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繼恩一驚,雖知道外麵的人聽不見,還是有些惶恐地看了看閉合的帳簾。


    “殿下務必忍耐。”輕輕按住晉王發抖的拳頭,“陛下雖僥幸過了這一次,但殿下也非一無所獲。”


    晉王自嘲地一聲冷笑:“哦,本王還有收獲麽?”


    “陛下親口說殿下是大宋的忠臣,這是一個天大的美名。”


    “哼,忠臣?趙匡胤不過失去一個女人,卻鞏固了帝位;本王得到了忠臣美名,卻失去了皇儲之位。忠臣之名還意味著,日後本王若還想得帝位,就是犯上謀反,有負聖恩的小人。”


    “陛下此次向殿下投來的是一柄雙刃劍,殿下隻看到不利於自己的一麵,卻沒看到有利於自己的一麵。”


    晉王複回頭看了王繼恩一眼:“怎麽說?”


    “要謀取天下,是要靠人心的。而忠臣是得人心的。”


    晉王甚不以為然:“忠臣的人心,怎敵得過明君的人心?”


    王繼恩嗬嗬一笑,輕聲道:“隋文帝、唐高祖,哪一個不曾是前朝忠臣?殿下難道忘了麽?殿下口中的那位明君,原來也是一個忠臣。”


    晉王心頭一震,再看王繼恩時眼神就變了。


    王繼恩繼續道:“假若陛下不曾為前朝忠臣,何來擁兵百萬,何來黃袍加身?殿下既能重蹈陛下殺美滅寵之先例,又為何不能再演陛下由忠臣而明君之故事?”


    晉王不覺展顏:“好,說得好!”思量一回,又覺棘手,“可是,自從建隆二年,皇兄和趙普那隻狐狸合謀杯酒釋兵權,天下兵權便盡歸皇兄手中,如今再想要擁兵百萬,恐怕不容易了。再者,隋文帝幸遇北周靜帝,唐高祖幸遇隋煬帝,皇兄亦幸遇周隱帝,不是無能幼主即是無道昏君,是以天下歸心於新君新朝。而如今,德昭不失仁德,德芳也有才智,恐非北周靜帝之流能比。你方才也應看見了,皇兄與德昭,父唱子和,好不氣人!”


    王繼恩點點頭:“殿下所慮極是。此事不是一言兩語就可說解明白,還容日後從長計議。眼下,殿下隻索平心靜氣,莫中陛下圈套。繼恩不能久留,先行告退。”


    晉王大悟,遂整頓心情。複召侍從入帳,送走王繼恩。


    太祖也一個人待在新帳中。


    宮人送上的野味整整齊齊地擺放案上,一陣陣的香味迎麵撲來。本是令人食指大動的美味,卻令他想起花蕊夫人的殘存屍骨,頓時從胃裏湧上一股酸水。他硬生生地忍下不適,卻終究無法下箸。輕輕放下潔白如玉的象牙筷子,心口的疼痛已經遠勝於肚中的吐意。他低頭看看身上的衣袍。早上去打獵時,那傾國傾城的女子用她纖細似玉削的靈巧十指親自為他解衣換袍,短短半日不到,他就再也不能重溫那麽細小平凡的體貼了。他還記得臨走時,他對她說,要好好休息,待他回來一嚐山中野味。她笑得宛如春風拂麵,微低了臻首祝他箭無虛發。


    太祖重又將桌上野味一一看過,不覺落下一滴眼淚,無限悲涼。


    茶飯尚溫,人卻已成焦骨。


    “陛下。”帳外傳來王繼恩的聲音。


    太祖抹去淚痕,平靜道:“進來。”


    王繼恩應了一聲,輕手輕腳地入帳覆命:“野味都已送去了。”


    “晉王如何反應?”


    “殿下十分高興,連聲謝恩。”


    太祖眼神一動,默然未語。


    這時帳外又傳來侍從聲音:“陛下,大皇子求見。”


    王繼恩頓生警惕,隻見太祖麵色柔和道:“宣。”又朝他揮了揮手。王繼恩便也不好逗留,低著頭慢慢退下,正與進來的趙德昭擦身而過。


    趙德昭行跪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父子相對一視,都不覺露出一些戚痛之色。


    太祖招手道:“又沒有外人,過來坐吧。”


    趙德昭黯然地應了一聲,上前兩步去一旁坐了。


    太祖又招了招手,指指案前的位子道:“到這裏來。”


    趙德昭微微一愣道:“是。”一直走到案前坐下。


    他知道,如果花蕊夫人還活著,這該是她的位子。她用自己的性命,讓他和太祖第一次這麽接近。


    “父皇,”趙德昭看了看一桌絲毫未動的野味,“您不吃麽?”


    太祖緩緩地搖了搖頭:“吃不下。”眼中瑩然似有淚光。


    趙德昭卻已含淚哽咽:“兒臣……也吃不下。”


    太祖轉頭正視。父子二人的視線再一次交接。悲傷和悲傷的交互感染,令二人幾乎同時落淚。


    太祖拉住兒子的手,忍痛問:“德昭,你怪父皇麽?”


    趙德昭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怪。當時,兒臣乍見夫人屍首,也恨不能手刃晉王。可是,匹夫之勇易逞,天下之安難定。豈可為一己之快意恩仇便不顧江山大計!父皇今日若真要處死晉王,就會背上夏桀商紂一樣的罵名。況且群臣一定會力諫,以父皇的行事,還是會赦免他。隻是那時,父皇難免要輸掉人心,反成全了晉王。夫人已死,豈能讓殺她的凶手再得償所願?”


    太祖握緊他的手,撼動不已。胸中鬱積的痛楚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他淚落不止道:“好!好孩子!花蕊夫人果然沒有看錯你啊!”


    趙德昭也低泣道:“夫人視德昭如親生骨肉,德昭自不可負她厚望。”


    太祖欣慰之餘又懊悔不已:“可惜朕卻看錯了晉王。”恨恨地長歎一聲道,“朕總以為他文才武略皆在你們兄弟之上,為人雖有些狡獪,還是不失德行的。卻偏偏沒料到他機心如此深沉……陰險!”


    趙德昭明白太祖性素友愛,便安慰道:“父皇未必看錯晉王。晉王身邊的確也網羅了不少人才,倘若無德,或有一二投機小人而已,又怎見得有如此多的德才兼備之人。譬如唐太宗,文治武功,仁政德行,可堪千古一帝,然登基之前也有玄武門之變……晉王,恐亦不能免耳。”


    太祖上上下下將趙德昭仔細打量,歎道:“我兒,難為你看得如此透徹,反將為父安慰。”低頭略一沉吟,再抬頭,雙睛炯然,“好,待回到東京,父皇要封你為王。”


    趙德昭愕然:“父皇?”


    太祖斬釘截鐵地道:“朕一定要封你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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