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用過早膳,在東屋裏同管家對了幾筆賬,在庫裏巡了一遍,列了清單讓下人們去準備著。等到陸禎下了課,便領著他入宮,昨個答應帶他去射雁。


    向皇後問了安,我便差了幾個太監宮女陪著他在禦花園裏玩。自己坐在皇後的病榻前喂她喝藥。


    “老七那好點了沒?”


    “好很多了,昨天已經能下地了,早膳也用的比前幾個多了些。”


    “昭兒,你說……我該不該放棄泓兒,皇上早已經放棄了,可我還念著他的好,覺得隻要幫著他,他也是有能力治理天下……自他兒時,我就對他細心的照顧,請了最好的太傅,可終究是扶不起啊……”


    “姑姑……”我心底不免為姑姑的一片苦心的失落感到悲哀,可也無力勸慰著什麽。


    拖著沉重地腳步走出中宮。覺得頭有些重。忙喚來了身邊地宮女。“給我在中宮收拾一間廂房。我有些倦了……”


    小宮女眨了眨眼晴。“請娘娘跟著我。”


    沒走多遠。她推了一間房門。“這是寧王爺娶了妾室出宮前住過地。娘娘在這裏歇著吧。”


    我點了點頭,進了屋。


    和衣躺在床上,這屋子裏清雅極了,很適合品性淡薄的人居住。


    宮女給我拉了簾子,一片昏暗,可是隱隱覺得從哪裏映出來光亮,我起身,往櫃子旁湊了湊,櫃門半掩著,我輕輕拉開,一塊白絹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裏麵,上麵用熒光線繡的蘭花在昏暗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我捧在眼前,手指尖觸著那高潔雅然的蘭花,蘭花旁是一行小字,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當然知道這是秦蘭若的蘭花,秦蘭若的白絹,秦蘭若的字,秦蘭若的……心意。


    我把白絹放在袖子裏,回到床邊,喚來了守在外間的宮女。


    “寧王爺常來這裏嗎?”


    小宮女不解的說,“王爺自許多年前搬出宮後,不時地會來這裏,有時常常住好久。可自從三年前那件事之後……來的就少了,大婚之後,更是不來了。(.好看的小說)”


    “那件事?”我問,“怎麽回事?”


    小宮女緊張的垂了頭,“三年前的一次,王爺留在宮中……也不知為何,八王妃衝進來,見了王爺就是哭鬧,一頭撞在了這屋子的門柱上,再以後,王爺來的就少了。”


    我隱約覺得她隱瞞了什麽,於是輕輕一笑,“你叫什麽名字?”


    “廷兒。”


    “廷兒,你在宮中日子也久了吧,守著這空殿終日也很寂寞,想家嗎?”


    “想。”


    “想出宮嗎?”


    兒說著忙跪了下來,“娘娘能讓我返鄉嗎?”


    “我當然能做主……隻是三年前的事,你還知道什麽?”


    “娘娘,一些細節小的本想蘭在肚子裏的,這麽些年,一點也沒透露過。可是您是七王妃,小的覺得這事多多少少應該讓您知道。小的從小伺候爺,爺在禦書房念書時,就跟一個伴讀要好。到了爺十三四歲可以領了通房丫頭出宮時,那個女孩已經從半讀做到了女官,所以,王爺本想等等……等時機成熟了,讓那女官做嫡室,所以那些年,王爺雖然搬出去了,卻常常回宮來,就在這裏和那女官私會,每次都是我把風,後來……您也知道襲雯主子吧,就是如今的八王妃,她喜歡王爺那是宮中皆知,有一次,被她撞見了,就一頭撞在門柱上,這事就被皇上壓住了,為了安撫八王妃,說什麽也不會把那女官指給寧王爺了,所以就賜婚給六爺,女官死也不從,王爺受了訓在府裏關了兩個月,這事就不了了之了。這段往事,除了皇上皇後沒有幾個人知道了,年頭也久遠了,想必早斷了來往了。也請娘娘不要記掛在心,誰沒有個年輕氣盛?”


    我走出那間昏暗的房間,已經沒有了感覺,三年了,恐怕是藕斷絲連……


    耳邊傳來爭吵聲,不遠處的園子裏,幾個小孩正熙熙攘攘著,我看見陸禎滿臉是泥一臉桀驁不馴。


    我忙走上去,拉著陸禎,“怎麽了?”


    陸禎一抹眼淚,指著幾個大一點的孩子,“他們說我不是嫡子,不配同他們玩。”


    我心下抽緊,看了一邊的景清,景清忙搖頭,一直身旁的景楠,景鵬,“不是我,是五叔還有大伯家裏的哥哥說的。”


    一個個子大點的男孩站了出來,我心裏琢磨著他應該是大嫂家的景鵬。


    那男孩衝我一禮,“七嬸,陸禎不是嫡子,我們名字裏都有景,他沒有,我們各家的嫡子在禦書房念書,他進不去,我們跟著皇爺爺賞園,他也跟不去,所以我們也不能跟他玩。”


    我一笑,拍拍景鵬肩上的土,“景鵬,那你家裏二娘三娘生的弟弟妹妹,你也都不陪他們玩嗎?”


