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冬天,南朝垂簾聽政的高太後下懿旨,南漢九歲的小皇帝,禪位於舅父高君琰,建國號楚,史稱南楚。


    楚帝君琰,嗣位之初,便遭遇劉漢餘孽的反攻,劉姓諸王紛紛舉旗起兵,傳檄天下,號稱誅鋤國賊,興複漢室。


    各路諸侯王的兵馬很快雲集京師,眼看剛剛建立的南楚就要滅絕。北衛在舒雅的堅決主張下,決定出兵扶立南楚。


    但是條件有三。


    一,北衛幫南楚殲滅劉姓諸王,南楚割淮河以北十個州郡給北衛。


    二,南楚向北衛稱臣納貢,稱北衛天帝為兄,自居為弟。稱北衛天後為阿姐,每年納貢的銀兩匹緞,必須要單獨給阿姐一份。


    三,迎娶北衛沁水公主,冊立為南楚皇後。


    目前當務之急是立穩國祚,保住社稷,隻能忍一時之辱。


    高君琰頂住了生母餘太後的強烈反對,一一答應了這三條。


    然後,北衛果真派出傾國之兵,幫南楚平定了前朝叛亂,劉姓諸王全殲,南楚度過國難,穩定乾坤,危而複安。


    第二年春末,南楚迎娶沁水公主。


    出嫁前,蕭羽為妹妹舉辦了一次家宴,出席者都是皇族親貴。


    數百枝蠟燭映得大殿金碧煥彩。立柱上的雕龍盤鳳,四壁的彩繪壁畫,以及金銀玉的各種食器,都閃閃發光。


    二聖並坐於最上首。


    蕭羽穿撚金線的月白團龍紋錦袍,腰係雕鏤雲氣龍紋的金帶,帶下掛著羊脂白玉螭首佩。將一部分頭發束進鎏金白玉冠,其餘發絲如墨玉流轉,迤邐垂落至腰。這樣一身襯著他精致如玉的臉龐,清俊秀逸,宛如謫仙。


    舒雅穿著繪滿大幅雲煙的廣袖曳地長裙,紫色煙羅的質地映襯出她雪白明豔的臉龐,高髻上的白玉步搖垂下三串紫水晶。長長的裙擺如巨扇鋪展迤邐,柔曼如水的廣袖沿著纖纖玉臂流淌,粉紫羅帶勾勒出纖細曼妙的腰身,白玉雙鳳環形佩依依垂蕩。[]


    沁水依在舒雅身邊坐,翠玉蜻蜓簪,碧綠鮫綃裙,清雅純美如一脈水漣漪。


    賓客漸漸到齊。一時人影如織,語聲紛然,環佩叮咚,香風陣陣。


    這時,殿門處走入一對男女。男子著玄色長袍,長發全部束進墨玉冠,身影瘦長如一柄利劍。女子穿番蓮黃緞百褶裙,高挑秀美,風姿婀娜。


    蕭羽看見那女子,眼裏綻開一點驚愕,但轉瞬即逝。他神色如常地看著那對男女走近,在階下行跪拜禮:“參見天帝,天後。願二聖同享福壽,萬年無期。”


    “平身吧。這位不是表嫂麽?”夫妻二人站起身後,蕭羽裝模作樣地眯眼仔細打量沈如湄,“你什麽時候回到表兄身邊的?”


    舒雅這才笑盈盈地對蕭羽說:“陛下,沈氏牽涉到蘭氏謀反案中,沈沛文的女兒沒入宮中為花奴。那日臣妾巡視六宮時,偶遇如湄,就擅自除了她的宮籍,放她出宮,令她仍舊回到夫君身邊。請皇上饒恕臣妾自作主張。”


    蕭羽故作恍然:“噢,原來如此。朕怎會怪你,赦免罪奴黜婢,這是澤惠六宮的德行啊。皇後做得極是。”


    然後他清澈的目光,柔和地拂過沈如湄:“朕記得你還有一個流放邊庭的弟弟。”


    如湄凝視蕭羽,眼底浮動著意味深長的光影。她還未及答言,舒雅在一旁說道:“臣妾正想請皇上將沈俊馳召回,賞個官做。”


    “既然皇後與朕想到一處去了,此事就由皇後去辦也是一樣的,賞個什麽官位,也由皇後定奪吧。”蕭羽順水推舟地說。


    舒雅眉梢染了喜色,輕輕掠了蘭韶雲一眼,聲音清脆地說:“那就先做個給事中吧,陛下覺得如何?”


