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仙舟獨自坐在保衛科的大門檻上,望著半晴半陰的天空,淚水在眼眶裏滾動。這時候,一群鳥兒掠過冷清的院子的上空飛往南方去了。她低下頭,修長俊秀的小手交叉著按在白淨的額頭上,靜槐嫂子就這樣走了,何瑋沒有音信,何仙客也好多天沒有來,這龍大河去找他們會帶來什麽樣的消息呢。我多麽想他指一條光明大道啊!她輕輕地抹了一把眼淚,看著奔向教導處辦公室蜿蜒的小路。她看著淚水模糊了,便站起來等。


    “仙舟!你要走出去,振作起來。”龍大河來到了在她的麵前,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木然地對她說。


    “大河老師,你說我到哪裏呢?我家接二連三出現這麽多事情。”何仙舟望著他,他是她的老師,她把希望寄托在的身上。


    “現在無論到哪裏總要講成分,講政治背景。看來此地對你的發展不利。我向尨海濤推薦了你,隻要有了一張證明信,你可以到南方發展。”


    “是仙客哥當年去的地方嗎?”何仙舟問。


    “但你和他不同。”龍大河安穩她,“何仙客是偷著去的,你是開介紹信去的。”


    “什麽不同啊!仙客哥被打成了結巴回來,他成分好;而我何瑋哥是反革命,我就是去了,恐怕比他要慘!”


    “放心去吧。南下才是你發展的地方。”


    “不會是尨海鳴帶隊吧。”她想到當初去北京的列車上,那個帶隊的領導。想到了他便想到了大嫂的死,就有一種對尨海鳴的仇恨和對尨順行的不解。


    “這次很可能是尨海濤。”龍大河說,“尨海鳴是披著革命外衣的色狼,而尨海濤是我和於槐江培養的高材生……”


    “我還是沒有勇氣去!”何仙舟怎能不猶豫呢。


    “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你先做好準備。欲都的何主席也去南方了。”


    “他和我什麽關係啊?你怎麽知道的?”


    “極有可能是你的父親。仙舟,我在辦公室裏,尨海濤遞過來一份文件,我知道何主席去南方了。他不是降職,而是去考察。你們可以母女團聚啊!”


    何江龍,何主席,父親?何仙舟早就聽說過她和何江龍的關係,卻沒有機會相認,沒想靠父女的特殊關係得到工作、生活和學習,乃至愛情的特殊優待,她想靠自己打拚。當然何瑋和黃靜槐的事情,讓她想過找他,可是怎麽也找不到他。現在得到了他的音信:一個國家副主席親自到南方考察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這個時候她怎能去給父親找麻煩呢?然而,她還是一個孩子,從懂事的那一天起,就沒有見過父親,她多麽想像其他孩子們一樣撲倒父親的懷裏,去訴說這分別的苦,和思念的痛!


    何仙舟猶豫再三,最後還是被龍大河說服了,終於答應了,“大河老師,我去南方。過段日子,我回來看你。你一定要在這裏等我啊!”


    “仙舟,現在政治風雲變幻莫測,人生難料,就像那天上的雲說變就變。”龍大河說著,遙望窗外的天空,烏雲張著黑色的大口漸漸向太陽逼近,突然屋子裏暗淡下來,龍大河告訴她,“以後,我們可能在槐樹園見麵了。從尨海濤那份保密文件看,不久,各中學下放到區(公社)管理,小學下放到大隊管理。”


    “大河老師,你放心。我們是師範學校。”何仙舟安穩老師。


    “可我的身份是公辦小學教師,很可能要下放原籍,並轉為農業戶口。好了,這都是以後的事。我送你。”龍大河說著去推自行車。


    龍大河送她到了火車站,讓她想起兩年前和尨順行去北京的火車,在那輛火車上,她少女的雪白之軀被他偷窺了。北京沒有去成,回來的高粱地裏,那是她第一次與一個男孩子身體接觸,後來鬼使神差般跟他參加了紅衛兵。


    “這一次我不陪你去了,尨海濤在車站,你上車後找他。”龍大河丟下這句話就回去了。


    龍大河不在,她感到孤獨無助。“南方是我發展的地方嗎?有尨海鳴這樣的畜生嗎?”她這樣一想,心就跳起來。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就被擁擠的人群湧向了車門。


    “證明!”一個中年男子攔住了她,又問及她的家庭情況。何仙舟如實說了,那男子把她當做“混進南下的知青分子”趕下了車。


    火車開動了。何仙舟想坐下一班車,剛回到站口一輛解放牌汽車嘎然而止,“何仙舟,你在等火車嗎?”尨海濤坐在司機旁邊,關切地說。


    她喊:“海濤!我想到南方去。希望你幫我一個忙。”


    “龍大河都告訴我了。我派車去接你,沒想你早來了。”尨海濤告訴她。


    “龍大河讓我到車站找你。”何仙舟說。


    “沒有證明的一律不準上車,上麵剛下了通知,尤其對南下的青年要格外注意。”尨海濤把頭探出車窗外,非常和氣地解釋。


    “我也不為難您。”一縷憂愁悄然爬上她的眉梢。


    “下班車需要等兩個鍾頭,先到我那裏等吧。我再給你補一個手續。”尨海濤打開了車門,本來想替她解下行李,但轉而一想沒有動手,站在一旁說,“行李送到車廂裏。”


