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夏天,尨城縣的運動也到了熾熱化的程度,聽說某某單位的領導在運動中被打死了。許多學校的領導都躲了起來,生怕被抓來批判、鬥爭遊街,縣城的、外地的老師也紛紛回家。龍大河便不用再回縣師範學校去,安心留在槐樹園教書了。然而,每天晚上喜歡留在校園裏,一是批改學生作業,二是躺在床上看一些小說。


    本是月圓的晚上,月亮卻被烏雲遮住了,幾顆星星在黑雲的縫隙裏閃爍。空氣悶熱得很,屋子裏連個風扇沒有,龍大河看了看最後排夥房邊的燈已關了,猜測何仙舟已經睡了,就穿著一條短褲,拿著毛巾、肥皂去大槐樹下的井邊洗澡,剛到了門口,馬上回來把衣服重新穿好,心想:不能讓她看著我半裸體的樣子,那樣是羞辱她。龍大河走到龍槐公祠,怕是驚動了甜美裏的何仙舟就放慢了腳步奔往井邊,一陣清脆的像是沐浴的水聲令人無限遐思。突然,月亮爬出黑雲把院子照得一片光亮,龍大河走又走不了,又不能前進,就站在老槐樹下。


    光潔如玉的頸項、香肩、雙峰,高高綰起的長發烏黑濕潤,小手纖纖細白,抄著清澈的井水潑向迷人的少女之軀。但龍大河卻不敢看這香豔的美人沐浴,他的心好想回到了15年前的夜晚,他為在河裏沐浴的尨海燕站崗……多少年過去了,再沒有那時的浪漫,那時的狼情。何仙舟從水盆裏起身,旁若無人地擦幹自己的身子,優雅地穿上嫩粉色的睡衣,嫵媚地坐在一塊石頭上。


    龍大河悄悄地回到屋子裏,怎麽也睡不著,就把看了百遍的《大槐不是傳說》從枕頭裏取出來,看了一兩個鍾頭也沒看出什麽做官的秘訣和藏寶的地方,就小心地放回去,把一本手抄的《紅樓夢》(上)取出來翻閱著,像是一下子去了欲都。(.)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校園的寧靜,龍大河急忙收拾,穿上長褲去開門,見何仙舟站在門口,友好地說:“進來吧。”


    “天這麽熱睡不著,想過來借一本書看。”何仙舟進來很大方地在床前一張學生課桌前坐下,翻閱著龍大河剛批改完的作文。那身上的香皂味帶著少女的馨香彌漫了小屋。


    “哪裏有一本好書看?市麵上唯一可以賣書的地方是新華書店,書架上全是馬、恩、列、斯、毛、龍的著作和魯迅的各類雜文,還有幾個革命樣板戲的圖書和孩子們看得小人書。大部分作家都被打倒了,書籍查封的查封,焚燒的焚燒,散落民間的很難找到;單位有圖書的雖然幸運的沒有當眾銷毀,但也列入‘毒草’被封存起來。”龍大河怕何仙舟看見,忙把枕頭拿過來想坐在屁股下麵。恰巧,枕頭露出一本書的一角——剛才他收拾的倉促沒有將縫隙折好,被何仙舟發現了。


    何仙舟一見書的影子像沒命似的想要過那枕頭,說:“你看那上麵被你頭上的油沾得油光光的,我閑著沒事兒,幫你洗洗,天亮就幹了。”


    “我拿回去讓你嫂子洗洗。”


    “嫂子那麽忙。這點兒活我一會兒洗淨。免得老師們和孩子看見多不好。”


    龍大河見推辭不了,就把那枕頭給她,反正那兩本書藏在棉絮裏麵,你就是取了枕頭麵子也不可能發現。


    何仙舟拉開那枕頭上的拉鎖取下麵子,卻用纖纖手指細心地捏捏棉絮,像是找到了一條縫隙,把上下兩集的《紅樓夢》和一本《大槐不是傳說》緩緩地取了出來,笑著說:“大河老師,你真行。從哪裏搞到這兩本奇書?”


    “這《大槐不是傳說》是我們創辦槐樹園小學,尨老太為了我和尨海燕不來往,給我這一本書和半壇子大洋。好多傳言說這本書有做官術和發財夢。可我怎麽也沒有讀透,就借給黃靜槐去讀,讓她去解這個秘訣。”


    “記得黃靜槐嫂子臨死前還懷抱著這本書和主席著作,我也記得這本書你也讓我保存,我沒來得及看就失蹤了。大河老師,不知這本書怎麽又回到你手裏了。”


