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存義被問中心事,不覺長歎一聲。


    尤氏此病著實怪異,病發已一年有餘。初時,隻覺腹中似乎有東西沉沉下墜,但是也不疼痛。用手撫觸,臍眼上四指地方有一個硬塊,約有雞蛋大小。郎中看不出毛病,隻有當作滯食,無非開些利氣消食的方子。可是硬塊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大,漸漸連肚皮也隆起了。盧存義與母親便疑心是有了身孕,又請郎中來看。郎中卻說號不出喜脈,忽然靈光一點,說懷是懷上了,恐怕是個死胎,連忙開了催生的方子。尤氏湯藥下肚,疼得在床上直打滾,差點丟掉半條命,卻連鬼影子也沒催下一個。無奈之下,隻有再等等看。拖了一年,隻見肚子更大,卻絲毫不見要生的意思。遠近鄉親都道尤氏懷了一個怪胎。郎中無計可施,遂向盧存義點明,這病他這樣的尋常郎中是看不來了,唯有去找活無常。


    “活無常?”薛青似笑非笑。


    “正是。他姓賈名仁,醫術超群。但要他看病,卻得符合兩個條件:一,要是別人都治不好的疑難奇症;二,要先付一千兩黃金的診金。否則就是皇親國戚,他也不治。”


    “好苛刻的條件。”薛青輕輕一笑,“怪道他叫活無常,有這兩個條件,怕是害死的人比救活的人更多,何異於勾魂索命的黑白無常。”


    盧存義頓首道:“誰說不是。在下萬般無奈,才賣了祖傳寶劍。”


    薛青問:“這賈仁現在什麽地方?”


    “縣城北大街,”盧存義苦笑一聲,“最富麗堂皇就是他家府上。”


    薛青便忍痛起身:“盧兄一夜未眠,且先歇息,薛某去去就來。”


    盧存義吃了一驚,忙攔住道:“薛兄可是要去找活無常?薛兄心意在下領了,但你還重傷未愈……”


    薛青當即剪斷:“薛某一貫獨行,不喜虧欠於人,盧兄不必再勸。”把他手臂一推,人已縱出屋外。


    盧存義急忙要追,月梟嘎的一聲竄上前來,一口啄住他衣袖。隨他左掙右甩,它就是不鬆口。抬頭再看屋脊,天明前的黑暗中,哪裏還有薛青身影。盧存義又好氣又好笑,看這一隻笨鳥,路都走不利索,幫起主人來卻不含糊。


    隻好放棄道:“罷罷罷,我不追你主人了,你也歇歇吧。”


    月梟得意地微扇了兩下翅膀,鬆了口,又站到一旁剔羽毛去了。


    薛青在北大街上走了不久,果見一棟碧瓦琉璃的華美大宅,壓得周圍民宅毫無氣色。別的不說,隻說那大門上的獸環都是足金打造,可見這賈仁不僅是富得流油,簡直是富得流金。薛青翻牆而入,恰見一個家奴醉熏熏地走來,一把便將他拖到一旁,隻手扣住咽喉。


    “賈仁在哪裏?”


    家奴嚇得酒醒,哆哆嗦嗦地道:“壯士饒命,壯士饒命。”


    “我問你主人在哪裏!”


    “在在……在二夫人……三夫人房裏。”


    “到底在誰房裏?”


    “二夫人三夫人同住一處。”


    薛青微微皺眉。看來賈仁不僅有貪心、狠心,還有一顆淫心。


    “哪間屋子?”


    “花廳南麵,單獨的一個院子。”


    薛青一把扭斷家奴脖子,先朝花廳去了。一路上盡是雕梁畫棟,鮮花香草,偶爾過去幾個婢女也都是美衣豔飾。若是石崇王愷死而複生,說不定也要和他賈仁鬥個你死我活。甫至花廳,就已經聽見南邊院子裏飄來一陣陣男女調笑的聲音。薛青循聲而去,飛身上了屋脊,輕悄悄揭了一塊瓦片朝屋裏俯看。一個尖嘴小眼總在四十上下的男人,正摟了兩個妝容妖冶的女人喝酒遊戲。那兩個女人一著紅一著紫,長得一模一樣,原來是一對雙生姐妹。三人俱是衣衫不整。男人左親右摸,滿嘴心肝肉的胡說八道,那兩個女人一個欲迎還拒,一個直接就投懷送抱。黎明時分,哪家哪戶不是寂靜無聲,隻有這三人鬧得熱火朝天。


    薛青飄下屋脊,改從軒窗躍入。那三人正美得如魚得水,乍見一個黑衣人陡然闖入,齊齊驚出一身冷汗。


    賈仁卻還有些見識。心裏清楚他既能悄無聲息地來,自然能悄無聲息地殺了他們。於是安撫兩美妾不許出聲,強作鎮定:“壯士好身手!我家下有些銀兩,壯士要多少隻管開口,情願結交一個朋友。”


    薛青輕蔑一笑:“我要你全部家當,你也舍得?”


    賈仁略一猶豫,點頭道:“舍得。”


    那兩個女人卻十分不舍得,急急忙忙叫一聲:“老爺。”


    賈仁道:“無妨,隻要老爺這一手醫術在,萬金散去還複來!”


    李白也隻道千金,賈仁卻道萬金,全因他財大氣粗有恃無恐。薛青暗想,他倒是小瞧了他。嗬嗬一笑道:“我不要你的金銀,此來,隻是想請你救一個人。”


    賈仁道:“原來壯士是要請我看病。壯士可知,我看病一向有兩個條件,從無破例。”


    薛青道:“在下自然知道。但凡事總有破例。”


    賈仁麵上忽然露出鄙薄神色:“哼,我還道你是個殺人劫財的賊子,卻原來是個沒錢看病的窮鬼。”起身一聲冷笑,“你這樣的人我看多了,趁早回去想辦法弄銀子去,別在我這裏胡攪蠻纏。”


    兩位夫人也拍了拍胸口,一副白白擔驚受怕了的樣子。


    薛青惱怒道:“好不識抬舉!你就不怕我砍了你的腦袋?”


    賈仁嗤的一聲笑。


    紅衣女人握嘴笑道:“你殺了我家老爺,誰替你去治病?”


    三人遂張狂大笑。


    薛青不由得怒火中燒。搶步上前,一把捉住紅衣女人雙臂,舉至半空。紅衣女人嚇得花容失色,未及尖叫,早被薛青倒栽蔥往碧玉鑿花的地麵上狠命一摜,霎時腦袋開花,紅汁白漿流了一地。


    賈仁與紫衣女人大吃一驚,臉都青白了。


    因牽動內傷,胸口一陣鈍痛。薛青不動聲色地忍下,深陷眼窩中,一雙陰冷眼睛淡淡一掃,便嚇得他二人股顫不已。待鈍痛過去,方冷冷一笑道:“實話告訴你,我今日請你去救人,純粹是還一筆債。你肯救,自然是一件好事。你若不救,我便殺了你,也算為他報了仇,我仍不虧欠他的。況且,你方才言語著實惹惱了我,我要殺你絕不會像殺那女人一般痛快,必將你寸磔片剮,活剖心肝。”


    賈仁倒抽一口冷氣,呆呆地望著薛青的眼睛。他忽然驚覺到,那的確是一雙慣會殺人的眼睛。因為他從他的眼裏看不到一點生氣,陰沉沉的,是比死人還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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