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東南,庫山。


    李道宗率鄯善軍與吐穀渾血戰。


    可以這麽說,貞觀朝之後的每一場勝利,都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也幸虧如此,否則李道宗這一仗還難免會吃虧。


    兩萬戰兵撲上去了,連李道宗都躍馬持槊,上陣廝殺了, 局麵肯定不怎麽樂觀。


    名王“彡(音:先)且忽於”,複姓彡且,羌人,指揮著三萬人馬呼嘯著撞向鄯善軍堅實的陣營。


    按說,有著馬匹的優勢,全體騎兵的庫山軍應該是飄忽不定、來去如風、一觸即走,才能獲取最大利益。


    但是, 唐軍也有三成的騎兵啊!


    相對數量不多, 但強悍程度讓人忌憚。


    可惡的是,鄯善軍布陣的位置,恰恰卡在南北、東西交流的中心點,庫山軍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飄忽不定被定住了,來去如風撞到牆了,一觸即走被人拉著唱“你莫走”。


    一匹匹駿馬撞上大盾,將盾手撞飛、大盾撞變形,立刻被幾柄長槍連人帶馬一起刺穿。


    受傷的盾手,立刻被輔兵抬走,交給醫者。


    盾手空缺的位置,立刻由其他戰兵補上。


    戰兵留下的空缺,立刻由輔兵補上。


    庫山軍對鄯善軍大陣造成的壓力一旦過大,李道宗立刻領著騎兵上陣,馬槊翻飛,將吐穀渾兵馬殺得人仰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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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陣遊走, 然後用箭矢弄死唐軍嗎?


    彡且忽於想過這可能, 問題是根本不現實。


    桑柘木長弓的射程幾乎完全壓製角弓、梢弓的射程,更不要說唐軍還有伏遠弩、車弩之類的凶器, 隻有近戰可以略略抵消這壓製。


    還有一個問題,唐軍幾乎都是兩當甲,能抵擋多數傷害,吐穀渾軍做不到。


    不是說吐穀渾冶煉技藝不好,但吐穀渾地廣人稀,對采礦不夠重視,卻是事實,否則也不會買大唐走私過來的生鐵。


    沒有足夠的原材料,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再牛皮的匠師也沒法變出足夠的兵甲。


    所以,吐穀渾確實有鐵甲,卻是以皮甲為主。


    畢竟,殺牛在吐穀渾是常事,皮子隨便硝一下,就是一張皮甲了,這叫因地製宜。


    如果是對戰突厥或者西域各國,皮甲基本夠使了。


    可對上唐軍犀利、密集的箭雨, 沒大用啊!


    彡且忽於看著自己的麾下越來越少,迫不得已,持馬槊與李道宗纏鬥,逼得鄯善軍暫時停了箭矢,雙方騎兵開始慘烈的廝殺。


    一名鄯善軍長矛紮死了對麵的庫山軍,卻避不開身邊庫山軍的馬刀,索性將心一橫,跳離馬背,抱著對手滾下馬,在馬蹄的踐踏中死死抱住對方。


    與敵偕亡而已,大唐男兒怕過誰?


    單論騎兵,鄯善軍的素質要高許多;


    論人數,庫山軍的優勢要大得多。


    步卒們隱約有些不安,想去救總管,奈何主持軍陣的副將沒有發號施令。


    一支隊伍從鄯善軍身邊掠過,當頭是巨大的馬車,車輿上的莫那婁捷凶神惡煞地揮撾,砸、挑、戳、點,手下無一合之將,撾鋒的鐵筆都在灑著鮮血。


    生力軍的加入,讓陷入苦戰的鄯善軍騎兵精神大振,配合著友軍開始反攻。


    李道宗大喜,手中的馬槊帶著淩厲的風聲,砸向彡且忽於。


    武德五年,李道宗任靈州總管時,梁師都手下大將梁洛仁帶突厥兵圍城,李道宗悍然出擊,大敗突厥兵,太上皇稱李道宗與曹魏任城王曹彰勇敢相似,才將其改封任城郡王。


    李道宗帶兵凶悍,自己也凶悍,真發起威來,沒有旁人相助,彡且忽於根本擋不住,被槊鋒的棱角抽到臉上,半口牙吐了出來。


    “撤!”


    彡且忽於想遁逃,卻愕然發現,一直沒有動靜的鄯善步卒將他們包圍了。


    斜刺裏一矛穿刺,彡且忽於倉促揮槊回擊,卻被長矛密集的攻勢殺得手忙腳亂。


    不遠處,柴令武一馬槊挑飛一名庫山軍,看了李道宗那邊一眼,微微歎了口氣。


    侯君集跟著自己學壞了,什麽功都敢槍,這就是傳說中的“近墨者黑”嗎?


    李道宗倒是好氣量,一槊將彡且忽於拍飛,恰恰撞到侯君集長矛上。


    這一功,看在侯君集及時出場的份上,當做出場費了。


    ……


    曼都山,西海軍遇到了嚴陣以待的曼都軍。


    名王紇骨伽藍持刀立於坡頭,指著李靖笑罵:“欺世盜名的老匹夫,紇骨伽藍就攔你路了,怎麽地?不服,你率軍來攻呀!”