    “甚好。”蕭羽滿麵溫雅笑容,“就依皇後的意思。”


    給事中是往來殿中、奏事奉詔的近臣。於是後來朝中便盛傳“蕭坤(蘭韶雲)得幸於天後,妻弟位列近臣,遊走君側,帝身畔皆皇後心腹。(.)”


    “罪臣之後,卻蒙受深恩,如湄萬死難報!”沈如湄連忙跪下。


    沈如湄跪下後,蘭韶雲也跟著跪下。從頭至尾,他沒有說一句話,始終低垂眉睫,不曾抬起目光。那張臉像結凍的冰塊,紋絲不動,毫無表情。


    “快起來吧。沈氏乃是功臣勳舊,一朝不慎,卷入逆謀,既已伏罪,與你們姐弟何涉?”舒雅笑語嫣然,十分熱情,親自走下去,扶起沈如湄。


    她巨扇般寬幅的裙擺,輕柔飄逸地拂過蘭韶雲低垂的頭頸,醉人的芬芳隨之籠罩了他。


    “你們夫婦趕緊入席吧。都是至親,今夜盡歡,不必拘禮。”蕭羽目光掃過蘭韶雲,有一瞬如針尖般的銳利,但迅速湮滅,惟餘一臉優雅淡然。


    沁水在舒雅下首,大快朵頤,杯到酒幹,自顧自吃喝得起勁。偶爾瞥那幾人兩眼,嘴角帶起一絲譏誚的冷笑。


    宴席開始後,一直不歇氣吃喝的沁水,突然端起酒爵:“九千歲的姐姐,聽聞你舞技精湛,堪稱國手。在座都是宗室貴戚,自己家人,何不獻舞一支。妹妹遠嫁,也好給妹妹留個紀念。”


    此話無禮至極,皇後是一國之母、六宮之主,斷無在家宴上獻舞一說。


    但舒雅不僅未動氣,反而笑意粲然,“國手雲雲,本宮豈敢當?本宮別的舞蹈隻一般,獨有一種疏勒傳統舞蹈,或可不汙眾目。”


    “姐姐何不就跳這個?妹妹久聞疏勒舞蹈,華美妖嬈。小的時候,在九皇叔府上看過一個疏勒胡姬跳舞,至今難忘。不知姐姐比胡姬如何?”沁水笑道,眼神裏有一絲惡毒。她本想當眾揭出舒雅曾做過舞姬的過去,但念及自己出嫁後,母妃還需舒雅照看,因此忍住了。


    “如此,本宮就獻醜了。”舒雅還是笑得儀態萬方,這次麵向蕭羽“皇上,本宮有一個請求。疏勒舞蹈不比中原舞蹈,以中原禮儀來看,有可能舞姿不雅,皇上若是覺得有傷風化,臣妾就不跳了。”


    蕭羽笑著擺擺手:“這是家宴,既不是賜宴群臣,也不是萬民瞻仰,但跳無妨。”


    舒雅這才放心地下去換裝,離開之前,先走到殿柱後麵的樂隊,低聲交待了幾句。


    她下去後,蕭羽也起身走到樂隊裏,交頭接耳一番後,蕭羽坐下來,執起疏勒人的傳統樂器,螺琴。


    想當年,他曾為了一個螺琴師與母親爭執。螺琴音質妖異鬼魅,十分難以掌握。他正在嚐試著擘弦調音,忽覺耳畔瞬地寂靜,剛才還歡聲笑語的大殿,驀然之間沉入深海般的沉寂裏。


    他抬目看去。


    她穿著疏勒族的緊身薄衫與緊身短裙,曲.線.畢.露,凹.凸.有.致。比起中原女子的嬌柔,她的身材更多了幾分彈.性與韌.性。薄衫上的紫色印花恰到好處遮掩了她肌膚上的那些疤痕。露出來的粉臂,玉腿,都潔白光滑,毫無瑕疵。


