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沒有文化,這裏任何地方我抹黑也能找到。一切聽我的。”從公社大院出來,去哪,找誰?看來尨海燕想說了算。


    “要麽你暫留在公社等我,要不你先回家。你跟我們幹什麽?”龍大河站住了,厲聲嗬斥妻子。


    “我想幫你們找地方吃住。”尨海燕支吾著。找地方吃住隻是她的借口,前幾年一個黃靜槐夠她吃醋的了,現在又突然蹦出一個比自己還要苗條、俊俏的大學生,龍大河要是動心了呢。


    何仙舟默默地聽著,也沒往尨海燕多心的上麵想,反而覺得他們一唱一和地爭辯很有意思,就退後幾步似聽非聽。


    “說不明白,你別想走!”尨海燕跑到他的前麵站住了,像一條頑皮的小狐狸望著龍大河,“你們是一個樓上,一個樓下,但樓梯在一座樓上啊!”


    “我們要去開展‘上樓下樓’的工作!”龍大河告訴她。


    “你們回城裏。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我回城裏幹什麽?”


    “大河,你別騙我,農村哪有什麽樓房啊?還上樓下樓?”


    何仙舟緊跑兩步過來,禁不住又笑,“嫂子!你又誤會了。大哥說的是請有問題的人,做‘上樓下樓’的工作!”


    “你認為嫂子傻啊!我也是協助員,去哪我有權利知道。”尨海燕說。


    “誰批準你啦?我們這是工作!尨海燕同誌。”龍大河一直拒絕,見她仍跟著不放不再管她。


    說著他們來到了槐樹林,在上船之前,龍大河又對尨海燕說:“這個工作隊由一個臨時黨支部領導,何瑋、黃靜槐和尨海鳴三人組成。隻要他們同意,你愛幹什麽幹什麽。”


    由黨支部直接向群眾發號施令,根本不符合我黨的建黨原則和共和國的憲法,但從反右派以來,人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了。而三人組成的黨支部委員會,竟有由小尨河公社的副書記擔任,這樣其他二人不過是一個陪襯,這種滑稽的做法,簡直把黨章糟蹋得不成樣子!但沒有一個人出來說話,因為誰說話誰就要挨剋,被剋為反對黨的領導,反對無產階級,反對社會主義……總之,不是右派,也得是右傾。就因為這樣,尨海鳴才能潛伏在工作隊伍裏瞎指揮,人們敢怒而不敢言。


    尨海燕一聽這三個人心花怒放,她知道二哥海鳴不會反對,何瑋又是嫂子的大哥。就那個黃靜槐最不喜歡,但看在龍大河的麵子上……她這麽一想,就不再糾纏龍大河,告辭了!


    從槐樹林到渡口不過一裏多路,由於他們早上起點早,一天還沒有吃飯,何仙舟實在餓極了。龍大河領著何仙舟去吃飯。


    “上麵要求我們工作隊吃‘派飯’”何仙舟說。


    “什麽派飯?菜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幹革命身子是本錢。吃吧。”龍大河說著去請何仙舟。


    “經過大跨越運動和大饑荒,這裏沒什麽好吃的,隻是一些便飯。”


    何仙舟耐不住龍大河的熱情,跟她去了槐樹林的一家小飯店。


    二人飽餐了一頓,龍大河自己結了帳,三人逆風而行,走到渡口,不見船隻,就在寒風中站立了一會兒,於老伯將船駛過來。“天快黑了,風這麽大,你們這是去哪?”


    “去你們銀龍嶺。”何仙舟沒注意說了去處,想到龍大河的叮囑。


    等小船過河已是掌燈時分。於老伯很熱情地邀請他們:“要不,你們去我家。自於槐江二嬸走了以後,於槐江幾乎住在學校。黃靜槐也忙著和你們幹同樣的事情。”


    何仙舟看了看龍大河,說:“要不我們就住大伯家。”


    龍大河看著於老伯滿臉堆笑的樣子,趕忙把何仙舟拽到一棵樹旁,輕聲地問:“你忘了組織原則?”


