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將全部的大包小包丟進了門內後,我媽便順其自然成了我最大的一件行李,她勸也勸不動,搬也搬不得,腳下像生了根似的立在樓道,不肯進門,捎帶著,還死守著魚缸,不認我這親生女兒,反倒攜手大金小金共進退。


    她說:“我要回家。”


    “媽,這就是咱們的新家了。”我伸手做了個往裏請的動作,像個熱情的管家。


    “我不要新家。”她卻又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這便是她唯二僅有的兩句話了,無論我再苦口婆心,或是和她僵持,她一律默不作聲。這麽好的樓盤,樓道的設計卻真見鬼了,不知從哪鑽進來的嘶嘶寒氣,站久了真讓人痛不欲生。我開始逐個拆開行李箱,物什鋪了滿地才找見我媽的另一件大衣鬮。


    我小心翼翼地給她披上,這個時候她不願人碰她,我便不去碰她,可她還是把渾身的刺都豎向了我,肩膀一抖,大衣正好落在魚缸上。


    “我要回家!”她斬釘截鐵。


    下一秒,她麵如死灰地將大衣重新抱回懷中,而魚缸裏的水被大半個衣擺吸走了大半,拎起來稀裏嘩啦地淌作一麵瀑布,好不壯觀。而這是我爸送她的唯一一件大衣,棗紅色,在我看來有些過時的燈籠袖,她去商場看過好幾次,太貴,下不去手,我爸偷偷給她買了回來,大了一碼,又去換,幾經周折都過了季,留到了第二年才正式穿上身。一時間我屏住了呼吸哦。


    我媽一把接一把地擰著衣擺裏的水,擰出來,正好又全灌進自己的鞋裏。


    “我來吧。”話說出來,我才知道我孬種似的顫顫巍巍。


    然後,我的手還什麽都沒摸到,我便被那樣大的力氣推開了。按理說我也是身經百戰了,可就是不見長進,底盤晃悠得厲害。(.)我倒退著找不到停下的辦法,好在兩腳的腳後跟卡在了門檻前,正心說太好了,可算停下了,上半身卻執迷不悟地繼續後仰,然後,我的後腦勺撞上了什麽,應該是鞋櫃,或者說是鞋櫃的犄角,反正,我倒不至於雪雪呼痛,隻是站起來後伸手一摸,摸了滿手熱烘烘的鮮血。


    我媽仍在和大衣較勁,這回她話反倒多了,喃喃地重複著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隻不過,她這話是說給我爸的。


    至於我,和她分屬兩個星球,她不去看,所以根本看不到。


    我哭了,我的兩隻手分工合作,一個止著血,一個抹著淚。我一邊哭還一邊鬼叫,說媽,您這太逆天了,我爸他一平凡的勞動人民,高富帥一個字不沾,何德何能就把您百分之百的愛全霸占了。我還說媽,我爸活著的時候您最愛的人明明是我,他一走,怎麽就壓倒性地反敗為勝了呢,這雖說不逆天,可這不公平,您讓我怎麽和逝者競爭呢。我泣不成聲,說媽,不瞞您說,我的日子也可不好過了。


    視線開始斷斷續續的,我這才又膽小如鼠開了,可皮包找不到,又何談皮包裏的手機。我的大腦越來越生鏽似的想要罷工,千鈞一發的時候我總算想到,上街吧,上了街人海茫茫總會有人救死扶傷。


    可大金和小金,再加上我媽,這三條性命離開了我,她們誰又能保護得了誰?


    八零二,對,有人住在八零二。


    我從樓梯間直接一圈一圈地轉了下去,看見的字樣時,那兩個小圈不停地渙散,一會兒是四個,一會兒又是六個,等它們重新合並為一個時,我才又恢複了些理智。


    他不會在家的,他是周森的律師,用許諾的話說,在這個分秒必爭的時候,他怎麽會在家呢?


    可我還是敲了門,才敲過便要離開,但幾乎是立刻,門就從裏麵被打開了。


    原本我都記不得這張臉了,那天一同晚餐,我刻意忽略他,看都沒仔細看過又哪裏來的記得,但這樣麵對麵了,好歹可以確認他真的就是趙熾。


    趙熾在看見我後並沒有太意外,當然了,在看見我在淌血後,他也就沒那麽鎮定了。


    我再也支撐不住,以為是在嚷嚷,到頭來卻是氣若遊絲:“把我放到街上,然後你馬上上樓,我媽在樓上,你陪著她,一步也不許走開。”


    後來過了好久,我才想到問趙熾,那天大白天的,他為什麽會在家。他回答我,說是周森拜托他的,想著萬一我有困難,至少還有他可以幫我。


    我在醫院的洗手間裏清洗掉手心和指甲縫裏的血跡,周森就守在門口,毫不避諱。我一出來,他就將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裏暖著,後來他可能是真的忍受不了了,二話不說攔下一名護士,掏出兩百塊錢說你有沒有護手霜,我買。


