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深遠的高粱地望不到盡頭,一輛騾車緩緩駛進了兩塊地間的幽僻的小路。(.好看的小說)秋風瑟瑟,高高的高粱稈舉著沉甸甸的高粱穗子不停地搖晃,又寬又長的高粱葉子刷啦啦的響。那聲音時而如優美的旋律,時而又似血腥戰場裏的拚搏聲之可怕。


    騾車繼續向小尨河的方向前進,“噗”—車走不動了!何仙舟和尨順行先後下了車。


    憨子蹲下去查車胎。車輪被紮壞了,這是明擺著的原因,可是憨子硬是爬到車廂底下去這敲那砸。


    尨順行左右搜尋著,從路邊搬過來一塊石頭。這是當年社員耙地的時候壓在耙子上麵用的。何仙舟以為他搬過來讓她坐在上麵讓她歇息一會兒,就激動地說:“你坐吧。”


    尨順行把那塊石頭放下,將何仙舟拽過一旁,輕輕地說:“讓他碰上了,說不定他把我們拉回去了。回去就再也去不了欲都和北京了。”


    “你是說我們快跑。”何仙舟說。


    “這麽深遠的高粱地,我們能跑哪?幹脆,我狠狠心把他打暈。我駕車帶你去!”


    “你會駕車嗎?砸傷了怎麽辦?”何仙舟非常擔心地問。


    “等車修好了,我把砸暈了,我們就跑。”尨順行堅持自己的想法。


    “這麽大的石頭萬一砸傷了,怎麽辦?”何仙舟非常善良,她還不至於離開縣城去傷人。


    “他是從生產建設兵團回來的,憨子,我認識,小尨河公社的,像是教書的。”


    “憨子?教書的!”那趕騾車的背影,多麽像一個人啊!何仙舟想到了槐樹園的那個何仙客。[]沒想到急於去海邊,竟然坐上了他的車。


    “再猶豫我們準去不了欲都、北京了。我敢和你打賭,憨子不會送我們去海邊……”


    “憨子也是你叫的?論起何瑋哥,那是我哥!”何仙舟說。


    “憨子”不憨,名字叫何仙客,槐樹園的社辦教師,“四清查”運動那年,因為鞭屍怕尨家人報複,跑到了千裏外的生產建設兵團的一個農場,和來自五湖四海的戰友們全天候地開荒修渠、引水灌溉。農場除了他,還有一些從別處轉移過來的“右派”和許多青年學生。他跟一個“右派”的女兒戀愛了。後來,那女孩為了回城革命去找連長申請,那個連長是一個禽獸,竟然……女孩自殺了!何仙客去找他們理論,結果被打成了結巴。何仙客回到小尨河之後,人們大都忘記了他的名字,喜歡喊他“憨叔”或“憨子”。


    尨順行又抱起了石頭,他知道這車子修好了,他想趁他露頭的時候砸下去。沒想到石頭還沒舉起來,何仙舟就狠狠往下拽。


    “你們掙掙石頭幹嘛?”憨子從車底下爬出來問。


    “我們見你累了,想讓你坐下來歇息。”尨順行來得機警忙把石頭放下。


    “沒沒時間了。前麵是……農場,大跨越那年,尨海燕嫂子上農業大……學的地方。”憨子對尨順行說。


    “我們去海邊,你拉我們到這裏幹什麽?你個憨子,耽誤我們得大事!”尨順行握緊拳頭,要不是剛才何仙舟搶得快,那石頭砸下去準夠你憨鳥揍的受用的。[.超多好看小說]他有些後悔,拳頭攥得脆脆響。


    “我是憨,但我知道走縣城那條路一定走不了。我們從這繞道走。我先找工具修……修車!你們在這等……等我。”憨子再三吩咐,快步奔向有燈光的地方。


    那個地方何仙舟並不生疏,她曾經跟靜槐嫂子去過,一千多畝的荒地,石子、鹽堿、茅草,到處是啊!硬是靠人力整出了一片良田。誰知豐收的糧食沒有人收獲,都忙著大煉鋼鐵。好容易種上了麥子,卻沒下過一場透地的雨雪。大家發揚“凍死迎風站,餓死不彎腰”的精神,硬是挺了過來。


    “仙舟,我們快走!憨子一定是來騙我們回去的。這一定是龍大河的主意。今天回去了,你哥嫂還不看著你,以後就沒有去北京的機會了。我們找地方先呆一夜,明天再去北京。沒有火車爬貨車也行!”尨順行動員她。