    尨海濤騰出一個座位給她。她上了車,擠在尨海濤一旁。


    一路上,尨海濤儼然正人君子,拿一個包放在中間,擔心觸到她的身體,這一點的確像龍大河所說。


    到了尨海濤辦公的地方,他邀請她暫留在他那裏等,他說他很同情何仙舟的遭遇,他願意幫助她南下,但很困難。“以前,我還有權利讓你坐我的車,但現在你要去找我二哥辦一下證明。你親自去顯得對二哥重視。去吧。”他對她說。


    “找他?”何仙舟想到了尨海鳴,那可怕的情景曆曆在目:


    何仙舟拚命地去掙脫那雙大手和那條毒蛇,她本能地明白尨海鳴企圖奪走他想要的東西,他往床上死死地按……頓時感覺自己下半身被一根火箸一樣的東西企圖撕裂自己。門“哐當”一聲被撞開了,順橋頭先伸進來,傻乎乎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尨海鳴看著她羞紅的臉和掉了扣子半露著的饃,感到自身又爆裂起來,他狡黠地獰笑著將她攔住拉回那罪惡的沙發床,撕開了她的衣服,露出剛剛被牙咬破的桃子和毒蛇多次衝擊未開墾的花瓣,退下褲子企圖開拓那條小河……突然“噠噠噠—噠噠噠噠”的機槍聲衝擊著門……


    何仙舟知道那一次要不是癱兒碰上,要不是尨順行那一槍,她一定完了。現在尨海濤讓她去找尨海鳴,是不是設下一個陷阱等你跳?她越想越不放心,“不為難你了。我還是回去吧。”


    “我看你對二哥的成見太深了。這年月他手下的人做了對不起你何家的事,但他確實有悔過之意,也許這個忙他能幫。”尨海濤說著搖起電話,對尨海鳴說:“尨順行的同學想求你幫個忙。她家出身還行,就是她的哥嫂政治問題很嚴重。想南下,需要二哥開個證明。”尨海濤掛了電話,親切地對何仙舟說,“不過,二哥回電話說,要有點兒意思才行。”


    何仙舟胡亂地穿過一些小路,遊蕩在來時的公路上。寒冷,刻骨的寒冷鬼似地跟蹤她,糾纏她,她抱緊胳膊不住地顫抖,淚水不停地落下來,和她的腳步一樣摔碎在地上—她記得她的一位女同學告訴她要向黨組織表達“赤膽忠心”,何況自己是有政治問題的小妹,假若自己聽尨順行的安排,自己就可能當上知青,哪怕被送到最偏遠、最艱苦的地方也可,隻要能與哥嫂劃清界限,讓她找到報黨恩、為國家出力的機會……將來就一定有發展的空間。不然,留在縣城或者農村,她一定會遭人欺負。這樣等著被欺負倒不如到南下打一個翻身仗。


    何仙舟把找到她左思右想,漫無邊際地在大街上走了一個上午,後來碰到了看“牛棚”的龍大伯,她不好意思再求人家,當初去欲都、去北京借他的軍大衣還沒還人家。她轉身要走,被龍大伯喊住了。


    何仙舟說明了來意。龍大伯非但不借,反而狠批了她一通:“你這丫頭,當初去欲都的時候,我給你的軍裝還沒有還,現在借什麽錢去南方?”


    “龍大伯,那軍裝和錢,等我見了爸爸我一定還您。”


    “哪來的爸爸?”龍大伯問。


    “何江龍!”何仙舟說。


    “何主席?”龍大伯一聽來氣了,把何仙舟往外趕,一抬頭卻見龍大河站在眼前。


    “她把您怎麽了?大伯!”龍大河問。


    “你問她!”龍大伯未等何仙舟說話,接著說:“她來借錢到南方下鄉,去就去吧,卻編出來一個當國家副主席的爸爸來?小小的年級不學好。當初騙走了我的軍裝還沒還呢。”


    “何江龍是不是她的父親誰也不敢說。那大衣被一群紅衛兵翻走了……”


    “大河,你個東西!當初要不是你,我會借給她。你知道那大衣可是我們營長舍不得穿給我的。等我們炸了暗堡回來,那營長卻犧牲了……”龍大伯說著流淚,看來他對這軍衣有著特殊的情感。


    經龍大河再三解釋,龍大伯從床底下摸出來一個用塑料薄膜包裹的東西,送給何仙舟,很慷慨地說:“那大衣要是找著一定還我。錢,我分文沒有。我知道你找他們,這煙酒本來是黃靜槐生前送來的,她讓我送給這裏的頭,讓何瑋在裏麵少受罪。我始終沒有送出去。現在給你了,仙舟。”


    何仙舟想起黃靜槐嫂子就流淚,她一雙淚眼看看龍大河就把那東西接了,一連對龍大伯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師道官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煽情教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煽情教授並收藏師道官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