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眼時,鳳軒的嘴臉便會在我腦裏浮現,驚夢初醒,我輕撫頸邊,他當日咬下的傷痕,竟仍是痛得那般清晰,清晰得讓我想要在權欲中就此淪喪,仿佛如此,才能衝刷盡他曾在我身上施加的那些恥辱。


    當我身著絳色曲裾深衣,由身側十幾名衣裝華麗的宮女陪同,緩緩步入太極殿,長長裙裾逶迤在身後,那一刻,我有種身在雲端的恍惚。


    我行至丹犀之下,斂襟,跪禮,年僅十歲的皇弟揮手賜座,並在滿朝文武麵前宣布——將我許配給攝政候秦翦。


    我深深施禮謝恩,抬目向秦翦平靜頷首,唇邊牽起一絲淺笑。秦翦亦向我頷首微笑,在秦翦深邃莫測的眼裏,我終於看懂了那一抹我從前不曾看懂過的神色,那是在看盡了世態冷暖之後,由心至眼的淡漠。


    今日這場賜婚,竟是那個坐在帝王寶座上的十歲的孩子,為了利用他的親姐姐為他鞏固皇位,而做出的選擇。


    然而,我還有何幸福可言?我的前半生既已給了我長眠地下的父皇,而我的後半生,便給了瑾兒罷了。


    他們都是我的親人。一個,是在玉湮生命中最尊重的親人;而另一個,卻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我的親人唯一給了我的,便是我的姓氏,而我,卻因背負了這個姓氏,我這一生,都必將為他們活著,為他們困縛。


    可是,我究竟是為何而活呢?是為了瑾兒,還是為了蟄伏在我靈魂深處那動蕩不安的野心?


    那並不重要了,就以我的雙手,為我玉氏,為瑾兒,在前方開辟出一條血路,我相信終有一日,我能向自己證明我存在的意義。


    再後來,秦翦從不曾開口跟我提及雪嵐,而他的名字,早已成為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禁忌。


    我漸漸明白了——其實早在當日,雪嵐為我送來那封書信時,我就該明白的:雪嵐送來那封信,隻是為了見我而已,實際上,那封信即便不經由他手,以秦翦之能,也一定能平安交達到我手上。


    每當我憶起雪嵐,憶起他那雙朱紅色的眼眸,便會有一絲隱秘的顫痛、緩緩在心裏洇散開,我唯有將那些混亂的思緒存封回心竅,不去觸碰心底那些細密紛亂的紋路,也不必再去糾纏、質問那些理不清的心緒。連同在最後那場大火中,他落在我衣襟內的那枚羽毛,亦被我封入玉匣內,上了金鎖——成為我心裏,永永遠遠,最不願觸碰的一處私秘。


    紅紗旖旎,錦帷低垂,定國候府四處張貼著大紅的“喜”字。而在我的心中,卻是毫無半分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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