    “我好害怕,我真的不想去北京了。嫂子一定到處找我,一定做好了飯,鋪好了床,等我。”何仙舟看著茫茫夜色,她仿佛看到嫂子站在學校門口等她。


    “我知道你很著急,仙客到哪裏找修車師傅?我去催催他。”


    “我一個人怕!”何仙舟不讓他走。


    “這樣吧。這地方離縣城不遠,這路,我熟!路上一定有車輛,我們悄悄回去,悄悄地回家睡覺,第二天,像什麽事情沒發生一樣。”


    他們等了一陣,仍不見憨子回來。


    “跟我走吧。”尨順行想抓她的手。


    “什麽意思?”她把手拽回來,心跳加速。


    “沒什麽意思,我怕你走丟了。”尨順行在前麵領路,她跟在後麵,保持一段距離。


    微風吹過,高粱葉子互相交錯著唰唰地響,如同走進電閃雷鳴的暴風雨之中。何仙舟跟隨在尨順行的身旁往前走,看著近在咫尺的尨順行,心裏像揣著活蹦亂跳的小兔似的。


    尨順行已嗅到了何仙舟身子上散發出的淡淡的少女的馨香,透過淡淡的晚霞,他試探性的欣賞著身邊的美人。師範學校裏,他學習有些點匆忙,沒有在意她的美;去北京車廂裏的衛生間,因為驚慌,沒有敢細細地欣賞。而眼前,他癡呆地欣賞著上天賜予的美妹,騷擾性地威嚇:“越過這片高粱地,前麵是蘆葦蕩,經常有女鬼和毒蛇出沒的。聽說那蛇專咬女人的奶兒。”他知道大凡女孩是最怕鬼的,這個時候最容易俘虜跟他夜行的女孩。


    “尨順行,我聽表哥講過。”她突感自己的雙峰一陣緊縮,她往前緊走了一步。


    “你表哥誰啊?”


    “黃龍槐,在你們小尨河公社是一個主任。”


    “沒聽說你和他家還有這親戚?”


    “我媽和黃龍槐他媽是姊妹,可惜我大姨在饑荒那年餓死了。聽說,是一些餓鬼把她招去了。順行,真的有鬼、有毒蛇嗎?”


    “1960年左右,小尨河一帶鬧饑荒,死了許多人。好多就埋在這片高粱地裏。”


    何仙舟幾乎和他並肩前進,壯著膽子聽他講故事。越聽越害怕,越害怕越覺得好奇。在後麵的鬼妖之類的故事更恐怖、陰森。


    那時候的高粱地,好神秘的一大片地方,也是青年男女愛情浪漫的地方,多少男女借打葉子喂牲口來到這裏,然後男青年跑進瓜地裏偷回來一抱的甜瓜,女孩吃足了瓜,看著男孩被蒺藜劃得布滿血痕的胳膊和大腿,心疼地去撫摸,招來克製欲望的男孩的瘋狂攻擊……


    “這高粱地裏好多好多甜蜜的愛情故事,講一個吧。順行。”


    於是尨順行就講:“我的老師姓於,是一位社辦教師,妻子生孩子的時候沒有奶水。於老師就去龍大河家借奶,借回奶水的時候,翔子躺在他家的門外,這奶水給翔子喝了。翔子得救了,於老師再去借糧。她的妻子等啊等,不見他回來,就抱著孩子出了門檻,幾個流氓餓極了,看見喂孩子的饃。他們喝了一陣不見一滴奶水,就放過了她,在前麵生了一堆火。她將孩子抱回家,時時聞到一股烤肉的香味,見孩子已經沒有氣了,就蒸著吃了自己的孩子。那孩子沒有了屍骨隻好托化為‘蛇’,‘蛇’恨這個世界,魂魄不放,好多剛成熟的女孩、漂亮的少婦遭到過‘蛇’的襲擊。”


    “餓死了那麽多人,當時的書記沒有向上麵申請供糧?”何仙舟的眼睛濕潤了,問道。


    “當時尨海潮宰了耕牛分給群眾,披著牛皮遊街;我大伯向上級告急,說是把災害擴大化,說是對‘大跨越’不滿,被降職。那些地下的餓鬼常將魂魄依附在槐樹上,滿山遍野地跑,就一次次去咬傷少婦、少女的雙乳、雙唇……”尨順行見何仙舟靠得近,趁勢想攬住她的細腰,“有我在,別怕!”


    “我才不呢。擔心你……”何仙舟跳出了老遠,站在前麵,故作鎮靜地說:“我不信鬼魂!繼續講你的故事吧。但不要鬼故事。”


    尨順行緊走幾步,跟上,繼續講:“其實鬼故事就發生在我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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