    “組長,我知道工作團的規定,凡是地、富、反、壞、右和村幹部以及他們的親屬的家,工作隊員都不能住,可是他家也不是一般地主家庭啊!黃靜槐還是我們工作隊裏的人。”


    “你沒看他那笑臉。晚上,他一個大男爺們在家,我們兩個女人怎麽防範?以後姑娘家多長一個心眼。”


    “尨隊長,你們商量好了沒有?”於老伯站在遠處喊。


    “於老伯你先走吧,我們不在你家住。”龍大河喊,轉過身對何仙舟說,“我們就是住牛棚也不能住他家。”


    黑燈瞎火的找不到好人家,好容易找到幾家貧農,又大都孩子多、房子上,三四個人擠在一張床上的多得是。有的幹脆住在地鋪上。何仙舟沒有別的辦法,隻好跟著龍大河繼續找,最後還是答應住在何仙客老師家裏。


    何仙客算是何書記的堂侄,父母都在革命戰場上犧牲,也算根正秧紅。父母給他留下兩間草屋。客房不足10平方米,但收拾得幹幹淨淨,靠著夾山支著一張木床;從裏屋門往裏看,那裏堆滿了農具和糧缸,缸上堆滿了沾滿灰塵的破衣服。何仙舟看著屋子裏的蒼涼皺著眉頭,她的家就在附近,但父親是書記,她怎麽也不明白為什麽就不能住幹部家裏。


    何仙客倒是很熱情地說:“這屋子小了些,但也寬敞。我光棍一人也住不那麽多。但讓你們住確實不忍,但這也是革命工作的需要。何叔那裏,我去!”


    龍大河見他把自己的房子留給了工作組,不好意思地說:“要這樣的話,我們走!”何仙客隻好回來,說:“好!好!那我不走,我住在裏間。今晚將就一夜,明天我收拾收拾。你們餓了吧。”


    “別?我們吃過了。”何仙舟告訴她。


    “我出去走走,你們準備準備。”何仙客說著離開了。


    二人剛鋪好床鋪,何仙客不知從何處端來兩碗小米,見龍大河、何仙舟站在一起,微笑著說:“看你們的個頭真的好般配啊!”


    “胡說!人家還大姑娘,你以後少開這般玩笑。”龍大河狠批了何仙客一通。


    “哎!你們吃就吃,還得罪你了!”


    大家看看那碗裏的小米。這樣小米在饑荒後的小尨河也算最美味的麵食了。但工作隊有非常嚴格的紀律,她們也不敢接受,油餅在何仙客兄妹的手裏推來推去,“我是你哥!”何仙客很不高興地說。


    龍大河見此情景,覺得如果辜負了他的一片誠意,以後必不好相處,於是就從一個碗裏取出一個分成兩半,一大半遞給何仙舟,一小半自己留下,並對何仙客說:“你也當過兵,咱們軍隊的紀律你是知道的。何況我們今天是吃了飯來的,肚子並不餓,現在我們一人一半,算領情了吧,以後咱們都是革命同誌。”


    大夥全都笑起來,又談又笑的挺歡暢。等何仙客端著盤子走出屋門,龍大河對何仙舟說:“今天我們違犯紀律了,是不是要把這情況向上報告一下呢?”


    何仙舟說:“哪有好好的皮找膏藥呢?”


    龍大河說:“既然不向上報告,誰也別往外說。”


    何仙舟說:“好!誰往外說誰就是混蛋。”


    人心如此一致,龍大河也就放心了。


    一切準備就緒,何仙舟覺得總該休息了,盡管那個條件很差。何仙舟正為怎麽睡犯愁,何仙客說:“看你的名字,我們應該兄妹呢。”


    “當初何瑋哥說他有一個叫何仙客的弟弟,起初不信,現在倒信了。我和弟弟不和,媽就把我從北京送到尨城來讀書,就拜了何瑋做大哥。”


    “看來你媽對這裏還熟悉。”


    “何止是熟悉,是有緣……”


    “何仙客你過來一下。”龍大河把何仙客喊出門外,說要到大隊部去,來一個措手不及,自然這下通知的任務交給了何仙客。


    到大隊部的第一堂課,就是參加在全大隊召開的批鬥會。大隊部裏擠滿了各生產隊的大小幹部。包括生產隊的所有幹部,含會計、保管、記工員、婦女、民兵幹部,龍大河進行了精彩的動員講話:


    把大家“請上樓”就是要解決經濟這不清那不清的問題。這是運動的首要工作任務。我們來不是給你們加壓,不要有什麽負擔。我們集中起來進行教育,講意義、搞啟發、交政策、擺利害;但有一點不準幹部之間、幹部與群眾之間通氣、串聯。今晚不能回家,完全與外界隔絕,連親人也不能會麵。在這裏一是學習上級文件,開會討論,互相揭發問題,二是寫大字報,寫自我檢討書等,讓幹部“洗手洗澡,放下包袱。輕裝上陣,下樓過關”。


