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因故斷更,今天補上,這是今天的第二更)


    雖然跟劉炆學會了遊泳,但這是第一次在陌生的江河裏遊曳,她心裏一慌,就有點手忙腳亂。隻覺身子不聽使喚地往下沉,四肢拚命劃水想要阻止這種下沉之勢,正在拚命蹬腿,小腿驀地一僵。


    她心裏暗叫不好,抽筋了。


    失去小腿力量的她,很快又開始下沉。滔滔的江河水從四麵八方推擠而來,像巨大的綠綢緞將她包裹淹沒,河水直往口腔耳鼻中灌進去,耳中注滿水波汩汩的聲音,暗綠色的水光在頭頂晃動、晃動,窒息的感覺緊緊地封堵了身體的每一寸,漸漸吞噬殘存的意識……


    然而,她的手始終摁在胸口。在她的懷裏,一直藏著那本《春秋》,上麵有夏郎親筆做的注解。


    “夏郎……夏郎……”她呼喚著他的名字,往無盡的黑暗深處沉落……


    再次醒來時,竟然是在一間錦屏繡幕、玉爐熏香的室內。身上的被褥輕暖溫香。讓她一瞬間以為自己還在王府,心裏一陣厭憎和恐懼,似乎那隻布滿老年斑的熊爪下一秒就要爬上身子。


    “醒了!”一個柔媚的聲音,將她從恐懼的顫抖中驚醒,迷迷蒙蒙的視線裏,有一道秀婉苗條的身影。


    很快,又奔進兩條人影,然後手腕上有指尖搭上脈搏,然後眼皮、口鼻又被人翻開檢查。


    最後,她聽見一個穩重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她沒事了。”


    “快去請將軍來。”另一個渾厚的中年男子的聲音。


    媚煙完全懵了,自己這是在哪裏?將軍是誰?


    室內兩人似乎都在緊張而恭敬地等著那位“將軍。”


    媚煙顧不上想那麽多,身體的感覺剛恢複,她第一個動作就是摸向胸前。


    然後她一坐而起,“我的《春秋》呢?”瘋了一樣就要下床。


    那道秀婉苗條的身影,立刻上前摁住了她,“姑娘,你找什麽?”


    她這才看清這是一個相貌清麗、氣質不俗的女子,她抓住她的胳臂,急切地問,“是你救我的嗎?我身上以前穿的衣裳呢?我懷裏有一本書,你有沒有看到?”


    “傻丫頭,哪裏是妾身救你的,是將軍救你的啊。”女子嬌盈盈地嗔怪。


    “將軍在哪,讓我見將軍!”


    “已經著人去請了,你不要著急。”女子仍舊是優雅柔婉地撫慰著,扶著媚煙重新躺下。


    不一會兒,他們口中的“將軍”到了。


    媚煙又一次坐起來,將軍剛踏進房門,她就遠遠地高喊,“將軍,是你救我的嗎,你有沒有看見我懷裏有一本《春秋》?”


    這位將軍就是南漢驃騎大將軍,謝安世。


    驃騎大將軍,不管在北衛,還是在南漢,都是最高軍銜。


    此次衛宣帝派了四路大軍侵略南漢,南漢也從朝中調遣了三路大軍迎敵。中路大軍就由一代名將謝安世率領。


    開赴前線的途中,謝安世在上庸郡駐營。因為氣候炎熱,允許士兵們到流經上庸郡的洛水裏去遊泳。


    去洛水遊泳的,也有謝安世的副將,就是他打撈了順水漂流下來的媚煙。發現她一息尚存,這位副將作了一些簡單的施救後,又趕緊將她帶回郡守府中,請最好的郎中救治。


    謝安世正巧在郡守府中,於是跟著進來看,看見媚煙的絕世姿容,立刻就動了納妾之心。


    沒想到,這位他準備納為私寵的女孩,一見麵不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而是問一本什麽《春秋》。


    不過,披頭散發、麵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媚煙,悲切、焦急之下,別有一番令人心疼憐愛的楚楚風姿。


