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南在十字街頭徘徊了一陣,攔住了輛的士。[.超多好看小說]上車後司機問他去哪兒,他一度失語。車上正在播放一段佛樂,這聲音瞬間讓他放鬆,亂嘈嘈的腦袋馬上一片碧水藍天,渾身清涼。他不明白這音樂究竟為何有此神力。


    他問司機,這附近沒有沒有寺院。司機說有,湛山寺。他說就去那兒。


    下車走入寺院,漫無目的胡走一氣,抬頭望見了一尊觀音像。


    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過觀音像,但從前他從來沒認真看過,隻是把它們當成一種宗教符號。他清晰地知道那不過是用石頭或泥巴人工製造的一個偶像,以承載心懷願望者的各種重托。小時侯看《西遊記》,觀音在他心中是一位慈眉善目的美麗阿姨,大學時在一本書上看到說觀音原是男性,隻是自印度傳入中國後變成了女人相,甚或是不男不女的中間態。


    好像是說,當一個人修行到達最完美的境界時,他就難辨雌雄了。雄,或雌,都是一個極端,都是不夠完美的。這曾經讓他相當迷惑,他想到了東方不敗,想到了同性戀,想到了中庸之道,想到了不偏不倚,想到了像男人的女人或像女人的男人,他無法想像一個人不雄不雌到底是什麽道理。


    到現在他仍然不明白。可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當他看到觀音像時,他的心頓時出現了久違的寧靜。他想不出是為什麽。


    那是一張多麽優美寧靜的臉呢?眉梢眼角之間,透露出無盡的寬容與同情,智慧與悲憫。是誰,經過多久,塑造出了這樣一張臉呢?他或他們是怎麽知道雕刻出這樣的臉,才會產生這樣的效果呢?


    這真是不可思議啊。


    他來到大雄寶殿,那裏麵端坐著一模一樣三尊佛祖像。佛祖是另一種感覺,他給他的感覺是慈祥,莊嚴,寧靜,平和,優美,宏大,力量……顯然他是偏男性化的,但似乎也透出一種女性才有的美。這三尊佛像,據說分別是法身佛、報身佛、化身佛。這三種佛的定義他先不想管,他隻是覺得他被佛祖所吸引。


    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蒼白,無知和愚蠢。不需要分析,直接就感到了。以前,在他自作聰明的時侯,他總認為在佛祖像前燒香磕頭的,都是些缺少思考沒有頭腦的無知之輩,功利之徒。他們認為燒燒香磕磕頭,佛祖就會顯靈,他們就真的能萬事如意身體健康了,問題是他們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燒十塊錢的香,希望佛祖觀音為他們辦一件十萬一百萬上千萬的事,可能麽?假如何能,佛祖豈不是成了為他們辦事跑腿代理投資的了?


    兩家打官司,如果都來拜佛,那麽佛祖讓誰贏?總會有輸有贏吧,那麽輸的那一家是否認為佛祖不靈,而勝的那家卻認為很靈?


    假如高考隻錄取一千萬人,而有三千萬人來燒香磕頭,那麽勢必仍有二千萬人考不上。那豈不又是考上的人說靈,考不上的說不靈?


    如果佛祖時而靈,時而不靈,對有的人靈,對有的人不靈,那還算是真的靈麽?


    假如你信佛,你來燒香磕頭,佛祖就保佑你,對你特別的好;而不信佛,不來燒香不來磕頭,佛祖就對你置之不理,那麽,佛祖也好,觀音也好,豈不是功利之輩,這和那些收紅包方辦事的貪官汙吏有何區別?顯然佛祖不會是這樣的人,他肯定是一視同仁。(.無彈窗廣告)那麽,信與不信,又有何區別呢?


    假如佛祖果真對人間萬事均插手來管,他又那麽悲天憫人,法力通天,那麽何以人間的戰爭、災禍、病亂從未斷絕?他為什麽不伸手管一管,把這些難題徹底擺平?讓人間充滿幸福與愛?