    大家分頭行動,自我檢查。子夜時分,大隊部裏幾個生產隊長作檢查。他們都是先學習關於階級鬥爭的教導,然後痛哭流涕回憶舊社會的苦,再講自己當了小隊長忘了本,不參加勞動,侵占社員集體財產……


    有一個年輕的隊長檢查時說,他們開會工作到夜間,用公家的米麵熬大米粥、烙油餅,還喝酒。他說,過去地上掉個大頭針,也得揀起來用。現在隨便使用公家的信封、信紙,這都是多吃多占,都是忘本。


    天亮,那年輕的隊長被軟禁在大隊部裏。龍大河他們和幾個得力的助手開始訪貧問苦。其實銀龍嶺的貧苦一看便知,何待訪問?每個家庭都一無所有,床上有條破被就是比較富裕的了。


    太陽出來,南牆根就有一群“日光浴”者,老頭、老太太用草繩捆著舊棉襖,有的癢極了,冒著初春的寒冷光著上身捉虱子。何仙舟肝膽好奇,望著龍大河,問:“這是為什麽?”


    “到了夏天,十一二歲以下的男女小孩,幾乎是是赤身裸體。為什麽?沒有衣服穿。好多像你這麽大的姑娘沒有褲子,一家人合穿一條,誰出門誰穿。一個周末,我到一個女學生家家訪,可那學生躺在床上很尷尬。她媽說不是懶,也不是思春,而是她的褲子多被姐姐穿走了。”


    “多麽淒慘的景象啊!”何仙舟說。


    “龍永圖知道這種情況後,才把市裏的救濟物資集中往這裏投放。但河東的幾個大隊比起河西的還要淒慘!災情太重,災區太大,分到每家每戶的東西也就少得可憐,哪家能分到一條被子、一兩件衣物就是天大的幸運了。”


    “龍老師,為什麽?”


    “走吧。”


    經初步了解,這裏遭受‘大跨越’的災難很深,三年困難時期餓死的人很多,幾乎每個小隊都有。龍永圖當時帶領工作組來作過調查,並發了些救濟品。群眾對他敬若天神。可是,撥下來的物品被某些人私吞了。我們這次來,也叫工作組,群眾就以為下撥物品的工作組又來了,對他們的希望很高。他們哪裏知道我們是來搞階級鬥爭,是專門整那些這不清那不清的幹部問題呢?


    由於群眾對他們多懷好意,所以他們了解情況比較容易,訪貧問苦效果也很好。然而,我們村幹部“懶、饞、占、貪”材料的時候,群眾卻舉出幹部一連串幹部家屬子女餓死的例子。


    “不反映這方麵的材料,這是包庇村幹部,受了村幹部的收買。”何仙舟對群眾反映的情況並不滿意。


    慢慢的,群眾見何仙舟愛聽假報告,不聽真情況,一些老實人就和他們疏遠了。然而,等到把一個人的問題搞清楚,上級下了結論後,這個幹部才能放回家去,這就叫“下樓”。工作了半天,毫無結果。龍大河隻好將工作開展情況向上級匯報。


    上麵指示:要抓重點,加壓力,讓重點幹部暫停工作,集中檢查自己的問題。經過半日的工作,好多人將矛頭指向了於老伯。


    於老伯成分不好,雖然都知道他家的地主是冤枉的,但也沒礙著他兒子當老師,自己也當上了生產隊的副隊長,是專門帶大家幹活的第三隊長,往往要分工,最後最累的活留給自己。


    於老伯不服氣,又找到了何仙客,何仙客找到了龍大河,說:“於老伯,於槐江的爹,老實、勤快。那米飯就是他送給你們的。”


    “你們這是拉攏工作同誌下水知道嗎?”何仙舟問,“哪來的米飯?”


    “沒你說的那麽嚴重,他兒子還在學校呢。”


    “饑荒的時候,於家曾送一袋子紅薯幹,黃金槐搞了一袋子小米給您,這是不是他家送的?”


    “是黑龍嶺的黃老師。”


    “必要時,工作隊找幹部談話,予以重點幫助。”何仙舟征求龍大河的意見。


    由於年長日久,像於老伯等幹部的問題往往糾纏不清,無法落實,這些人就不能“下樓”。於是繼續學習,交代問題,寫檢討書,沒完沒了,就象坐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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