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仙客的機會來了,上麵給了槐樹園一個指標,這是一個什麽指標呢?他當社辦教師以來還沒有誰把指標給他。(.好看的小說)他猜一定不是一件好事,但又不好意思拒絕。


    “仙客兄弟,事情是這樣:昨天縣裏來了一個檢查團查小尨河公社的防空洞,公社的黃金槐就挑選了我們槐樹園和中學的老師,誰知道檢查團去了,他們卻找出紅薯窖子忽悠。誰知道團長是農村長大的,一下子看出了破綻,就上綱上線說,我們公社,很可能就在學校,還有煽動對上級指示不執行的人,要我們找一個典型。否則,整個公社來一場大清查運動。也不知這紅薯窖子替防空洞的點子誰出的?”尨海燕對出這點子的人恨不得挖地三尺找到斃了,但又覺得找到這發明的第一人如同大海撈針。


    “是龍……”何仙客差一點把龍大河供出來,連忙改口說,“龍……龍書記關心的事情。”


    “這名額我想來想去給你!紅薯窖子替防空洞也不是多大的罪!也許你把這個事頂了,沒有誰再追究你勒主席像的事。”尨海燕望著他說。


    “我怕拔出蘿卜帶……帶出坑。”


    “我尨海燕做夢把你當做知己才這麽做,要是大河我才不管呢。”


    何仙客受寵若驚,想起龍大河替他做了那麽多事,現在替他一次也值了!再說用繩索背著“主席”,挨鬥挨批他忍了!看在過去曾經追求過的份上,他不想讓尨海燕為難,“啪”的一掌打在桌子上,堅決地說:“隻要你下……下命令,赴湯蹈火我……我也幹。”


    尨海燕見何仙客將手掌拍出幾道紅紅的血印,中指像是拍在釘子上鮮血直流。她又心疼起來,也顧不得男女有別,伸出嫩白的小手輕輕撫摸何仙客的血印,柔和地說,“誰讓你那樣背著主席?群眾揭發了,我也沒有辦法。用不著你赴湯蹈火,就是委屈點……”


    “你安排的事我……我心裏甜,我……我不委屈,快告訴我。什麽名額?”


    尨海燕繼續撫摸著那血色的掌印,望著呆若木雞的何仙客說,“不處理一個也不好交代,起初我想讓你們抓鬮,不管哪一位老師抓到都難免受委屈。我想你畢竟光棍一條,他們都是有家的人了。”


    “戴了高……高帽子!我……我的媳婦就沒了。”


    “仙客,我知道你年輕,還要說媳婦。隻要你答應我過了明天這一關,想女人了找我。”


    “想……想你也是白想。”何仙客那一隻大手想拍胸為誓,沒想到一掌拍在尨海燕柔軟的手上,“對不起,大河嫂!”


    “你能為我受委屈,別說這手,就是……我現在大河靠不住了,龍永圖也幫不了,我隻好求你了。”尨海燕一邊幫何仙客止血,一邊感動地說,“他何仙客,你是個老先進,你就帶這個頭吧,明天戴高帽遊街吧。要不我向上級匯報臉上不好看。你睡不著好好想想利弊,你如果不願意,我明天挨批評事小,恐怕龍大河……我走了。”


    何仙客送走了尨海燕,激動起來,躺在床上用手撫摸著手掌,去想象剛才撫摸在血印上柔滑的感覺,滿腦子是她對他的好,便起來在日記上擬定了一份“結婚申請”: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衷心地向黨組織表明,我要跟尨海燕結婚。過去,尨海燕被龍大河的糖衣炮彈迷糊了,走了不少的彎路,現在被無產階級武裝了頭腦,和他分道揚鑣了。今後,為了更好地參加階級鬥爭和生產鬥爭,我們要共同捍衛毛主席,聽黨的話,黨指揮哪裏,我們就共同奔向哪裏……


    此致


    革命敬禮!


    夜靜悄悄的,院子裏的大槐樹默默地見證著他們的結婚儀式。何仙客和尨海燕共同跪在毛主席像前。尨海燕微笑著望著何仙客,又望望畫中的主席,甜甜地說:


    “‘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今後,我要發揚愚公移山精神,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跟何仙客一個永遠跟黨走……”


    “我們這個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何仙客背誦起毛主席語錄。


    接著於槐江來了,老師們來了,大家一邊齊唱“語錄歌”,一邊跳起了“忠字舞”……


    “抓起來!強奸青年的流氓!”一群紅衛兵衝起來……何仙客拚命地掙紮,好不容易從大槐安國夢裏回來。


    這一場夢讓他陶醉,讓他驚慌,讓他後悔,尨海燕為了政治把心愛的男人丟了,會與戴高帽子的結婚嗎?