    蘇南的腦殼裏湧現出無窮難題和悖論。他觀察那些燒香磕頭的,怎麽能認為都是無知的、沒頭腦的、沒文化的呢?那裏麵有大腹便便的,氣宇軒昂的,文質彬彬的,珠光寶氣的,頤指氣使的,飛揚跋扈的,謹小慎微的……他們都不是等閑之輩,也許隨便拉出來一個,都可能比他蘇南智慧得多,有實力得多。可他們都那麽虔誠地匍匐在地,雙目微閉,口中念念有詞。不可能,問題不會像他想的那麽簡單。


    先不管別的,問題是他來這兒後,他的心靜下來了,這是事實。至於心中的問號就暫切扔到一邊兒去吧。他在湛山寺裏拿了些免費提供的經文和佛教資料,在寺附近找了一家賓館住了下來,是的,他的確需要好好跟自己說說話了。


    蘇南開始學會自己和自己說話了。以前他隻會和別人說話,而且在嘴巴上很少輸,他能在明明沒道理的時侯把自己說成有道理,別人還無可奈何。現在他要試一試自己跟自己說話到底是輸是贏。


    首先是,我真的老實麽?


    我初中的時侯,就會暗戀女生鄭梅了。可是,鄭梅跟著麥虎逃跑了。


    我高中的時侯,就跟女生陳玉玲談戀愛了。可是,陳玉玲跟孟東華“好”了。


    我大學的時侯,就跟英語老師高燕**了,讓她懷孕墮胎了。可是,高燕調走跟別人結婚了。


    我參加工作沒幾年的時侯,我就被領導看中了。我被迅速提拔,快速揚名,還馬上要娶她的侄女為妻。可是,她侄女沈小令是打過胎的,肚皮上長著妊娠紋的,很可能不會生育的,死活不願意告訴我實話的。


    那麽,我老實麽?我老實啊,我一無所獲。我不老實啊,我居然敢和大學老師上床,給她老公扣上一頂巨大無比的婚前綠帽。我讓她懷孕,讓她人流,還讓她自己去處理打胎,我是多麽無恥和混蛋啊。


    沒有鄭梅,也許就沒有陳玉玲。沒有陳玉玲,也許就沒有高老師。沒有高老師,也許就沒有沈小令……等等,等等,這裏麵怎麽似乎有一個因果鏈呢?它們怎麽是一環扣一環的呢?最明顯的是從高老師那裏開始,是高老師讓胡主任幫助自己認識了沈妖婆,是沈妖婆介紹了沈小令……他讓高老師懷孕而人流,然後因高老師的相助,他一步步結識了沈小令,但沈小令被他人弄大了肚子做了人流……


    事情轉了一個圈,又轉回到了他的頭上。巧合?必然?


    他看了一眼自己從寺裏帶回來的書,上麵一句話映入眼簾:三世因果,六道輪回。他又看到了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愛別離,怨憎會,五蘊勝。是啊是啊,是這樣啊。我以前怎麽不懂?我以前怎麽從來沒意識到呢?人生不苦麽?人生處處是苦啊。偉大的佛祖,你怎麽說得這麽準確這麽明白無誤呢?


    下麵怎麽辦呢?隻有二種選擇了,和沈小令繼續,或和沈小令終止,沒有第三種選擇了。從小學到大學他做過無數個選擇題,經常是一個題目出四個以上的答案讓他選一個,他經常選對。現在,一個問題隻有二個答案,他卻覺得如此難選。


    先說和沈小令繼續。為什麽不繼續?


    沈小令多好啊,長得幾乎跟韓國美女全智賢一模一樣,連身材都接近於相等,他和她並肩前行有多人在羨慕?娶了沈小令,他不僅可以在沈妖婆的幫助下在電視台青雲直上勢如破竹,他還輕鬆獲得她家近二十套房子啊,光是租金,一年能有多少?還有沈妖婆那筆價值難估的個人財產,等她撒手西去,那些東西不就是他和沈小令的了麽?他不愛沈小令麽?不可能不愛。他們在一起快三年了吧,朝夕相處,肌膚之親,還差一點去登記,不愛她,為什麽知道她那些醜聞之後他還心疼她?還總是在心裏麵想到她?


