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無星無月,被機關逼著分散開來湧進各條大街小巷的鐵騎軍心中都漸漸升起一絲恐懼。


    不管是城門守兵的迎戰方式還是城內的機關暗器,又或是那來無影去無蹤、看不見的隱蔽殺手,都在提醒著他們一個事實:他們輕敵了!


    雨已經越下越大,手中的火把隨時有可能會被遇水淋滅掉,就在他們警惕地環視四周,尋找對策之時,隻聽得“咻咻”幾聲,不知從何處飛來幾隻飛鏢,不偏不倚地打中他們手中的火把,火把瞬間熄滅。


    這突如其來的黑暗讓他們有些不適應,黑暗之中他們什麽都看不清楚,甚至連一絲腳步聲都沒聽到,然而等他們回過神來時,那道身影已經從身邊掠過,緊接著便是同伴的慘叫聲和悶哼聲。


    再接著便是刺鼻的血腥味兒。


    即便看不到,卻能想象得到,大雨中那些原本叱吒風雲的鐵騎將士一個個倒下,再也沒有站起來,直到死,他們甚至都沒有看到對方的身影。


    他們是人是鬼,是男是女,有多少人……全都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便是他們那快如閃電般的速度、冷冰的氣息以及狠絕的手段,就像是來自地獄的奪命閻羅,沒有一絲留情、留命之意……


    即使在站在閣頂,楚傾一樣聞到了那濃重的血腥味兒,刺激著她的胃不停地翻滾著。


    看不到,卻能想象得出此時此刻那些巷子裏必是屍橫遍地,慘不忍睹。


    耳邊響起蕭玨曾經說過的話:“本王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十天之內務必拿下北洵!”


    本以為他隻是隨口一說,本以為那隻是一時怒極的厥詞,萬萬沒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從瑸城到江瓏城,以暗營的能力和行軍速度,十天足以。


    他果真是在十天之內,就拿下了江瓏城,拿下了北洵,而偏偏除了他們自己之外,竟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事!


    緩緩側過身,楚傾神色淡漠地看著蕭玨,當看透一切,有些東西就驟然變得都不重要了。


    這才是他們之間真正可能存在的關係,不是朋友,不是故人,不是定有婚約之人,亦不是交易雙方。


    從一開始,他已經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他隨她北洵,都不是偶然和巧合,而是必須。


    他的暗營在這裏,布下了一張大網,將整個北洵王都盡收其中,而他,隻是來收網的。


    模糊可見他的側臉如刀削般的輪廓分明,淩厲冷刻,眼中隱隱泛出發現獵物並拿下獵物的傲然。


    “嗬!”楚傾驟然輕笑,笑得譏諷而嘲弄,而後她不再多看蕭玨,抬腳就要掠下閣樓。


    蕭玨眸子一冷,一把將她抓住,“你去哪?”


    楚傾沉聲道:“去看我北洵將士。”


    蕭玨微怒,“現在正兩軍交戰……”


    話未說完就被楚傾一把掙開他的手,冷冷打斷:“錯,現在是三軍混戰!”


    蕭玨一怔,豁然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緊緊凝眉冷睇著楚傾,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


    楚傾冷笑,轉過身去,在他複雜的目光之中,幾個縱身掠下閣頂,順著路兩旁的建築,一路朝著城門去了。


    他很快就看不到她的身影,夜太黑,隻聽得到淅淅瀝瀝的雨聲,和著那些鐵騎軍的慘叫聲,一聲一聲傳入耳中,他卻置若罔聞。


    沒有意料之中的喜悅,沒有意料之中的成就感,心裏隻有沒說出口的擔憂。


    他竟然在擔憂她,不是因為宛珺,而是因為她,宓寧公主楚傾!


    城樓上火光閃閃,熱油一桶緊著一桶被倒下,城門處的火強燒得濃烈,城門外馬鳴陣陣,不少坐馬受了驚嚇,已經不受控製。


    陸文欽冷眼看著被攔在後麵的鐵騎軍,再聽著城裏的聲聲慘叫,心中疑惑重重。


    突然隻聽得一聲“將軍”,他驚訝望去,隻見楚傾一身白衣,緩緩落在他麵前,她快步走上前來看了一眼城外,轉身問陸文欽道:“現在什麽狀況?”


    陸文欽道:“已經成功將先鋒軍引入城內,後麵的大隊人馬被阻在城外,隻是末將擔心這火牆撐不了多久。”


    楚傾微微頷首,顧不得自己的長發與衣衫已濕,仔細看了看地上的積水,問道:讓你們準備的藥包可準備好了?”


    “嗯,藥包和百名弓箭好手都已經準備好,就等著公主下命令了。”


    “好。地上積水已經足夠,命把百名弓箭手將藥包挑在箭頭上朝鐵騎軍射出去,射得越遠越準越好!”