    “事情是這樣:我的一個朋友偶然走到縣城大街上,看到賣瓜子的老人的凳子下麵有這本《大槐不是傳說》。說:你是用書頁包瓜子吧,我想多拿幾本跟你換行嗎?老人猜他喜歡看書,就說:可以啊!朋友興奮地跑回學校,把舊課本翻出來,在老人那裏換了回來。我朋友把《大槐不是傳說》送給我,《紅樓夢》也借給我。我激動地再去閱讀,讀不懂的,就跳過去,理解不了的,就翻過去,遺憾的是現在還沒有看出其中的秘訣,我欲哭無淚。仙舟,你是師範的高材生,想必你看得懂。拿回去吧。”


    “我好像對這一本不感興趣,做官和發財那是你們男爺們的事!”何仙舟笑笑,放下這本書,拿起《紅樓夢》說,“我聽過老師講過這部書,初步了解了裏麵的四大家族和‘寶黛愛情’。現在總算借到了。”


    “自書問世以來,這部書是不許青少年男女看的。小尨山公社有一個孩子成績一直很好,人也聰明,不幸迷上了《紅樓夢》,聽說隻看了一半,就成了‘花癡’,天天瘋瘋癲癲的,見女孩就傻笑。有一天控住不住當著好多人的麵去摟抱姑娘,連嘴都沒親,就成了‘強奸犯’進了監獄。任何一個家長都不希望孩子成為‘花癡’、‘強奸犯’。隻要好青年,也不希望自己成為瘋瘋癲癲的‘花癡’吧。”


    “我是女生,不至於對女孩‘花癡’吧。如果真的得了這個怪病,我對大河老師‘花癡’……”何仙舟說這話的時候,臉蛋泛起一朵靚麗的紅雲。見龍大河還是不借,追問:“你作為老師都能讀,為何我們這些做學生的就不能?我過年19歲,不是小姑娘了。”


    “我青年的時候完全不敢去找,也不敢向年歲大一點的人去借。直到結了婚才背著尨海燕讀到《紅樓夢》。”


    “你不借給我,如果嫂子知道了……”


    “別告訴她!”


    “那你借我。”何仙舟伸出漂亮的小手要。


    “禁書你敢讀哇!”


    “怎麽就禁書啊?一部愛情經典,多少同學都是從這部書學到了愛情。”


    “現今被世人津津樂道的許多文學名著,在曆史上曾無數次地被禁忌過。《紅樓夢》便是其一。《紅樓夢》影射了當時的朝政,這和曹雪芹的身世有關。曹家世受皇恩,不想到了曹雪芹的父親,卻意外被查沒。曹雪芹在這部書中影射了自己家族的衰敗和對朝政的不滿,而清朝前期也多興文字獄,故而遭禁;書中多處描寫了性的話題,必然遭到封建道學者的反對,他們認為這是‘有礙觀瞻’‘誨淫誨盜’,因而遭禁。現在被‘大革命’定位重要的禁書。”


    “《紅樓夢》屬於中國,是當代偉大領袖最受毛澤東重視的文學作品之一。毛澤東一生博覽群書,從青少年時代就對這部小說情有獨鍾。我相信經過曆史大浪的蕩滌,一些曾被禁忌的文學書籍,總有一天會大放異彩,成為人類文明的瑰寶,膾炙人口的文學名著。”


    “當然,我們的龍主席對《紅樓夢》也偏愛,或許是研究曆史,研究政治吧。但這不能證明誰都可以看。”


    “本是一部愛情小說。我隻是想看看裏麵的金玉良緣和寶黛愛情。”何仙舟把臉蛋一捂,羞答答地說,“我怎麽感到連發燒啊!”


    “什麽‘金玉良緣’、‘草木愛情’?到頭來萬事皆空。裏麵四大家族的矛盾難以看懂,你看我們槐樹園的龍、尨、黃、何,也是四大家族,誰又能看個明白?你還是回去找一些小人書看!”


    “大河老師,我那裏都是小人書你隨時看,我拿一箱子換一本《紅樓夢》怎樣?”何仙舟想到一個招兒。


    “不好意思,說好明早要歸還的。”


    “我保證不耽誤你還書,你說幾點拿去還。”


    “八點過去還。晚了,讓別人看見不好,他們會借事兒搞事;傳到尨海燕耳朵裏不知她鬧出啥事兒。”


    “大河老師,你今天怎麽啦?吞吞吐吐這不是你的性格!是不是一個教導主任擼了,就怕了!沒什麽了不起。等我見了何江龍主席,我幫你推薦推薦,最低不搞一個縣裏的教育幹部當當。別說縣師範學校的破主任,就是校長咱也不稀罕!”


    “你和何主席接觸上了?”


    “不談這個,那《紅樓夢》借不借啊?”


    “借!但你保證明天早七點準時還我。”


    “好借好還,再借不難;倘若不還……好,我六點換你怎樣?你如果想看小人書,自己過去取吧。放心,大河老師,我會藏起來慢慢看。”


    龍大河找來一張舊報紙把書包起來遞給她。何仙舟小心地夾在腋下,輕快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間裏一飽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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