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桑大悅,正欲向容祁回稟此事,卻發現容祁的臉色不大好看,他知道自從那次山洞中頑疾發作,容祁的身子就一直沒能調養回來,近來狀況更是比以前還要糟糕許多,連用藥都不知道加重了多少,唯恐出事,弘桑連忙命人去請軍醫,自己這方先行按住了容祁的腕尋脈。


    容祁白著臉,搖了搖頭:“不必了,我沒事。弘桑將軍,派人進山穀看看。”


    弘桑見容祁臉色不佳,本有懷疑,如今他這麽說,頓時也變了臉色,連忙向容祁請罪,匆匆召來部下準備一隊人馬入穀察看。


    容祁以不適之名先行離開,堪言摸不清容祁的脾氣,隻好滿腹糾結地守在帳簾旁,看著自家殿下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如往常那樣伏案,神情平靜,看得堪言更是不敢吭聲了,可……


    砰的一聲,是手側滾燙的藥汁被袖擺揮到翻倒,沾濕了卷軸,古籍上的字跡全都模糊了,容祁好似忽然回神,連忙放下了手中沾墨的筆欲救那卷古籍,不料筆落濺起的墨汁在他素淨的衣袍下留下大大的痕跡,容祁顧不得墨汁沾上了衣衫,隻急忙去救那卷古籍,卻忘了古籍一端壓著墨硯,硯台打翻,這下徹底將古籍上的字跡給覆蓋上一層汙漬了……


    “殿,殿下……”這一連串的事發生得極快,直把堪言看得目瞪口呆,沉穩又冷靜的容祁哪裏有這麽狼狽和手忙腳亂的時候?堪言想幫忙都來不及,眼睜睜地看著“慘劇”發生……


    容祁皺著眉皺了很久,終於還是認輸一般雙手一鬆,放棄了這越弄越糟糕的一切,有些無力地坐在那發愣,好似也有些不可思議自己竟是如此心煩意亂,就連一件事也做不好。


    堪言從未見過這樣的容祁,卻忽然覺得此時的殿下比起那個沉穩從容就冷漠得不近人情的他比起來,更加真實,也更加讓人感到安慰。


    “殿下,還是去看看吧。”連堪言都看不下去了,哭笑不得:“雖然弘桑將軍已經派了人入穀,但到現在也沒消息……”


    容祁抬起頭看了堪言一眼,就連堪言這樣心眼粗的人,也知道自己的煩躁和不安嗎?


    默了默,容祁知道自己那副模樣再怎麽掩飾也是無用,薄唇緊抿,眼簾下垂,容祁終於低低地通過咽喉的震動發出了一聲:“嗯。”


    堪言見容祁狼狽的模樣,連忙轉身去找幹淨的衣衫,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這五大三粗的大漢子嘴裏一刻也沒消停,自言自語念道:“阿石絕對信得過,這小子到現在也還沒回來,看來那個臭丫頭應該不是逃跑了那麽簡單,說不定遇上了大麻煩,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被猛獸叼到哪個角落當壓寨小老婆了……咦?殿下,衣……衣衫,哎!殿下,您別急,等等我等等我。”


    ……


    好在有堪言在,加之容祁身體雖虛弱,功夫卻是了得,二人下到山穀並沒有遇到太大的麻煩。


    弘桑遣出的一隊人馬仍在搜查,見了容祁也是又驚又恐,不敢懈怠,容祁與堪言並未真的深入了崎嶇的山道密林中查看,隻因容祁行走隻能靠力大無窮的堪言和這尊笨重的輪椅,行動實在不便。好幾個時辰過去了,士兵們還真找到了寥寥幾個被困在山穀中的受傷的人,甚至有人找到了被打死的野獸的屍體,但這些人和屍體之中,唯獨沒有容祁想見的人。


    眼見著又要入夜了,搜查會變得更加艱難,指揮將領好像也有收隊撤退的意思,就連堪言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容祁從一開始就一直沉默不語,入夜的風大了起來,他衣袍上的墨跡好像也變得生動了起來,要生出了一層寒意,容祁的臉色也越加發白,嘴唇緊抿,眉間緊擰,時而以手抵住嘴角低咳起來,隻怕又要受涼了。


    “殿下,我看那丫頭真吃不了苦跑了,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容祁不語,堪言試圖去推動輪椅,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容祁終於開口了,好像壓根沒聽到堪言剛才說的話:“堪言,推我從那裏進去。”


    “那裏?!”堪言看到容祁所指的是一道黑洞洞的山道,山道狹窄,荊棘叢生,連一個人都難以通過,為此沒有人會從這裏上去,堪言有些為難了:“殿下,還是俺堪言去瞧瞧,殿下在此等候吧。”


    “推我上去。”容祁緊皺著眉,也不知是太過急躁盲目一試,還是真的有所思慮。


    堪言撓了撓頭,一臉苦相:“我的爺,此道崎嶇,就是堪言也不一定能順利走上去,殿下的座椅要通過那,實在是不好辦啊。”