    陸文欽不敢耽擱,當即親自下了命令,沒多會兒,就在火牆的火勢漸漸弱下去的時候,城樓上百名弓箭好手突然齊齊開弓,帶著藥包的羽箭射入鐵騎軍中,對於身著盔甲的鐵騎將士來說並沒有多大損傷,這會兒見火牆漸漸熄滅,他們又重新攻了上來。


    卻不想,剛剛走出沒多遠,突然坐馬像是發了瘋似的,拚命掙紮,四處亂竄,鐵騎將士大吃一驚,很多人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已經被掀下馬。


    他們剛一落在地上,就感覺到渾身刺痛瘙癢,像是有蟲子鑽進了身體裏嗜咬著他們的骨肉,痛得他們連連打滾。


    城樓上的陸文欽大吃一驚,愕然地看著楚傾,喜道:“公主這是用的什麽辦法?”


    楚傾微微眯起眼睛,看著那些痛苦哀嚎的將士,眼底有一絲不忍,隻是很快又被冷決取代。


    “藥包裏是銷屍化骨的藥粉,地上有積水,藥粉混在水中和成了藥水,馬蹄和馬腿受傷吃痛,發瘋摔下馬背上的人,人落入藥水中,若逃得及時,興許還能保住一命,若晚了……”


    她嗓音沉沉,話沒有說完,陸文欽卻聽得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楚傾。


    “公……公主懂醫術?”


    楚傾沒由來地想起了洛無塵,心中狠狠一痛,對城外的鐵騎軍僅存的一絲憐憫也隨之散去。


    “耳濡目染。”簡單的四個字,說得模棱兩可,至於究竟是什麽意思,便任由陸文欽自己去想。


    鐵騎軍中不少人墜馬之後,及時爬了起來,向後逃去,而鐵騎軍後方也開始射箭,似是要掩護這些人撤退。


    見狀,楚傾眸色一冷,喝道:“命他們繼續,直到所有的藥包用完為止!”


    那番冷決氣勢讓所有人見了都暗暗心驚,火光在她肩頭跳躍著,帶著幽決的寒光,陸文欽不敢違抗,點了點頭,而後對著那些弓箭手做了個“放”的動作。


    退回身來,緩緩閉上眼睛,眼前似乎又浮現了楚傾留給她的最後一眼。


    楚傾,我知道你在幫我,這場雨,這風勢,這些原為北洵拚上一死的將士……


    你且安心,我絕不會讓你失望!


    兩滴清淚無聲滑落,與雨水絞在一起,沒人看得到。


    城外鐵騎軍後方,赫連盛眼看著自己的將士一個個墜馬,有的被馬踏死,有的則躺在雨地裏痛苦哀嚎,不由得大怒。


    “怎麽回事?”他忍不住一聲厲喝。


    一名將軍匆匆上前來道:“王爺,快後退,這水中有毒!”


    赫連盛吃驚道:“怎麽會有毒?”


    那將軍回過頭看了看江瓏城的城樓,憂慮道:“末將也覺得詫異,按說洛無塵已經死了,北洵軍中不可能還有人既懂行軍作戰,又懂用藥用毒。隻是不管怎樣,王爺,眼下我們必須盡快撤回才行……”


    話未說完,前方一名小兵突然一聲淒厲慘叫,看著自己漸漸被化去、露出白骨的左腳,神情恐懼至極,像是見鬼了一般。


    見狀,四周所有人全都驚得說不出話來,掉在水裏的人則尖叫著拚命往別人的馬背上爬去。


    “王爺!”那將軍渾身輕輕顫抖著。


    赫連盛皺眉道:“可是,本王的兩萬先鋒還在城裏。”


    “王爺,那是個陷阱,為的就是要引他們入城。眼下,保住後方大軍才是最重要的呀王爺!再耽擱下去,末將隻怕……”他一邊說一邊看了看那些還在哀嚎著的將士,真心覺得他們的喊聲聽起來讓人心中發怵。


    赫連盛咬了咬牙,無奈之下隻得用力點點頭,喝道:“退兵——”


    片刻過後,鐵騎軍中就傳出退兵的信號,所有人紛紛向後逃去,而他們的身後有滿是鐵騎軍的屍體,又或是尚留一口氣、卻已是廢人、命不久矣的將士……


    看著鐵騎軍倉皇而逃的狼狽模樣,城樓上一片歡呼,陸文欽轉頭看向身邊這個白衣女子,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根本不認識她,她根本就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楚傾公主。


    “公主,他們退兵了……”他輕聲說著。


    楚傾的臉上卻不見一絲笑意,她細長的睫毛上沾著水珠,隨著她眨眼而輕輕抖動,抖得陸文欽的心也跟著一下一下抖動起來……


    就在東朝鐵騎軍退兵的同時,城內的慘叫聲也漸漸息了下去,由原來的連連慘叫變成後來的斷斷續續,而後便是一聲一聲間斷著從不同地方傳來,到了最後,隔一會兒才會偶爾地傳來一聲。


    直到所有聲音都消失之後,那些條條巷巷裏這才一晃而過幾道黑影,向著其中的一處聚攏去。


    蕭玨站在閣頂,微微眯著眼睛看著他們的行蹤,驀地縱身一躍,似一抹輕鴻徑直掠向那些人,最後穩穩落在眾人麵前。


    那些人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單膝叩地,低喝道:“參見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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