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永圖回城的第三天,槐樹園幾乎被洗劫一空,據說是按龍永圖的意思,要在此處辦一所樣板學校和一所幼兒園。(.)這一舉措讓向來好較真的龍大河怎麽也理解不了,而更令他擔心的是槐樹林那片林子。


    一場大霧散盡,龍大河又是一天沒心思吃飯,於槐江跑進來,很生氣地說:“小尨河中學要幹什麽,把我們植的槐樹也砍了!”?


    龍大河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百日奮戰”運動幾乎殺光了槐樹園成材的槐樹,小尨河中學也參加了,竟然連槐樹林胳膊粗的也砍了,現在隻剩下一些老槐樹了。


    龍大河氣糊塗了,跨上騾子出了槐樹園,要夜闖小尨河中學。


    大院裏大都忙運動去了,龍大河暢通無阻地到了北院,院子裏隻兩個辦公室的門開著,就自選了一個進去,大喊:“你黃金槐憑什麽把槐樹園的槐樹砍了?”


    “找他,你到黨委保衛室找他去!”值班的是一位女同誌,好像認識他。


    恰巧,那女同誌他也認識,是黃靜槐。她怎麽到這裏呢?想當初,他去槐花崗拜師學藝,黃靜槐著意留他在槐花崗教師被他婉言謝絕了。後來,黃靜槐和於槐江定了親,再後來,她頂了他的名額進城學習。從那天起,已經好久沒有見麵了。沒想到在小尨河中學相見。


    “是你!你怎麽在這裏?”龍大河走到她的跟前,打量著她的辦公室。


    黃靜槐非常大方地握了龍大河的手,讓他坐好,毫無怨言地說:“我怎麽不在這裏?誰叫我頂了人家的名字進城呢。”


    “怎麽回事?”


    “因為龍槐德爺爺的死!當初尨海鳴替你當了科長,後來我替你進城讀書。龍書記不知怎麽想說你爺爺的死,跟我們有關,就大筆一揮,我和尨海鳴就回來了,黃金槐也被免了職,去了黨委看大門。(.好看的小說)”


    “這麽說爺爺的右派也平反了?”龍大河激動地說。


    “這倒未必。這次回來,我還是社辦教師,他還是校長。不過地點換了一下,我來中學擔任教導副主任,他任中學校長。我們一回來,就碰上教育“百日大戰”運動,在這之前,黃金槐率領中學師生去砍伐樹木用做各校的建設。龍書記雖然對你爺爺的死深表痛心,但對龍槐公精神他仍然反對,對砍伐樹木非常支持。這樣棘手的問題,希望你能夠多支持。”


    “哪個龍書記有這樣的權利說砍就砍了?”龍大河又問。


    “還哪個啊!你不是外邊來的吧?”


    “我從母親懷裏生下來就在小尨河!你不會外地剛調來的吧?”


    “同誌!你哪個村的?來這裏像吃了火藥似的。”


    “青龍嶺村的,和縣裏的龍永圖一個村的!”


    “你和我們龍書記一個村的?”黃靜槐故意問。


    “你說—你們的龍書記是龍永圖?別謊我了,不是調到市裏了嗎?”


    “裝憨賣傻!他是我們小尨河的包點幹部你不知道?他親自到槐樹園規劃了新校和幼兒園,你也不知道?還給你們翔子一件赦衣,你更不知道?”黃靜槐撲哧一笑,覺得剛才的對話有些可笑,又說,“別老板著臉,什麽事直說。”


    “我可笑不出來!”龍大河怎麽能笑出來呢。雖然去縣城師範不能歸罪於黃靜槐,但後麵的事讓他無法接受。不就是尨海燕心裏憋屈給龍永圖寫了一封信,也不至於借龍槐公把爺爺逼向絕境?他們是回來了,還可以“以觀後效,東山再起”,可爺爺呢?


    黃靜槐去倒了一杯清水,端給龍大河,非常歉意地說:“對不起,我進城之後才知道我的名額是你的,結果給我了。我非常愧疚,找了龍永圖。他是我的姐夫。你怎麽沒去?”


    “真沒有想到,突然把我調到小尨山培訓,回來丟了爺爺。原來都是你在幫忙。多謝了!”龍大河有點激動,“我是提前回來教書,家鄉更需要我。”


    “那我們需要合作。”黃靜槐又站起來,伸出那修長俊美的手,想給龍大河握手。


    龍大河有些緊張,黃家嶺三個女兒的俊都不再尨海燕之下,而黃靜槐才貌俱佳,性格溫順、大方。要是這手握下去,尨海燕知道了,準罵他一個狗血噴頭。


    “你來一定有事吧?”黃靜槐把手縮回去,臉蛋泛起一片紅暈。


    “那我找你們的校長。”


    “對我還有點不信任?”


    “我問你一個事—”龍大河變得和藹起來,“我們槐樹園的槐樹都被砍了,尨書記知道不?”


    “他能不知道嗎?”


    “聽二哥說,他不僅知道,而且親自批複,要不是忙親自到前線指揮!”


