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永圖的突然到來讓黃龍槐兄弟措手不及,他本來對“開門辦學”心存疑慮,親眼目睹“開門辦學”的典範,當場做出批評。這是過去也是今天推廣成果現場會上少有的現象,黃金槐進縣師範學校當教導主任、與何仙舟訂親的希望成了泡影。政治風雲多變,領導,特別是主要領導上午陰轉晴,傍晚暴雨滂沱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黃龍槐兄弟把這次失敗的原因歸結於尨海聲和尨海鳴。


    “這一定是尨海鳴兄弟在龍永圖麵前煽風點火,不然,龍書記親自號召的教育運動,為何在現場會上,當著眾人批判?”黃金槐找到了何瑋校長,進門便說。


    “坐!”何瑋雖然對黃金槐不喜歡,但礙於黃龍槐的麵子,他還是熱情地用茶招待了他,“龍主席要效仿中國教育,龍永圖作為縣委書記他有什麽辦法?聽說,他去龍山中學之前先到了附近的大隊了解。他表麵上應酬來自欲都的指示,而他的心裏還是支持如何提高教育質量?”


    “哪也不能再推舉龍大河啊?這一定是尨家搗的鬼!”


    “這倒未必。對龍大河龍書記曆來很賞識,那一次運動被整了,最後不是他出麵調停。”


    “何校長,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龍大河是尨海聲的妹婿,尨海燕文化不高但天生麗質,在嫁給龍大河之前尨海鳴就有意介紹給龍書記續弦。龍大河稍有不測,或者說教育部門有提拔的跡象,尨海燕就一定找龍永圖。如果,尨家取得了龍永圖的高度信任,龍大河很可能超越你的位子。”


    何瑋禁不住想笑,又給黃金槐倒了一杯水,說道:“我巴不得龍大河當教育局長,說心裏話,這段時間師範學校翻天覆地地變化,多虧他啊!我真的很愛惜這個人才。”


    “我隻是想提醒你,你在尨城縣很不穩固。(.無彈窗廣告)下一步他尨家的目標就是你!”黃金槐湊近何瑋說。


    “這沒原則的是我們不能說。”


    “不瞞你說,我來和你討論的都是我大哥的意思。”


    “你大哥?我聽說出獄你黃龍槐大哥沒少在龍永圖麵前幫忙,我一直想找他謝謝,但一直抽不開身。”


    “話我帶過去就是了。何校長,為了尨家不騎在我們的頭上拉屎……”黃金槐湊近何瑋的耳旁說出了如何削弱尨家勢力的密謀。


    “讓何仙客在學校‘憶苦思甜’報告,這個不行!尨家雖是地主,但從尨海聲的父母那時候起就很開明。我告訴你,尨順行就在學校,他敢把捅破天你信不信?何仙舟恐怕也不樂意。”


    “聽說尨順行暗中看上何仙舟了,讓何仙舟去開導尨順行,沒問題。”


    “不行!怎麽把他們又攪到一起了。再搞階級教育,這書真的沒法教了!”何瑋依然堅持自己的立場。


    “一切不用你管,由我們來辦。我隻是來告訴你一聲,免得到時候你出來幹預,做了不該做的事情!”黃金槐起身高傲地離開,何瑋坐在辦公桌前沒有起來,氣得捂著疼痛的肚子發呆。


    黃金槐所提及的“憶苦思甜”大會,是階級教育的主要形式之一。從那個變革年代走過來的人都不生疏。當時,無論小學、初中、高中甚至大中專院校,都會經常性的組織師生參加這樣的“憶苦思甜”大會。


    那次大會開得很隆重。何瑋、龍大河等學校領導和縣貧宣隊代表都坐在主席台上,會場還是設在學校操場上。何仙客是苦大仇深的貧下中農代表,自然是大會的主角。何仙客參加這樣的大會,起初龍大河也不同意,但從何仙客的前途,從當時的國家教育形勢,龍大河還是同意了。(.)


    會場主席台上掛著一幅橫幅標語,上麵大紅紙上由龍大河親筆書寫著《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憶苦思甜報告大會》,全體學生分別由班主任老師的帶領下,整齊劃一地坐在指定的區域。廣播、擴音機先播出那《不忘階級苦》的歌曲:“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怨申:萬惡的舊社會,地主鞭子抽我身,抽得我鮮血流;可憐我……”


    曲畢,貧宣隊隊長耿亮便請出報告會的主角——何仙客。何仙客聲情並茂地講述了尨家莊園尨老爺的罪惡和他的爺爺在舊社會當長工如何受地主的剝削和壓迫,受盡了慘無人性的折磨。爺爺和天下受苦人一樣吃不飽飯、穿不暖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當說到,年輕漂亮的奶奶給尨老爺喝人奶的時候,說得有聲有色,泣不成聲,還時不時地抹下幾滴眼淚。


