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光寺,位於南楚都城郢京最繁華的銅雀大街。是南朝的皇家寺院。通常來這裏進香的,不是公卿貴戚,便是皇室宗親。


    雖然北朝皇帝親征的消息,已經傳遍南朝,舉國備戰。高君琰很及時地調兵遣將開赴邊境,每時每刻牽掛著前線戰報,凡送戰報的小黃門可以隨時闖入他的臥室,哪怕有妃子侍寢也不例外。


    不過,臘八這天的上香祈福,還是照舊進行。


    天公作美,臘八這日陽光普照,雖然是寒冬,卻有些微的回暖。前幾日下過一場雪,如今街邊屋瓦猶有殘雪,陽光照耀下隻覺到處都是光輝。


    過去南漢每年臘八後宮出行,都要警蹕開道,封鎖銅雀大街主幹道,禁止出入。


    今日南楚也不例外。


    高君琰本人沒有出席,卻調撥了羽林軍中最精銳的五萬人,以及平時負責宮廷禁衛的左右衛,一共十萬兵馬,作為此番後宮出行的扈衛。畢竟,南楚剛代南漢立國不到兩年,任何變亂都是有可能發生的。


    果然是皇家寺院,氣派非同尋常。雕梁畫棟,巍峨宏麗。庭院裏鬆高柏巨,如雲蔽日。碧瓦朱牆,白玉台階,映襯著蒼翠濃蔭,在陽光下閃爍著堂皇亮麗的色彩,更覺莊嚴輝煌。


    大雄寶殿內的進香儀式結束後,主持戒然法師來邀請餘太後用齋飯。


    餘太後帶領六宮妃嬪,隨著戒然法師,來到位於大雄寶殿西北方向的大悲院。


    大悲院的建築環繞一泓魚池而建,順著池岸有一溜十五間配房,其中最大的一間正房,已經布好了齋飯。


    後宮娘娘到來,自然眾僧都已回避。房中隻有六宮裏有位份的妃嬪們,以餘太後為尊位,排成兩列,跪坐席墊,就著彩漆繪著蓮花的食案,默默用齋飯。(.無彈窗廣告)


    沁水就坐在餘太後下首第二尊位,一向頑劣的她,此刻也是大氣不敢出,隻低頭安靜用餐。


    她今日穿得素淨,淡藍色錦緞小襖,隻在領口和袖口鑲著一點金邊,細看才能發現是極華貴的回紋蜀錦。


    下身是杏黃色隱花裙。隱花裙更是一種皇家特有的極其稀罕的工藝。顧名思義,隱花,是要對著強烈的陽光才能看見裙上豔麗的花紋,而在鬆柏成蔭的佛寺裏,看上去隻是一條普通的素裙。


    屏息凝氣地吃完這頓齋飯,餘太後與戒然法師似乎是有話要談,兩人沿著大悲院的魚池邊走邊說。六宮妃嬪尾隨其後,沿著魚池,迤邐而行,陽光碧水映襯下,隻見長長一列霞衣蟬帶、雲髻鳳釵、綺麗眩目。


    沁水走在餘太後和戒然法師之後,眾妃之前,獨自一人。


    她的後麵,眾妃都是結伴而行,成雙捉對地手挽手。


    沁水這是嫁過來之後,第一次出未央宮,第一次與眾妃見麵。因為不熟,也因為身份尷尬,她們不來主動套近乎,她也不去主動示好。


    如此,她落了單,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餘太後與戒然法師閑聊,無聊地看著魚池裏的遊魚,懶懶散散地走著。


    慢慢地,走過了魚池,走入了曲曲折折的回廊。午後的廊子極其安靜,偶然地,沁水聽到她們在後麵議論,雖然很小聲,但她仿佛是聽見有人說她姿色不過如此。


    “真不明白,就這等姿色,這等身材,如何會令兩國儲君爭相搶親……”


    沁水臉上漾起清冷的笑意,眼裏忽然就有淚水湧起,心中既淒楚又自豪地想:這等姿色卻令威震天下的男子為我跪雪地,哼,你們有過嗎?


    辰哥哥在衛國的時候,有正妃何琦君,身材比我好。還有一個側妃安氏,是我們衛國著名的美人,當時的光祿勳安培元的愛女,王孫貴族慕其姿色,競相求婚,此女卻寧願做妾,也非辰哥哥不嫁。據說後來辰哥哥在吳越國的妻子南康公主,也有傾國之姿,而且還給辰哥哥舉薦了幾個美婢侍寢。


    這麽多美色,辰哥哥也隻是淡然。獨獨對我,情深意重,寧可舍棄這麽多豔妻美妾,也要跟我走。哼,這種愛豈是你們這些俗物懂得的?