    “什麽?我不信!他不會那麽做?植槐的時候,是他親自安排的,現在怎麽會親自再砍了?我不信!你一定騙我!”龍大河站起來,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在屋子裏來回地走。


    記得當年,尨海聲率領小尨河近1000多名幹部群眾一起,在槐樹林附近投入到熱火朝天的“千人植樹造林”活動中,為尨城縣義務植樹造林活動拉開了序幕,在尨城縣迅速掀起新一輪大規模植樹造林綠化運動。


    還記得於槐江、何仙客等青年爬上黑龍嶺、小尨山陡峭的石山,揮動鐵鍬和鋤頭將槐樹苗挖下來,用人抬肩扛運到槐樹園,去挖坑、培苗、澆水……


    “誰讓你們在這裏植樹的?”當地的群眾扛著鐵鍁、钁頭跑來,眼睛裏噴著怒火。因為這一片曾是村民的墳地,在這片土地上挖坑無疑是在他們的祖宗頭上動土,那比殺父奪妻、斷了財路和香火還要厲害。


    尨海聲過來了,從於槐江手裏要過了钁頭,在一個墳丘前刨了一個坑,又從何仙客手裏要過鐵鍁,三下五除二挖了一個深深的坑,拿過一棵樹苗放進去……


    “那坑前麵是他爺爺的墳墓。”人群中有人這麽喊。群眾看傻了眼。


    尨海聲將一桶水澆上,直起腰來,說:“你們敬仰祖宗不是錯!我們植槐更是為了他們的子孫。保護一方土地沒有植樹不行,如果僅靠誰家生兒育女、訂親結婚才植樹;等長輩去了,才植樹,太慢了!一旦洪水從小尨河卷來,沒有樹木,河床將越來越寬。大家植槐,大小不均,有先有後,疏密不當,更何況遇上冬季……再這樣下去好多槐樹也成不了材,還談什麽庇護子孫啊!再說,到嶺上去挖,浪費人力、物力,搞不好與黑龍嶺、小尨山的村民打起來……我們統一與他們協調,我們統一植樹,將來誰家有事,就可以選一棵槐樹把先輩送走……”


    “尨海聲親自參加了植樹造林活動,那熱火朝天的熱鬧場麵至今浮現在眼前。可是用心血澆灌起來的胳膊粗的槐樹,說砍就砍了呢?我,不明白。”


    “我說的,當然你不信,但尨書記是你的老師吧。還是你孩的大舅。”


    “那我去黨委見他。”龍大河轉身要走,被黃靜槐勸住了,“大河,別著急,別激動。”黃靜槐像親妹子一樣,語重心長地說:“搞好‘百日奮戰’教育運動,上麵給我們小尨河公社下達指標:要在一年裏由過去的六處小學增到每個村莊一處小學。銀龍嶺、金龍嶺、黃龍嶺、黑龍嶺……都要建自己的學校和幼兒園。槐樹園要擴大規模,招收初中。建一處學校占有耕地不說,就是蓋教室、做板凳幾乎要殺盡小尨河的槐樹、楊樹……恐怕槐樹園小學的大槐要用一下。”


    “最好讓他們把我也殺了!”在龍大河看來,少了一棵樹就像少了一位教師。


    “其實槐樹林的樹不過五六年,砍他們就像殺自己的孩子。我也知道,那是你和槐江、仙客親自植的。”


    “什麽運動?你們把課都停了。不上課的學生是學生嗎?不教課的老師是老師嗎?不管理上課的學校還是學校嗎?”


    黃靜槐耐心地對他介紹當前的教育形勢:“大河,上級在貫徹黨的教育方針時指出,一定要將各科教學與生產勞動相結合,克服脫離政治、脫離實際、脫離生產勞動的現象,教學改革要以合並學科、精簡內容、減少環節、增加現代科學技術和生產知識,提倡教學單科獨進,大搞勤工儉學,到廠隊勞動等,一再強調加強學生的勞動教育和政治教育。我們中學增設了農業基礎課,你們小學也要開設農業常識課。”


    “合並?勞動教育?我看是把中小學生趕到廠隊勞動。我們小尨河有小尨河的實際,我們好多人需要脫盲,許多孩子需要上學學文化。我去黨委找尨書記。”


    “你怎麽就不聽勸呢。尨海聲去城裏開會了!說不定下一步的運動還要大。”黃靜槐說。


    “你看,那棵老槐樹能不能留下來?”龍大河問。


    “這的確不是我能說的算的。大河,我知道你的性格,你今天問到我這裏來,要是讓他們知道,還不說你當老師的思想落後啊!咱大槐樹的事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除非我死了,那大槐樹他們能砍了!”龍大河噗通坐在黃靜槐身邊的椅子上,滿臉鐵青。


    “好了!大河兄弟你先壓壓火。我去夥房要個菜!”黃靜槐說著走出辦公室,不一會兒左手端來一盤子炒豆腐,右手提著一瓶槐花香進來,微笑著說:“我聽海燕妹妹說,你最喜歡吃豆腐。剛好白天學校為我和尨海鳴接風,也算你口福。要是不嫌棄就用了。”


    我是喜歡吃豆腐,那是尨海燕揣來的剛做好的嫩豆腐,可是他們吃剩下的豆腐未必想用。本來他想對黃靜槐說這些,但見她的誠意也不好再傷她的心。黃靜槐坐好,想陪他好好喝上一杯,誰知龍大河抓起酒用牙開了蓋子對著瓶子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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