘娘,雨太大了,咱們先找處避一避吧。“


    是啊,雨真地好大!可那是她的錯覺嗎?為何那隻藍色的風箏仍然在空中飛舞著?似乎還越飛越高?


    良妃低下頭,傻傻地望向宮女,心虛地問,“你看到了嗎?這麽大的雨,風箏還怎麽能放起來呢?“


    “風箏?”宮女不解地向遠處望了一眼,搖搖頭道,“奴才什麽也沒有看到啊!這麽大的雨,怎麽可能有人放風箏呢?奴才還是扶著娘娘到前麵的亭子裏避避雨吧。”


    良妃失神地點了點頭,由宮女扶著進了亭子裏。隻是才站定,宮女卻詫異地喚著,“咦?這裏怎麽會有隻風箏呢?”說著,就跑過去撿了起來,回身交到良妃的手裏。


    良妃顫抖地捧著這隻風箏,同樣的蝴蝶樣式,與當年雅蓉做的一模一樣。“這……這是誰放在這裏的?”她害怕地四處張望著,身居後宮多年,她常會聽到那些鬼怪的故事。她從來都是一笑置之,但聽得多了,難免會有幾分相信。她心裏忐忑著,莫不是雅蓉回來找她算賬了?不會的,不會的,她從未有做過傷害雅蓉的事情,雅蓉不會來害她。可是,她越想就越是恐懼,全身抖得更加厲害。


    “奇怪,明明是朝這邊掉下來的,怎麽不見了?”


    “姐姐,不會是被風吹到別處去了吧?”


    “哎呀,要是找不到,皇上是會怪罪的。秋蟬,你快幫我好好找找……”


    亭外,有兩個人撐傘走了過來,似乎在埋頭找著什麽。良妃身邊的宮女耳尖,便朝她們喊了一聲,“你們是在找風箏嗎?”


    傘簷被撐得高了些,軒兒的臉便露了出來,她笑著朝亭裏走進來,看到良妃手裏拿著的風箏,鬆了一口氣,“原來是被娘娘找到了。可是救了我一命呢!”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良妃緊張地看著她。


    軒兒笑著拍了一下身旁秋蟬的肩,“還不是我這妹妹頑皮,非要玩風箏。沒想到風箏線被扯斷了,又下了這麽大的雨,好怕這風箏給弄壞了呢!這可是皇上的心愛之物,據說已經收藏了近二十年呢。要是讓皇上知道我們把這風箏弄丟了,非重重罰我們不可。良妃娘娘行行好,把風箏還給我們吧。”


    “是這樣啊”,良妃的臉上擠出生硬的笑容,“皇上真地很在意這風箏嗎?”


    “當然了”,軒兒嘴角一翹,笑意中多了分其他的意味,“聽說,是當年一位皇上心儀的女子送給皇上的。良妃娘娘可知道,這位女子是誰嗎?真是好奇啊?能讓皇上動心的女子是什麽樣的人?”


    “我……”良妃心亂地低了頭。


    “看娘娘這神情,一定是認識那位女子了”,軒兒抬手捏住了風箏的另一端,意味深長道,“娘娘你猜,如果皇上知道娘娘認識那位女子,還對那位女子的事情了如指掌的話,他會有什麽反應呢?”


    “你——”良妃慌張地看著她,“你這是什麽意思?”


    “還記得娘娘前幾日曾對奴才說過,希望奴才與八阿哥能夠交好,可是,八阿哥似乎不想這樣。奴才本無意與八阿哥相對,更是沒有那個資格跟八阿哥有任何爭執,隻是,八阿哥總是不肯放過奴才。奴才鬥膽隻好來請娘娘從中調停一下了。皇上是愛屋及烏的人,他心疼娘娘,自然也會心疼八阿哥。所以,娘娘一定要牢牢地抓住皇上的這份心疼才行,不僅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八阿哥的前程啊。”


    “你……你怎麽知道這風箏原本的主人就是她?”良妃驚異道。


    軒兒淡笑著,“奴才在皇上身邊的日子也不短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聽到了那麽一點點。民間有句話說得好,‘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煩請娘娘把這句話轉告八阿哥。想必,他很快就會過來了。奴才不打擾你們母子相會了”,說著,用力一抽,將良妃手裏的風箏搶了過來。福了福身,領著秋蟬轉身離去。


    良妃一時緩不過神來,胤禩不止一次地警告她要離軒兒遠一點,如今,她才真正明白了,這個軒兒是個好聰明的女子啊。威脅?她這半生都是在惠妃的威脅中度過的,她咬牙都忍了過來。可是這一次,軒兒押下的籌碼太重了,若是被皇上知道她早已清楚他與雅蓉的關係,更是明白自己不過是一個占了別人恩寵的影子,那麽那些如鏡中花水中月的“心疼”還會有嗎?軒兒說得沒錯,她能撐到如今,全是仗著皇上那心裏僅存的一點疼惜,如果連這個也沒有了,那她該怎麽活?她的胤禩又要怎麽活?


    ——不,不能讓皇上知道。軒兒,你真地好厲害,你算是捉住我的痛處了。


    “額娘,你怎麽在這兒啊?”胤禩撐著傘快步奔進了亭子裏。


    良妃又是愕然地苦笑著,連他什麽時候來,軒兒都算到了嗎?


    “梅嫣不小心崴了腳,我剛吩咐了人送她回府去了”,胤禩見到自己的額娘臉色很不好,擔心道,“額娘,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良妃輕輕地用帕子擦著他臉上沾上的雨水,溫柔地笑著,“額娘很好,隻要我兒好,額娘就好。”


    明顯地感覺到額娘的古怪,可胤禩沒有點破,而是扶著她的胳膊,“雨有些小了,兒子送額娘回去吧。”


    “好,咱們回去”,良妃點了點頭,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不肯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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