    那護士收了錢,屁顛兒屁顛兒地就送來了半盒百雀羚。周森當著她的麵,就開始朝我手背的皴紅上糊,糊了那麽厚的一層,


    我直不好意思:“我平時也有保養的,就是今天風大,我手上還血淚交織的,叫風一吹……”


    “不用解釋,我以前又不是沒摸過。”周森打斷我。


    那天晚上,周森早就在一家昆曲餐廳訂好了位子的,可我的後腦勺縫了針,所以出了醫院我急赤白臉就要去買帽子,周森自己腦袋不靈光,反倒鐵青著臉反咬我一口:“畢心沁你腦子撞壞了嗎?給我馬上回去休息。”


    我好脾氣地:“好好好,買了帽子我就回去休息。這不是晚上出去吃飯得戴嗎?總不好就這麽頂著紗布吧?我平時又不戴帽子的,家裏一個也沒有……”


    然後周森當著我的麵就打電話給許諾讓她取消了訂位,向我宣布:“好了,晚上不用出去吃飯了。”


    我瞄準了周森的腳背,狠狠跺了一腳:“你說見麵就見麵?你說取消就取消?周森,我很好擺布嗎?還是說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周森擁抱住我,明明那麽沒力氣似的,可我就是掙不開。他威脅我:“再亂動一下,我就讓你住院觀察。是啊畢心沁,我們好像沒有很多時間,你選擇在醫院度過嗎?”


    我不甘,像是喉嚨都冒煙了好不容易有了口水喝卻被人攔下說等會兒再喝吧。周森將我隔開十公分的距離,說今天恐怕真的沒辦法了。我突然意識到什麽,跳出他的懷抱:“什麽叫真的沒辦法?是我媽對不對?她出什麽事兒了?你不是說……趙熾一直在陪著她嗎?”


    華語第一言情小說站紅袖添香網為您提供最優質的言情小說在線閱讀。


    “是,但是是在附近的一家飯店。”


    我抱住頭蹲在了地上:“她不肯進門,她死活就是不肯進門,是不是?”


    周森陪我蹲下:“是,而且恐怕還有更不妙的,她好像……早就耳聞了我的一些事……事跡。”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對著周森揮拳頭,因為不想讓他太難過,所以隻好用不太難過的腔調:“你說你怎麽就這麽不爭氣呢。”


    許諾頻頻打來電話,周森不理不睬,連我都按捺不住了,說你倒是接啊,萬一十萬火急呢。周森卻穩如泰山,車開得比走著還慢,生怕哪個顛簸讓我頭暈惡心,他說不急,因為他想不到還能有什麽更壞的情況了。


    飯店大堂,我一個人和我媽走了個照麵,趙熾跟在她後麵,而趙熾的後麵還跟著一位推著行李車的服務生,車上隻有那隻魚缸,水換過了的樣子,清清亮亮的。大金小金也還算有福氣,離開了大自然照樣有機會走南闖北。


    “媽?”我恢複了熱情洋溢。


    我媽抬眼,注意到了我頭上的紗布,嘴唇動了動,別開了眼。


    “阿姨說想換個地方。”趙熾說。


    “媽,想去哪裏?”


    我媽自顧自地回頭去找魚缸,趙熾隻好再次代言:“阿姨說這兒太貴了,想換個便宜的地方。還有,那件大衣送去幹洗了,洗好後我會替她取回來。”


    周森坐在車裏,靜候在飯店外,直到趙熾送我和我媽上了出租車離開,他才離開。


    就這樣,我和我媽入住了一間一晚一百零八塊的標間,至於那就連友情價都還要一個月四千塊的新家,還有五星級飯店,去它們的吧。


    那一晚,我媽總是趁我不備就盯著我頭上的紗布,我等了好半天也等不到她的發問,隻好主動說:“真是的,破一點點皮就給我包這麽大,好多收我醫藥費吧。”


    一整晚,我趴著睡倒也一覺睡到了天明,頭殼雖隱隱作痛,裏麵卻明鏡似的,便沒有失眠的道理。我媽太久沒有看新聞的習慣了,所以縱然安家家紡和周森在各大媒介鋪天蓋地,她本也不該有機會看到,更何況,她甚至本不該得知周森的存在。


    於是我不顧道德地偷窺了她的手機,除了我之外,唯一頻繁的聯係人便是孔媽媽了。


    孔媽媽說的沒錯,我媽不好的不是身體,而是精神,她的病在精神上。而她明知卻故意,故意去混淆一個病人的世界,那麽,她便是錯不可恕了。


    華語第一言情小說站紅袖添香網為您提供最優質的言情小說在線閱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你是我後來的一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鬼兒兒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鬼兒兒兒並收藏你是我後來的一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