    心裏不服氣地想著,正想得專心,驀地一聲大喊幾乎驚破了沁水的腦袋。這樣一聲大喊,猶如一杆尖銳的長矛,從遠處呼嘯著投過來,幾乎在一瞬間將沁水整個身體刺穿,高高挑起,拋入半空。


    “丫頭――”


    所有人都被這聲大喊震駭得呆立原處。


    就連正與戒然法師談話的餘太後,一向鎮定冷厲,也被這聲喊,驚得微微張目,向聲音的方向看去。


    廊子右邊就是大悲院的院牆,大悲院位於靈光寺的西北部,正好毗鄰銅雀大街的一個支幹道,叫做“望鄉坊”。南楚都城與北衛一樣,也分為幾百個坊。“望鄉坊”顧名思義,是專門關押質子的地方。多年前,吳越國向南漢稱臣的時候,曾經有一名吳越國王子關押在此處。


    後來,北衛在衛宣帝蕭轍當政時,迅速崛起。吳越國因此轉而向北衛稱臣。加之吳越國老皇去世,新皇登基,那位質子是新皇的弟弟,新皇巴不得他死在他鄉。而南漢皇帝遷怒吳越國投靠北衛,就將這位質子害死在此。


    現在住在此處的,是有史以來第一位色目國的王子,赫圖。


    他正在沐浴,突然聽專門派來伺候他的人說,今日高君琰的後妃就在隔壁的靈光寺進香。


    “皇後也會來嗎?”他坐在浴桶裏,揉搓著毛茸茸的胸部,不抱什麽希望地問。


    “皇後會來,聽說這是我們的國母首次出來……”


    侍從的話未說完,赫圖抓著濕淋淋的頭發,從浴桶裏一躍而出,帶起嘩啦啦的一陣水花四濺。不等侍從看清楚,赫圖已經隨手抓了一樣衣物圍住下.身,衝出浴室,衝到後院,爬上一株高大的梧桐。


    “來人啊,王子要逃!來人啊,王子要逃!”侍從以為赫圖要逃跑,連聲驚呼。


    負責看守的侍衛們一下子全部湧出來。赫圖勇力驚人,武功高強,一般的人看不住他。所以高君琰派了兩隊高級禁衛軍,每隊五百人,輪番看守。


    赫圖對著蜂擁而出,湧向後院的侍衛們大喊:“喂喂喂,本王並非逃跑,本王就在樹上看看隔壁寺院!你們大夥不用這麽緊張!”


    侍衛們將信將疑,一個個都拉開了弓,搭上了箭,對準了樹上。


    他們的首領洪效賢對赫圖喊話:“請王子趕緊下來,否則,弓箭無眼!”


    “本王說了,本王不會逃跑!”


    “不管王子意欲何為,都請趕緊下樹!”


    就在這時,赫圖看見一行宮嬪妝扮的麗人,在回廊中迤邐行來。


    他大急,轉頭,雙手合十,“洪將軍,求求你,給我半刻鍾,就半刻鍾,求求你。你給我這半刻鍾,我來生給你做牛做馬!”


    也不等洪效賢發話,他轉回去,對著大悲院內的回廊,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呼:“丫頭――”


    一行妃嬪駭然駐足,循聲從廊中望出去。隻見院牆後一株高大的梧桐樹上,站著一個赤著上身的威猛男子。他一頭粗黑的長發濕淋淋地滴著水,貼著臉龐蜿蜒而下,襯出一張高鼻深目的異族容顏,陽光照耀下,俊美得像漢白玉石雕。


    赤.裸的上半身,兩塊堅玉般的胸大肌,白得耀眼,宛如兩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冰磚。一溜黃褐色的卷毛,從兩塊雪白胸肌中間蔓延而下,經過六大塊堅實的腹肌,一直綿延到隨時可能掉落的不明衣物勉強遮住的某處。


    他狂野地揮手,搖動得梧桐枝椏亂晃,零星幾片枯葉紛紛落下枝頭,“丫頭――是我啊――丫頭,可想死我了――”


    這樣一聲聲悲楚而狂喜的呼喚,從這狂放不羈的男子,胸腔深處發出,有一種震天動地的力量。


    眾妃震駭,幾乎以為陷入了夢境,一個個茫然無措。


    就連餘太後,一時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而沁水,幾乎要暈厥過去。這個家夥,為什麽每次出現都不穿衣服呢?上次搶親,自己正跟辰哥哥熱吻,他突然出現在對麵山崖上,也是赤.裸著上.身。


    然而,與上次不同的是,沁水這次沒有感到厭煩,反而,自內心生發一種難以言說的感動和欣喜。或許是因為在異地他鄉,在眾多的陌生人的孤立下,驟然遇到過去的熟人,有異樣的親切和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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