    曼都山恰恰是李靖必經之地,坡度雖然不算特別陡峭,卻也易守難攻。


    薩孤吳仁勃然大怒,脫去沉重的甲胄,赤著胳膊,一手橫刀、一手盾牌,帶著部眾強攻。


    巨石滾下,薩孤吳仁一個側翻避開,身後傳來慘叫聲。


    此刻,惻隱之心且拋到一邊,婆婆媽媽的憐憫,隻會讓己方的傷亡更大。


    舉盾,磕飛兩支射下的箭矢,薩孤吳仁以蛇形路線前進。


    據說,這樣的路程會增至三倍,卻減少受攻擊的密度。


    山下,車弩、伏遠弩呼嘯著射出弩箭,不時將曼都軍的箭手釘死。


    仗著弩箭的掩護,薩孤吳仁部付出了巨大的傷亡後,終於衝入曼都軍中,與吐穀渾兵廝殺,再也沒人顧得上放滾石了。


    後麵,西海軍呼嘯著撲了上來。


    薩孤吳仁胳膊上挨了一刀,卻恍若未覺,刀刀不離紇骨伽藍之身。


    主要是紇骨伽藍之前的口氣太狂了,竟敢折辱被薩孤吳仁敬若神明的李靖!


    薩孤吳仁覺得,自己有必要為李靖出這一口惡氣!


    薩孤氏本是高車所屬,被北魏吞並而鮮卑化,入中原之後完全漢化,元代以後簡姓薩,有雁門薩氏這一支。


    漢化歸漢化,不影響薩孤吳仁對李靖這種強者的崇拜。


    薩孤吳仁覺得,將這樣一顆頭顱獻給大總管當夜壺,他一定喜歡。


    紇骨伽藍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據山而守,竟然被正麵攻破了!


    如果唐軍是側麵、或許使計策、或者挑動自己的部下造反,紇骨伽藍都能接受,畢竟這也是唐人的強項。


    可是,正麵強攻,且還攻破了,這畫風不對啊!


    前麵的大話有多狂,現在的臉就有多腫。


    不,不僅僅是臉腫的問題,是命快沒了。


    論武藝,紇骨伽藍縱然不敵薩孤吳仁,至少也能堅持許久。


    可是,布好的陣地被唐軍攻入,麵對的還是凶惡到根本不顧自己傷勢的薩孤吳仁,根本無心再戰,偏偏還擺脫不了薩孤吳仁的刀勢!


    親衛……


    紇骨伽藍有親衛,難道薩孤吳仁就沒有麽?


    兩相抵消,紇骨伽藍依舊沒有援軍!


    近身步戰,長且直的橫刀優勢瞬間體現出來了。


    弧形的馬刀,借著戰馬的衝勁,能借助衝力完成拖割。


    但是,現在是步戰!


    紇骨伽藍被自己蠢哭了。


    好好的吐穀渾騎兵不當,要跑山頭當步兵!


    事實證明,無馬,確實不如有馬啊。


    紇骨伽藍想喊投降,奈何在薩孤吳仁淩厲的攻勢下,連嘴都張不開,一顆頭顱飛出三尺之外。


    ……


    狼道坡拓跋氏投唐,庫山彡且忽於戰死,曼都山紇骨伽藍戰死。


    伏俟城內一片震動,人心惶惶。


    多年不曾出戰的步薩缽可汗慕容伏允,身披甲胄,率親軍奔赴牛心堆,振奮吐穀渾低沉的士氣。


    城內瞬間空空蕩蕩。


    零星的鋪子開著門,卻無人光顧;


    偶爾有一兩個人街道上行走,卻是某些邊緣貴族的奴仆。


    空了,伏俟城是真的空了,連日常守城的軍士都被抽了一半,就如同被放血殆盡的牛羊一般,還可以蹦躂兩下,卻堅持不了多久了。


    丞相天柱王在自己的府邸,看著剩下的十來名官員,心灰意冷地揮手。


    曾經活潑動人的吐穀渾,已經風燭殘年,曾經風華絕代的臉上雞皮遍布,讓人看了作嘔。


    要完了,要亡了。


    天柱王知道,自己也勢必隨著吐穀渾,葬身於曆史的塵埃中。


    這,就是命!


    “丞相,南門內的商賈與一些小官員聚集,願意為吐穀渾捐獻牛羊馬匹。”一名長史稟報。


    天柱王揮手,想讓長史斥退那些無聊的下層人士,轉念一想吧,在這非常時刻,放屁也能添風,雖然那些牛羊未必夠一頓吃的,也不好傷了人家的心。


    商賈與小官加起來也不過五十人,在天柱王眼裏真是不值一提。


    護衛們分開站著,防止出現一些過激的事。


    當然,在他們看來,最過激的,無非是吻天柱王的靴子。


    “丞相,我願捐十頭肥牛為軍資。”


    “我願捐十名家丁襄助守伏俟城!”


    情緒很激動,但很正麵,這很好。


    一道寒芒閃過,眼前那個癡肥的商賈,手中竟握著一把極短的刀子,劃向天柱王的咽喉!


    天柱王雖驚不亂,腰往後仰,一腳踢出,癡肥商賈竟被踢得在空中翻滾。


    天柱王,天柱三部落的王者,身手豈是常人可以企及?


    一柄短劍從身後紮入天柱王的腰,偏偏此時天柱王無法再變招,隻能任由短劍刺入身體,身子重重地摔入塵埃。


    吐著血,天柱王慘笑,目光落在這名護衛裝扮的人身上。


    “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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