    隨著音樂聲起,她開始像水中的蛇一般,扭動著纖細的腰肢。燭光瀉於香.豔.玉.體,隻見美.臀起伏,嬌.乳顛顫,身姿妖嬈動蕩,眼神迷離流光。她整個人如妖蝶扶風,狂花亂舞,腳上和手腕上的鈴鐺金光四射,隨著她的舞步泠泠作響。


    曲終之時,她以最媚惑的姿勢,甩發後仰,跪倒於地,柔韌動感的身姿夭矯如貓,勁爆如豹。微微喘.息著,勾魂的媚眼飛向樂隊裏的蕭羽。那帶著電流的眼風,那迷離狂亂的神情,無不點燃蕭羽體內的火焰。


    同時也令整個殿中所有的男性嘉賓,下.腹灼熱如火燒。安靜的大殿內,甚至可以聽見吞咽唾液的聲音。


    彼時,整個中原都流行蓄養胡姬,胡姬的舞蹈與中原舞蹈大異其趣,以妖豔媚惑著稱。


    但是一國皇後,竟也做此舞蹈,實在驚世駭俗。


    沁水提出要舒雅跳舞,就是欲將舒雅置於風口浪尖。她知道,明日肯定馬上就有朝臣上疏,論風化與婦德。


    然而,蕭羽眼裏盛滿寵溺、驕傲、欣賞、愛慕,在賓客如雲的大殿裏,與皇後久久對視。那是大海般的愛與包容。他當然也覺出了殿中諸人的異樣眼神,但他不在乎。他是天子,可以用自己的權威來縱容溺愛這個女人。


    誰敢有一句非議她的言語,他一定會令他閉嘴!


    “沒想到皇上雅擅我們疏勒人的樂器。”舒雅走向蕭羽,美豔的容顏散去了剛才醉於舞蹈時的迷亂,恢複了端雅清冷。


    蕭羽執起舒雅的雙手,深情的眼眸凝定在她身上,帶著一抹愛意溫存的淺笑,“都怪朕技法生疏,玷汙了皇後絕美的舞姿。朕以後會勤加練習,以期與皇後琴舞和鳴。”


    帝後二人執手在眾人目光裏回到座位。


    眾賓客依舊眼睛發直,沉浸在那勾魂奪魄的舞蹈中。那是讓女人都會心魂搖蕩的豔舞。


    然而,等舒雅落座,似是不經意的一眼,卻發現蘭韶雲的座位是空的。


    什麽時候空的?


    她心裏有淡淡的失落。舉目四顧,滿殿衣香鬢影,並無那道孤寂陰冷的黑色身影。


    “陛下。”舒雅抬目對著蕭羽,神色坦然清和,“臣妾下去更衣,這身衣裙太緊,穿久了不舒服。”


    蕭羽眸中繚繞著絲絲縷縷的情意,凝著舒雅怎麽也看不夠,半晌,方不舍似地頷首,“去吧。快去快回啊。”


    舒雅起身離去後,好一會兒,蕭羽才突然發現,蘭韶雲也不在了。


    蕭羽心裏一涼,神情有一瞬的凝滯。


    但很快,他平靜了,傾身對下首的沁水:“沁水,你過來一下。”


    沁水立刻挨近羽哥哥,大眼睛撲閃:“什麽事啊?”


    蕭羽在她耳畔低低說,“你裝作不經意地走到沈如湄身邊,不要引起旁人注意,替我傳一句話給她。這句話不要讓任何人聽見,你也不要透露給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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