    “我為什麽忘……忘了講條件,抱她一下,親……親一口……這高帽子是白戴了。”他看著桌子上的高帽子,一滴清淚滴落在床頭上……


    清晨,龍大河去喊何仙客進城,門半掩著,喊了幾聲不見動靜,以為他走不遠就進去,卻見床上他留下了一本敞開的日記,歪歪斜斜的幾行,像是匆忙中留下的。龍大河讀過,一滴淚水滾落腮邊,然後將日記本合上,出了房門。


    “這憨子不知又出啥事?”龍大河決定自己去接何瑋。路上下起了雨,夾雜著冰雹。他心急火燎,車子顛簸得厲害,跑了一程身上的汗就出來了。龍大河怕騾子凍著,脫了外衣搭在騾背上。


    雨住天晴,一輛解放牌汽車在騾車旁邊刹了車,一個戴高帽的青年跳下車,喊:“大河哥!”那聲音帶著無奈和悲壯。


    “一早上不見,憨子啊!他們真給你戴這個?”龍大河把騾拴在路邊的樹上,向車裏的人大喊:“你們下來!憑什麽抓他?”


    “你覺得他不應該嗎?”耿亮從駕駛室裏探出頭來反問。


    “你到底怎麽啦?憑空無故地被抓來?”龍大河不理會耿亮,去問何仙客。


    何仙客結結巴巴地想說,但又不想解釋。耿亮從車上也下來了,陰陽怪氣地說:“龍大河啊!你真的不知道?哪次運動沒有何仙客的事?抗美援朝他當逃兵,當了社辦教師;‘大饑荒’他為餓死的人樹碑立傳,反對‘大跨越’和‘人民公社’……他戴‘高帽子’,沒讓他關‘牛棚’,坐大牢,算便宜他了!”


    “上麵沒有批鬥的任務,你們不能亂搞!”龍大河立場堅定地說。


    “‘三忠於’、‘四無限’活動,你不會不知道吧?‘牛鬼蛇神’隨時出來,勾結在一起,妄想顛覆無產階級專政。你不能喪失警惕性。”


    “可現在的仙客不是‘牛鬼蛇神’,沒有勾結誰?顛覆無產階級專政啊?”龍大河毫不畏懼。


    “到那時就晚了!”


    “當初尨海鳴背著大哥和龍永圖幹那麽多壞事,結果逃跑了!我們幹每一件事要留後路。”


    “我知道你厲害,你反映的。可這次我們帶著任務來的。我們這是敲山震虎!你們槐樹園是他們猖獗的地方。”


    “所以你就讓何仙客戴那個?”


    “他自己願意戴!”耿亮撂下一句話上了車,“嘭”地將車門關上。


    並不是何仙客願意戴這個,既然是黨組織的需要,還有什麽好說的,就帶頭戴起了高帽子,心甘情願地為“黨”和“人民”,做出犧牲;而是為了龍大河:因為“強奸罪”證據不足,尨海聲為了保護他,讓何仙客去縣城請他回槐樹園“改造”。如今公社分配了被批的名額,龍大河1958年到煉鋼廠“勞動改造”過,爺爺又是“右派”,他戴“高帽子”是順理成章的事。可何仙客願意去戴,可見他和龍大河之間的友情之深。


    龍大河跑過去敲著車門,“耿亮!你把他放了。”


    “你幹啥?壞……壞我的好事!他們不給我戴,說我憨。我才不……不憨呢。現在有飯吃呢。他們吃什麽我……我吃什麽。”何仙客拽著龍大河的胳膊說。


    “你是個青年,還要娶媳婦呢!”


    “擔……擔心什麽?娶不到他們給我……我準備好啦!車上那個高個的妹妹是我……我的,矮個的姐是我……我的,胖子他……他娘也很騷浪。我隻要對……對尨海燕一說,準……準成。”何仙客湊近龍大河的耳朵上,又說:“大槐樹是神……神樹,會保護好人。”


    “你還不跑。”龍大河示意何仙客逃走,龍大河想到了黃靜槐老師的死。


    車子開始鳴笛,“跑啊!”龍大河又喊。


    “跑啥?我……我,等何仙舟來了你要多關照她,我不能再……再和你教書了。怎麽說我……我是貧農,根正秧紅。拿我不會怎麽樣。我又……又不是第一次,遊街批鬥我……我在行。”


    龍大河明白了何仙客要戴“高帽子”的緣故,被感動得落淚,“你何仙客真夠憨的!”龍大河見何仙客主意已決,還是擔心他們拿主席像作文章,最好還是不戴“高帽子”,隻好再去敲車門,“算了吧。”


    “不好說,他都主動承認了。尨海燕送來的。放了他,行!讓學校貧管來領。”


    “讓他跟我走吧。貧管那邊我去說。我可以保證。”龍大河說。


    “要不這樣吧。我們這次集中遊行,是小尨河、槐花崗、小尨山三個公社的統一行動。就是學校有領導敢保證,我說了也不算。需要找我們的組長。”


    “好!好!你們的組長是誰?”龍大河決定找他。


    “尨順行!找他是個辦法,再說尨海燕是他的姑。他現在大概在護林房裏取暖。”


    “謝謝!我代表槐樹園全體師生感謝你!”龍大河跟耿亮握了握手,又叮囑何仙客,“你一定好好聽黨安排,沒事的!會回來的!”


    “不要……求……他們,我不遊行,大河就去。為了龍大河,我……我樂意!”何仙客糊裏糊塗地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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