    每當這個時候,耿亮總是拿過手帕給他抹眼淚,拍拍他的胸脯。何仙客接著演講:“尨老爺住在豪華的地主莊園裏,過著驕奢淫逸的腐敗日子。他殘酷剝削當地農民,搞得何家家破人亡。印象最深的是尨家的水牢,不知害死了多少勞苦大眾;尨老爺六十多歲了,還娶小妾,強迫青年婦女給他喝人奶……”


    尨老爺罪行累累,欠下了很多血債。所有受到階級教育的同學們,人人都義憤填膺。這個時候,早已安排在學生隊伍裏的貧宣隊的人,領著呼喊口號:“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打倒萬惡的狗地主xxx”……


    學生們跟著振臂高呼幾句口號,最後催人淚下的精彩報告引來了何仙舟等同學們的一片哭聲,被感動的人們拿著手帕抹淚。


    大會在哀怨悲壯的音樂聲中結束了,師生們陸續走出操場,接著進行的是一項最神聖的儀式:全體師生吃憶苦飯,品嚐舊社會的苦。原先的餐廳隻能容納住校學生就餐,現在都來吃這樣的話,好歹龍大河事先有安排,所有學生一律就餐於教室,每人分到一個糠麵菜團子。所謂糠麵菜團子,就是用糠和剁碎了的爛菜幫子蒸出來的,糠就是稻穀軋大米剩下的稻皮和碎屑,放到嘴裏,有一股澀拉拉的味道。


    吃“憶苦飯”的感覺就像吃鋸末,難以下咽。何仙舟和尨順行那吃過這樣的苦,但見領導們都吃,也裝作一本正經的吃,可心裏在想些什麽,每個人隻有自己知道。何仙客在餐廳吃了幾口,端著菜團子悄悄地對龍大河說:“有鹹……鹹菜嗎?”


    龍大河不支聲拿起菜團子就走,何仙客以為他去找鹹菜就跟著去了。


    龍大河打開了自己的一間宿舍,剛在床沿坐下何仙客就進來了,問:“抓抓緊準備點鹹……鹹菜,今天來的大多是貧宣隊的領導。”


    “沒有!”龍大河不理不睬地答道。


    “真的沒……沒有?我們咽……咽不下去?”


    “憶苦思甜嗎?我們都在吃這個啊!你們是領導!但也要與我們同甘共苦啊!”


    “我……我們到那裏報告,師生吃……吃他們的,我們都是倆……倆菜。”


    “你好好說。”龍大河用那威懾的目光看著何仙客。


    “我就是那樣,結……結巴。”


    “那你憶苦思甜報告怎麽不結巴了?”


    “大河哥,你別……別生氣。我來要鹹菜,也是為你好。”


    “我們不準備鹹菜也是響應黨的指示,遵照領導的安排。”


    “別跟你兄弟唱……唱高調!”


    “你沒有唱高調,是!你爺爺什麽時候給尨家當長工?那是我爺爺龍槐德!舊社會尨家莊園的雇農、傭人真的吃不飽飯、穿不曖衣嗎?是不是當年尨老爺對農民真的那麽壞?還喝農家少婦的奶?你奶奶又粗又黑,尨老爺好幾房女人就稀罕你奶奶?你陰陽先生編著謊話騙人錢財,現在連祖宗都編著罵,你還是教師嗎?人都不如!”龍大河氣得站起來,要揍他。


    何仙客笑笑後搖搖頭,一付無可奈何的樣子。見那巴掌舉起來了,反正要挨打了,幹脆把心裏的話說了,“大哥,你有……有女人,家裏、外麵都那麽漂亮;有兒有女,聰穎……健康……快樂。我……我有什麽?黃曉槐愛……愛上了我,可我娶不到!現在她為……為他哥找……找我,我能不幫嗎?尨家是你丈人家,也不用怕……怕他。你大哥早把大院都給……給國家了。”


    何仙客說的一點不假,等貧宣隊走後的第二天,學校接到縣教育委員會的通知。畢業班的學生們吃過早飯,在學校的精心組織下,在龍大河老師的率領下,排著浩浩蕩蕩的隊伍扛著紅旗,手捧“紅寶書”去觀看尨家大院。


    據《尨城縣誌》載:尨海聲、尨海鳴等兄弟們,為了全身心地投入大革命,與大地主家庭徹底決裂,將尨家大院全部交給當地政府,成了“尨城尨氏地主莊園博物館”,成為青少年、大中小學生的階級教育基地。作為階級鬥爭的活教材,向世人開放。縣革委會和貧宣隊聯合籌辦:首先收集地主剝削農民的文字材料,確定交租,驗租,風穀,過鬥,算賬,逼租,反抗幾個片段,接著請縣大槐劇團排演,定格動作,製成照片,然後請農民模特實地做動作,最後由美工人員製成與真人等大的泥塑作品。作品生動形象的表現了舊中國農民飽受的苦難和地主及其走狗的窮凶極惡。


    尨海聲兄弟萬萬沒有想到:捐出尨家大院之後,一場更無殘酷的鬥爭如狂風暴雨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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