    她是打過胎,做過人流。那算什麽呢?現在社會,有多少女孩子婚前沒打過胎,沒做過人流,沒有過性經曆?為什麽非得抱著處女情結死不放手?為什麽非要追求完美,完美這東西除了寫在紙上能看見,在現實生活中真的存在麽?為什麽非要計較一個人的過去,誰讓你不早點出現呢?你覺得吃虧了,誰讓當初人家陳玉玲主動上門你卻拒絕了呢?沒人讓你拒絕啊,連陳玉玲都說了,人家當時沒打算讓你負什麽責任啊。你又能好到哪裏去,難到你沒讓高老師懷過孕打過胎麽?為什麽同樣的事情你不計較自己,你卻那麽計較沈小令?你們的區別,隻不過是因為你沒有子宮而已。如果你有,大肚子的就不是高老師,就是你了。


    這一切都怪你。這跟沈小令沒關係。你必須要接受沈小令,假裝以前什麽都沒發生過。你不能大男子主義,不能被封建糟粕束縛你的頭腦,你是受過現代教育的名牌大學的高材生,你是時代嬌子,時代健兒。你要跨出去,打碎一切中國傳統中的腐朽不堪的思想枷鎖。你要懂得人文關懷,要有人本精神,要以心比心,要尊重女性,尊重人格,胸懷寬廣,海內百川,總之一句話,就像高老師說的那樣:愛是包容,既然你愛沈小令,你就包容沈小令。你要再斤斤計較,你就是小肚雞腸的狗屎男人。


    你還有什麽可說的呢?你無話可說。你不需要說,隻需要回去,找到沈小令,說:過去的事與我無關,我不計較,我隻要屬於我們倆的未來。然後,攜手沈小令,步入神聖的婚姻殿堂。


    再說和沈小令結束。為什麽要娶沈小令?


    你不是處女情結,你沒那麽老掉牙,沒那麽封建餘孽死而不僵,你隻是覺得遺憾,不完美,為錯過青春期時那該有的衝動與浪漫而後悔。在你固守規則堅守底線之後,這個世界忽然變了,你錯過這一村就沒了這一店,你以後每一步都遲了。和你同時代的女人紛紛成家嫁作他婦,比你小的女人個個時尚前衛處不處根本不是問題。也就是說,如果你結了婚成了家而又打算將來不胡作非為,你這輩子都沒機會懂得什麽叫做處女了。你不是在為沈小令不是處女而難過,你是在為你的人生不完滿而難過,一個男人,如果活到死都沒弄明白處女是怎麽回事,他是不是覺得相當的遺憾?假若在大學招待所那晚上他和陳玉玲“好”過,那麽現在沈小令是不是處,還會是一個問題麽?不會!


    你貪圖錢財麽?你真打算為了沈小令家那十幾套房子,沈妖婆那點未來的遺產而屈膝投降麽?你還有沒有一點骨氣一點尊嚴?你頭腦聰明四肢健全,為什麽不自己去創造,而去占女人的便宜?何況,沈小令家沈妖婆的財產,那最終是沈小令而不是你的,假如來個婚前財產公證,那些東西與你何幹?假如有一天離婚了,你真以為還能按照過去的規則一人一半?沒戲了吧!


    你能忍受欺騙和忽悠麽?從沈小令開始,到沈妖婆和沈小令奶奶結束,沈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合著夥做好了套子上你往裏鑽,你果真就鑽了。明明懷八個月身孕才會有妊娠紋,沈小令硬說是三個月;她硬是不說警察的名字,到底是害怕你和警察大動幹戈,還是怕警察那裏是另一番說辭?如果警察說在他認識沈小令時就發現她已經墮過胎的話,他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和她分手的,那問題會不會更嚴重?不,你不能忍受這欺騙!他們說你善良穩重,實際上就是說你老實可欺!


    你能忍受娶了沈小令後天天還關燈**麽?如果不關燈,你能忍受每一次都看到沈小令肚皮上那些花紋麽?那可是警察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他汙染了她純潔的子宮,損毀了她雪白收緊的小腹,踐踏了她脆弱的心靈,現在,他每天還要繼續折磨你的神經,你真的能夠忍受?你不能!


