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沒有誰安排,何仙舟就決定寫一張大字報張貼出去,到何仙客的辦公桌後麵的書櫥頂上小心地取下一捆彩紙,取出幾張,又從何仙客的抽屜裏找出一把半邊的剪刀去彩紙。


    外麵的夜晚靜得可怕,唯有院子裏的老槐樹上的夜鶯的哭叫聲,時時從門縫裏傳進來。何仙舟把裁好的紙鋪好,剛好桌子上一個放墨水的碗,碗沿上依著一支毛筆。何仙舟跟龍大河學過毛筆字,提起筆在碗裏用墨,正要大筆一揮,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進來一個披著長發的青年女人。還沒等何仙舟弄明白怎麽一回事的時候,那青年女人抓過何仙舟手裏的筆,連同那盛墨水的碗狠狠摔在了地上。


    何仙客跑了進來趕走了那青年女人。何仙客說這個女人叫黃曉槐,曾是他的戀人,也是槐樹園的老師。前幾天夜裏,也不知龍大河從那哪裏搞到了一摞厚厚的傳單,本來是準備給孩子們當打草紙的,誰知黃曉槐喜歡練字,結果就在上麵寫。一天,覺得這傳單內容太好,字體刻得清秀規範,就照著上麵的去練,沒想到一時的大意,竟把“狠抓階級鬥爭”的“狠”,誤寫成“恨”字了,這下可惹下了連天大禍。當天下午,尨海濤來了,恰巧發現了那張誤寫的傳單。在暴風驟雨般的輪番審訊中,黃曉槐老師被無限上綱成“仇恨無產階級階級文化大革命”、“仇恨階級鬥爭”、“反對偉大領袖”……幸虧,黃龍槐兄弟出麵,黃曉槐沒有被打成“反革命”,但槐樹園社辦教師的權利被剝奪了。當年因為黃靜槐和田田的死,她落下了間歇性精神病。現在又一次打擊,她又犯了!


    何仙客斐然淚下,取出幾張白紙,很嚴肅地說:“我知道你來的任務,但我們的任務更急迫,更棘手。上麵讓我張貼關於於槐江的標語,你不知道?於槐江可是和我拜把子的弟兄啊!”


    “他不是槐樹園最好的老師嗎?他怎麽啦?不會也因為標語吧?”何仙舟問,那心裏滋生一陣陣痛楚。


    “仙舟,你猜對了。有一造反派組織被公安機關取締,幾個造反戰士來到了槐樹園讓於槐江寫一幅標語並貼上牆。於槐江事先寫好,每張全開紙兩個字。誰知張貼的時候忙中出錯,把‘堅決擁護公安機關zhenya反革命’的標語貼成了‘堅決擁護zhenya公安機關……’這還了得,膽敢‘zhenya公安機關’!被壓製的那一派造反戰士正找不到氣出,就通過於槐江來報複另一派。現在另一派逼我張貼標語。”


    “仙客哥,我知道你很為難,但是你不寫也不好交代啊!”何仙舟決定替哥哥寫。


    “不行!仙舟,哥講這些你還不明白?這運動不是你們學生要參加的,還是回學校好好讀書吧。總有一天,你們的本領會用在祖國建設方麵,而不是我們成年人的運動和鬥爭上麵。”何仙客想要過已握在何仙舟手裏的刷子。


    “我們是早晨8、9點鍾的太陽。”何仙舟容不得何仙客勸解,洋洋灑灑寫出下麵的一行大字:於槐江是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


    按照他們的要求,這幅標語要張貼在街頭一樓房門沿上。沒想到,當貼到“地主”二字時,上方正好是主席像。何仙舟犯難了:繼續貼吧,領袖像下麵“地主”兩個大字格外顯眼;不貼吧,先前粘貼好了的那幾張紙糨糊已幹,不便撕開,況且一上一下搬樓梯也很麻煩。


    多日的打擊和來自多方麵的壓力,何仙客的精神也幾乎崩潰。何仙舟覺得和他商量也無濟於事了,就自作主張把“地主”那兩個字挪一挪位置,使領袖像下邊形成一段空白。


    誰知,尨順行來了,嚴厲批評了何仙舟:“把偉大領袖的畫像同‘地主’二字排列在一起,用心何其毒也!”


    何仙客聽見尨順行這充滿火藥味的批判,跑過來攬了下來:“這事兒不能怪她,是我讓她這樣安排的。”


    “英雄救美來了不是?我明明看她爬上了梯子貼的。別說是你,就是龍大河來,也救不了她。”


    “你們還是同學吧。我們都是你的老師,你不至於上報領導吧。”何仙客求他,差一點跪下。


    “要站穩立場。說不定,你,何仙舟,於槐江,還有龍大河,是蓄謀已久的想反對文化大革命。”


    何仙舟怕連累了他們,決定跟尨順行走一趟。尨順行笑了笑,說:“現在誰也救不了你,隻有你救自己,就是將功補罪把槐花崗給我砸了。”


    “不!我不!”何仙舟非常反對。


    “不然,你們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都蹦不了。現在隻有幹出驚天動地的事情,或許得到上級和人民的寬恕!”


    何仙客向何仙舟遞了一個眼色。何仙舟和何仙客跟著尨順行走了。誰知到了半路,尨順行竟然當著何仙客的麵動手動腳,何仙客過去製止被尨順行打在身下,情急之中何仙舟摸起一磚頭往尨順行的頭上砸去……


    二人跑了回去,把那罪證銷毀。卻碰上了黃金槐的自行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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