    謝安世是南漢久經沙場、戰功卓著的老將,但也有一個連皇帝都常常取笑他的毛病,好色。


    前些年,謝安世因為朝廷黨爭,曾被罷黜不用。於是在離京城不遠的一片風景勝地,建別墅、蓄姬妾。


    後來,北衛出了戰神蕭辰,南漢被打得丟了大片土地。不得不啟用老將軍謝安世。拜為驃騎大將軍的謝安世,好色的毛病依舊未改。


    一睹媚煙的驚世美豔,謝安世簡直要視家中姬妾如糞土。


    於是老將軍坐在她床邊,很寵溺很殷切地問,“你別著急,我幫你問問馬將軍,是他將你從河裏撈起來的。”


    馬將軍被傳來後,搖頭說不知道。他當時隻是給媚煙做了簡單的急救,並未脫開她的衣物。


    然後又詢問郡守和他的夫人。媚煙身上的衣服,是夫人的丫鬟幫著換的。但是那丫鬟叫來後,卻說她壓根就沒有看見什麽《春秋》。


    謝安世見媚煙著急,便傳喚了所有接觸過媚煙的人來詢問。郡守和夫人互相看看,眼裏都有隱秘笑意。看來這謝老將軍,果真是對這個女孩上心了,為了她的一本書,謝老將軍急成這樣,一再傳喚這個,詢問那個。


    最後卻始終問不出個所以然,媚煙坐在床上掩麵大哭,“我的《春秋》!我的《春秋》!”


    謝安世趁機坐過去,手摟上媚煙的肩,郡守和夫人見狀,相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悄悄退了出去。


    “我的《春秋》!那是夏郎送我的啊!裏麵有夏郎的親筆注釋!”媚煙哭得越發傷心,肝腸寸斷。


    摟在她肩上的手登時一僵,老將軍的臉沉了下來,“誰是夏郎?”


    “夏郎就是夏語暉。他以前是禹城都尉,後來朝廷調他到朝中做了京師的牙門都督。”


    一聽此言,謝安世臉色大變。摟住媚煙的手,觸電般驟然縮回,他連忙站起身,“夏語暉是你什麽人?”


    “將軍認識夏郎?”聰明的媚煙從謝安世的語氣,立刻猜到,驚喜地問。


    謝安世臉色陰沉,“你還未回答我,夏語暉和你是什麽關係。”


    媚煙狡猾地撒了一個謊,“我是夏郎遠房表妹,從小就有婚姻之約。如今我父親被人誣告,身陷囹圄,母親擔憂成疾,一病而亡。我孤苦無依,又不知道怎麽搭救父親,想到與夏郎有這門親事,所以我獨自遠赴京城去找夏郎。”


    謝安世眼中有深深的失望和鬱悶。本來想收為己有的尤.物,沒想到竟是同僚的未婚妻。


    深蹙眉頭,氣悶了半晌,謝安世才勉強說,“你也不必去京師了,夏語暉這次被朝廷拜為揚武將軍,開赴前線去了。”


    “真的嗎?謝將軍你不也準備開赴前線嗎?那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去找夏郎?”媚煙綻開欣喜的笑容,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蒼白臉色,泛起了明媚的喜色,嬌豔得宛如春風吹綻的碧桃花。


    看得謝安世心裏直罵娘,這麽好看的姑娘,自己卻不可能弄到手了。他雖好色,畢竟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跟另一名將領撕破臉,從而影響這場保衛戰。


    雖然他的軍銜在夏語暉之上,但是夏語暉這次平定淮南王謀反立了大功,正是皇帝垂青、聖恩優隆的時候,謝安世更加不可能以品級相壓、橫刀奪愛了。


    對媚煙不再有覬覦之心後,謝安世勸媚煙就在郡守府裏住著,等他到了前線,遇到夏語暉,將她的情況一說,夏語暉回師後,路過此地再來接她。


    有過一次苦等不到的慘痛教訓,媚煙無論如何不肯在此等候,而是從床上滾下,撲通跪地,懇求謝安世帶她到前線去找夏郎。


    謝安世拗不過媚煙梨花帶雨的苦求,再一想,既然夏語暉是正在青雲直上的新秀,不如就把他的未婚妻給他帶去,送一個順水人情。如果就這樣丟下她自己一個人,若遭了不測,將來傳到夏語暉耳中,恐怕還要記恨自己。