    容祁的輪椅要上去的確是不容易,堪言隻怕那叢生的荊棘會讓他受傷,堪言是百般不願意的。


    “那就背我上去。”容祁的語氣堅定。


    堪言隻好將容祁背上,賣力地斬斷荊棘,腳下根本無路,堪言走得很艱難,每一步卻極其穩健,生怕出半點差錯,天色越來越黑,路更是越來越難走,再不原路返回,隻怕弘桑那把老骨頭要火燒胡子殺來找人了,殿下倒是無事,他堪言就沒那麽走運了。


    “殿下……”


    “等一下。”堪言正要開口勸容祁,卻忽然被容祁打斷,堪言心裏一抖,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容祁口氣嚴肅,甚至還能聽到喉嚨口那微微發顫的情緒起伏:“那裏,帶我過去!”


    隻見前方一處陡坡下方,勉強能看到一道因寒冷微微顫動的嬌小身軀,堪言也是一喜,連忙湊前了一段距離,一時又有些無措地東張西望,找不到一個舒適的地方能讓自家殿下坐下。


    “疼……”痛苦的囈語帶著哭腔,讓人心底一揪,真像玉蠻的性子啊,永遠讓人放心不下的孩子……


    容祁眉頭一皺,命堪言將他放下,堪言無奈,隻得照做,堪言扶著容祁站著,容祁雙腳才剛著地,身體立即晃了晃,嚇得堪言臉色鐵青,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口,容祁低低悶哼了聲,幾乎是一瞬間,如無數根尖銳的冰針刺入的痛苦讓他滿頭大汗,如此寒風呼嘯,卻已被冷汗濕身。


    “殿下……”堪言忍不住喚出了聲,心裏像刀絞一般難受,看到容祁如此痛苦的模樣,他一個大老爺們,竟然想哭得很。


    容祁搖了搖頭,臉色蒼白如紙,細細密密的冷汗如細雨落下,就連嘴唇也發白得很,他由堪言扶著,一步一步,像用盡全力從遙遠的天際而來,腳下鑽心的痛楚一次一次地提醒著他這段距離的遙遠,從一個世界……邁入另一個世界的遙遠……需要付出巨大的勇氣和代價,願意邁過這段距離,從那個冷漠的世界裏,走到她那裏……


    “殿下,夠了夠了,已經夠遠了……”堪言嚇得魂飛魄散,他好像明白自家殿下執拗著要承受著這麽大的痛苦走過去的原因,又好像根本無法理解他這個瘋狂的行為,隻希望自家殿下別走了,還是別走了,就這短短的幾步,消耗的是殿下幾乎全部的力氣。


    容祁忽然淡淡地勾起了唇,臉上有一瞬如釋重負的神情,他嘴角的弧度,幾乎要讓日月失色,堪言看得愣住了,久久不能言語,容祁身子一晃,險些跌倒,堪言欲扶,卻被容祁阻止了,他俯下身,潮濕的泥土沾染了他的衣袍,他將那個抽泣中胡言亂語的丫頭凍得直發抖的身子擁進了懷裏。


    “我疼,容祁,玉蠻好疼,嗚……”玉蠻是在做夢嗎,夢到了他,她的眼睛閉得緊緊的,嘴唇凍得發紫,遍體鱗傷,被他擁起的一瞬哭得更厲害了,委屈極了,像是在怨他……


    “既然走了,為何要回來……”容祁痛心,就連攬著她的手都在發抖。


    “容祁,玉蠻好疼,不要趕玉蠻走,不要趕玉蠻走……”她嗚嗚低咽,疼得不行了,就無聲地掉眼淚,真像是故意的,故意這樣折騰他,也折騰她自己。


    夜風呼嘯,殘月幽暗。


    那清瘦的身體如此的單薄,卻是她的一座大山,頂天立地,將天空撐得好高好高,她忘記了多少年來自己心心念念追尋的那道遙遠的夢影,甚至忘了年幼的自己為何這樣執著地記掛了這麽多年,從狼的女兒,惦念到成為阿爹的女兒,昱哥哥,昱哥哥,昱哥哥,這三個字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呢。


    可她其實記不得昱哥哥的模樣的,甚至記不得昱哥哥為什麽要走,他是不是說過長大後來接她呢,長大後是什麽時候,昱哥哥是不是說過呢,她怎麽都忘了,她隻記得昱哥哥這三個字而已,這三個甚至是很久很久以後她才學會寫的字。


    阿爹說,昱哥哥甚至沒有把自己的名諱告訴她這個莽撞的野丫頭,更甚至他的名字裏根本沒有昱字,隻是為了敷衍她的,可她還是總願意相信昱哥哥就是昱哥哥的。


    可是現在,她好像做了對不起昱哥哥的事,因為她現在,好想好想,真的好想,好想容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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