    他的腦袋裏有兩個蘇南。他們都振振有詞,像大學時代流行的大專辯論賽的正反辯手一樣滔滔不絕。蘇南是裁判,他們各執一詞,在等待蘇南的最終裁決。正反勝,還是反方勝?假如有第三種選擇,蘇南寧願兩種都不選,問題是,現在隻有兩種選擇,非此即彼。


    他開始背他在湛山寺拿回來的二本小冊子。一本叫《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簡稱《心經》,另一本叫做《金剛經》。它們都是比較知名的佛教經典,他實在看不懂,索性打算把它們全部背下來,以後慢慢去理解。


    二十天後,他把它們背得滾瓜爛熟。心亂如麻時背一遍,果真能讓他的心慢慢靜下來,不能說這不是一種奇跡。


    有一天,他正在背誦這兩部經典的時侯,高老師忽然打來了電話。這是自他畢業以來,高老師主動打的第一個電話。高老師問他,他和沈小令的事情到底怎麽處理了。他告訴她,正在舉棋不定。他說出自己腦袋裏那兩個蘇南的正反兩種觀點和結論,請高老師幫他做個決定。


    高老師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要他和沈小令在一起。高老師說,你要知道,她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受害者,你不能再讓她受害,她的謊言自然有她的無奈,不得已,她家人的謊言更容易理解,誰願意主動說出自家女孩的不光彩?和她相比,你一點都不比她高尚,原因自不必講。關鍵在於你是不是愛她,如果你愛她,你就能解決一切難題。妊娠紋不是不會消褪的,加強鍛煉和美容醫生都能幫著把它除掉。做過人流跟能不能生小孩沒有多大關係,真不會生就領養一――你有個妹妹不就是領養的麽?


    高老師的話就像是天平上的一個砝碼,在兩邊不相上下時,放到哪邊,哪邊就重了。現在她放在了接受沈小令這邊。她這個砝碼讓蘇南心中像是升起了一輪太陽,亮了起來。好,好吧,她是一個受害者,我不應再讓她受傷害,既然我是愛她的話。


    他對高老師說,好的,高老師,我聽你的。我接受沈小令,其實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裏我也偏向於接受沈小令,隻是我不願意麵對。那麽,你和你老公現在怎麽樣了呢?


    高老師說,沒怎麽樣。但是她在耐心地等,她知道他肯定是要回來的。他的那些女情人,隻不過看中了他的錢,他的名,她們隻是在利用他,而他誤以為自己魅力無敵。


    “當他一無所有的時侯,他會回來的。那時侯他就懂得,愛他的隻有我,而那時侯他就明白什麽是愛了。現在他不懂!”高老師信心滿滿,“你們男人其實對於什麽是愛,都天生的晚熟,你們很多時侯隻是在滿足**,你們不知道,或知道但不願意承認!回去吧,回去找沈小令結婚吧,過去什麽都沒發生過。”


    蘇南退了房,離開湛山寺,回到了他久違的狗窩。在將狗窩做了初步的衛生打掃後,他拔通了沈小令的電話,告訴她,他已經想通了,他希望和她重新開始。他的這番話讓沈小令悲喜交加。


    沈小令在電話裏說:“對不起,你沒經曆過處女,你的人生不完整,我無法彌補你了。假如你覺得吃虧,那麽你現在可以去尋覓你的處女經曆,我不計較,我甚至可以幫你,但是,結婚後,結婚以後我請你不要再做任何出格的事了。”


    蘇南說:“我想通了。一通百通,處與非處,本質上並無區別。我不在乎那點**上的好奇與新鮮了,人生本來就是不完美,不圓滿,跟那點處女經曆毫無關係。沈小令,我不再忍心傷害你了,眾生皆苦,我們又何必苦上加苦?如果你今晚有空的話,我想請你看電影,假設我們倆是第一次相識,我們沒有秘密,我們都是透明的。”


    “好,好,謝謝你,真的謝謝你!”沈小令在電話那頭已經泣不成聲。


    蘇南心裏洋溢著原諒他人後的幸福和愉悅。是的,原諒一個人確實比恨一個人要輕鬆得多,釋然得多。人們為什麽不懂得去原諒和包容一個人呢?為什麽要與之為敵互相仇恨呢。他很慶幸自己在關鍵時刻做了一個關鍵決定。


    他們倆看了一場精彩的電影,正好是一部愛情片,蘇南認為自己看懂了。在此之前,他對愛情片多少有些厭惡,他討厭這種片子裏麵男人女人不幹正事整天唧唧歪歪。現在不同了,他投入進去了。看來高老師說得沒錯,男人對於愛和愛情,懂得就是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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