    如此想著,謝安世便帶上了媚煙。謝安世隻在上庸郡駐紮了一天便繼續開赴前線,走之前,清麗秀雅的郡守夫人送了媚煙好多漂亮的服飾,讓她在路上穿。她大概以為,媚煙已經是謝安世的侍妾,討好媚煙,便是替夫君討好驃騎大將軍。


    這是一個英雄虎膽、武夫橫行的時代。南漢雖不像北衛那麽尚武輕文,但因為戰爭頻仍,武官的地位總體來說還是超過文官。小小的郡守,在南漢確實比驃騎大將軍不知要低多少品級。


    告別上庸郡,媚煙隨著謝安世一天天接近邊境,一路上,逐漸地有一個名字如雷貫耳般刻進她的心裏。


    北衛晉王,蕭辰。


    “北衛晉王攻下安州了!”


    “北衛晉王攻下鎮州了!”


    鎮州被克的消息才傳來兩日,鎮州附近的另一個重鎮鄔城被破的消息也接踵而至。謝安世大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北衛晉王在攻下鎮州的當晚,聲勢浩大地舉辦慶功宴,他本人卻悄然離席,帶著一支精銳,當晚就奇襲鄔城。鄔城守將以為晉王還在慶功宴上,壓根沒想到晉王會突然出現。”


    謝安世滿麵急痛,鄔城有一座大糧倉,是周圍五個郡縣的糧食來源。


    手摁著地圖,他估計著形式,“那麽,蕭辰接下來應該會進攻梁州。梁州若失守,我朝的西北門戶就破了。所以我軍必須立刻趕往梁州。來人,派出偵騎去聯絡夏語暉。夏將軍的兵馬就駐紮在梁水東岸,讓他連夜悄悄渡河,到梁水上遊的蘆葦蕩裏埋伏,蕭辰進攻梁州必會從這裏經過。”


    媚煙聽說離夏郎就在前方不遠,激動得整個人都要暈過去,搖搖晃晃地扶住了一個兵器架,才站住。


    謝安世見她如此癡心,心下也感慨,對這個絕世美女的那份垂涎之心,也慢慢淡去了。隻有長輩對小輩的慈愛:“你趕緊去休息吧,明日大軍很早就要開發。”


    媚煙點點頭,滿麵感激之色,向謝安世福了一福,正要離去。


    忽地,她住了腳步,慢慢轉身,微有猶疑,“方才聽將軍說,要派夏郎去蘆葦蕩裏埋伏。妾有愚見,不知將軍可否垂聽?”


    謝安世已經坐回案前看地圖,聞言怔了一下,抬起頭來,“你說。”


    “妾想,埋伏於蘆葦蕩,若敵軍用火攻,我軍豈不危矣?”


    謝安世撫須大笑,“你個小丫頭片子能想到的,老夫我豈能想不到。那蕭辰率軍入我境內,一來對地形不熟,他未必知道去梁州的路上有這一片蘆葦蕩。二來,就算他有偵騎,但這是在我朝國土,附近漁民皆是我朝子民,怎麽可能賣國?老百姓不僅不會透露蘆葦中有伏兵的消息,而且還會幫忙遮掩欺瞞。三來,你的夏郎原本是駐紮在梁水下遊,老夫令他連夜渡江北上,蕭辰怎麽會料到,除非他真是神人。”


    媚煙抿緊了嘴,低垂眉睫不語。


    “老夫知道你是擔心你的夏郎,所以疑心生鬼。快去睡吧,你放心,老夫統率雄師、縱橫疆場的時候,那北衛晉王還在吃奶呢。他能算得過老夫?”謝安世掀髯,狂妄大笑。


    媚煙屈了屈膝,再次福了一福,什麽也沒說地進了內帳歇息。


    其實當時,媚煙有句話沒對謝安世說。


    當謝安世說:“你的夏郎原本是駐紮在梁水下遊,老夫令他連夜渡江北上,蕭辰怎麽會料到,除非他真是神人。”


    媚煙原本想說,就這些日的見聞,她真的覺得那位北衛晉王,他就是神啊。


    但是,她知道說出來也沒用。謝安世派出的人馬早就出發了,夏郎這會兒已經開始渡河往上遊去了,要阻止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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