    鵬歪了歪腦袋,說不上來。


    我拉過陸禎,含著笑意對他們說,“七嬸今天可給你們說好了,七嬸沒有自己的孩子,我拿禎兒當親骨肉,自我進府起,他就跟在我身邊,你們學了什麽,我也教了他什麽,你們討論的學識,他未必不懂。七嬸眼裏,沒有嫡庶,你們母親也是一樣的,將來你們成了家,難不少幾房妻妾,可是你們會隻喜歡嫡子不管庶子嗎?”


    幾個小孩都垂了頭,我把陸禎交到景清手裏,讓他們自去玩著,心裏還在擔憂著,這會不會給陸禎留下陰影。


    “娘娘,娘娘——皇後娘娘吐血了。”幾個宮人匆匆從後麵追了上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姑姑,姑姑……”我輕輕喚著。


    床上的人微微張目,顫抖著笑笑,“昭兒啊……”


    我握上她的手,“你可有覺得好一些?”


    “剛才泓兒來過了,他在麵前哭,讓我不要對他失望,讓我幫他重新獲的皇上的信任……可是我還是對他搖了搖頭,皇上說的對,江山不能毀在一時的不忍。我兒……泓兒……縱然我心中煎熬萬分,也不能幫他半點,我這個娘做的好不稱職……這世上哪有忍心放棄兒子的娘……我怎麽這麽狠心……”姑姑在我麵前淚流滿麵。


    “皇後,皇後,你怎麽樣了?”聞訊而來的皇帝大步流星的走來,一步跨到床前坐著,緊緊握了皇後的手,一雙眼睛緊張惶急的盯著皇後。


    “皇上,臣妾沒事……”姑姑輕輕說著。


    “聽說太子來過了?”皇帝緊皺了眉頭,“這個混帳。”說著,就要起身。


    皇後連忙拉上皇帝的龍袍,“皇上,不要責怪我兒……”


    “皇後。”皇帝痛心疾首的看著皇後。


    我連忙跪下,“皇上,您若不想看姑姑和太子母子離心,就不要責怪太子。我恐怕……您這一去,姑姑就會永遠失去了這個兒子,您是真的心急姑姑還是想讓姑姑痛不欲生?”


    皇上一怔,長歎了一口氣,回到床邊,一手輕附上皇後的額頭,眼底閃著晶瑩,嘶啞的喚著“月冉……月冉啊……”


    那一刻,我被深深感動了,雖然沒有一心一意,沒有纏綿的情意和誠心的諾言,可是這麽多年,相濡以沫,風雨同舟,不離不棄,最終,這個風流一生,雨露均沾的九五至尊還能在妻子的床邊含著熱淚一聲聲喚著她的閨名,這種情意,不正是普通夫妻的平凡愛意嗎?


    是這樣的夫妻,丈夫很喜歡妻子,妻子好像也很喜歡丈夫,可是他們都不說,他們就這麽淡淡的生活在一起,彼此間都淡淡的,直到有一天,妻子病重,丈夫依然說不出那個字,隻是一遍一遍喚著妻子的閨名……


    至少我可以確定的是……皇帝真的很愛姑姑,在他心底,姑姑是那個最重要的女人,因為愛,才會成為習慣,才會在意,才會重要。


    而姑姑……無論她是什麽目的嫁入宮中,可當她衝著丈夫微微一笑,安慰著說著我沒事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那種感情是我所不能想象的牢固。原來冷漠的皇家也是有這種常人深刻的感情。回到府中,陸離已經坐在了正堂的桌上。


    “母後怎麽樣了?”陸離低低咳著問。


    “皇上守著呢。”


    陸離抬頭看了我一眼,了?”


    我背過臉去,回來的路上的確因為姑姑落淚了。


    陸離已經起身站在我身後,一隻手輕輕摩挲著我眼角未幹的淚痕,輕輕的問,“母後……很不好嗎?”


    “太醫說……恐怕熬不到個月。”我微微躲開他的手,淡淡的說。


    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裏有些惆悵,“你……”


    “王妃——”我還沒有聽見陸離的話,就已經被身後的喊聲嚇了一跳。


    向來不出跨院的翊淩正挺著不方便的肚子站在門外,一臉惶急。


    我輕推開陸離,迎上去,“怎麽了?”


    “聽說,今兒在宮裏,禎兒被幾個嫡子欺負?!”


    我心想怎麽消息傳的這麽快。


    已經解決了。”我忙拉著她坐下。


    她突然一把推開我,來的太猛,我向後跌了幾步,被陸離輕輕攬住。


    陸離微微皺眉,“我也聽說了,剛才嫂子們不也帶著幾個孩子來親自賠禮了?”


    翊淩有些激動,“是真的沒事了,那為什麽我兒到現在還沒回來。”


    “我明明吩咐宮人先帶他回府,他不在嗎?”


    “王妃,我把兒子交給你,沒想……”翊淩哽咽了起來,我心下一陣煩悶,忙招呼了人扶翊淩去歇著,她身懷六甲,出了什麽差池,這院子就別想安生了。


    我急急忙忙得出府打探,可是怎麽也找不到這孩子,等到回府時,已經很晚了,陸離還坐在大堂裏。


    我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他麵前,隻說了句,“我沒看好孩子,隨爺處置了。”


    他顫了顫,抬頭看著我,輕輕一歎,“你回屋吃幾口熱飯,歇了吧。我再讓人去找。”


    “找不到……我哪裏坐的住?”


    “折騰來折騰去,也不看看自己一臉的憔悴。”


    我搖了搖頭,轉身要出去,看見對麵書房亮著的燈,突然一怔。


    “流觴……誰在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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