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明白。”斐齡微微頷首,眉間卻漸漸輕鎖起來,“故此這些人的主使,也便有了個大概。”


    “是該很清楚了。”輕幽眸色一黯,她心裏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會經曆這樣的行刺之事,隻是她是沒有想到,什麽日子不好,偏偏那些要挑上除夕守歲的日子,“那些人,恐怕是我命裏的年獸了,還好有你和表哥這兩串爆竹,嚇跑了他們。”


    “我也沒想到連個除夕夜都過不好,弄得這正月初一的大好日子,整座安寧宮都不得安寧。”斐齡頑笑一句,說罷,卻是徐徐斂了眸色,帶出一片無奈的深邃,“不過如此這般,也恰恰說明了盛京城中如今的局勢,正是一觸即發,而且從北夏太後與太子夜棧這樣急不可耐的想要拿你製衡夜栩來看,想必類霄之中,還是榮王派更勝一籌罷。”


    “不過我卻是不明白。”輕幽說道,其實來人是誰派來的已是很明顯,而且這樣粗粗看去,倒也算情理之中,不過細想起來,值得掂量的地方便太多了,其中讓她想不明白的地方,也實在是不止一處,“正所謂遠水解不了近渴,從盛京到臨安,一北一南,這樣一個來回便是八百裏加急金腳遞也要耗費好些時日,更何況來人行事敵國帝都,又是帝宮裏的籌劃,更是花上多少時候都不知的,若是說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想到要來用我製衡夜栩,那麽這樣耽擱下去,即便我真的落到他們手上,那這中間耗費的時間,他們又真的耽誤的起嗎?這樣看來,不又是兩相矛盾嗎?”


    “有一個解釋。”斐齡終究是官場爭鬥曆了無數的,這些事情,自然要比輕幽明白得多,“盛京城中即便優勢偏於榮王,但不知礙於某些事情,夜栩不會此刻起兵奪位,也就是說在夜栩不得不等的時候,他們還有時間來籌劃反擊。(.)汊”


    這話讓輕幽心裏一頓,想了片刻,她目光定定的鎖在他身上,問:“哥哥,你很清楚他是礙於什麽而不能現下動手,是不是?”


    斐齡不去看她但卻也知道她心裏是一種如何的情緒,該是說相對於自己知道個中緣由,能釋了她的疑惑來說,輕幽心裏,應該是更希望自己不知道的,“輕幽,對不起,我是知道。”


    輕幽心裏雖是早便知道夜栩與斐齡的交情,更是因著斐齡這一重重複雜尊貴的身份卡在這,所以他能知道北夏中事,她心裏並不意外,隻不過現在看來,斐齡更像的是夜栩登位的幫手,而不是宋國的丞相,這一點讓她不知是對是錯,亦不知是福是禍朕。


    “哥哥對北夏之事,好像比我還要清楚上不知多少倍。”話說到這裏,一時她已不是最想知道阻礙夜栩起兵的緣由了,而是一層讓她更為擔心的關係。她以玩笑的語氣說上這一句,實則心裏卻是一陣茫然。


    斐齡總是能夠輕易看透人心的,這和夜栩的謀略手段不同,不是後天訓練出來的,而是因為他天生就有那麽一番透徹的心思,不屑於爾虞我詐,故此將世事看的明朗若溪,當下聽輕幽這樣一句話,立時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思所想,不由的淡然一笑,道:“於公於私,我都該了解北夏,了解盛京,了解類霄,而你這些年一直在逃避,又怎麽會比我明白呢?”


    輕幽手中動作微微一頓,眼神中凝出一泓遠遠蓋過日前行刺之事的憂慮。她緩緩的轉頭看了斐齡一眼,又將目光移到石桌上的茶壺之上,片刻,遲凝了動作的去執起那一隻茶壺,將裏麵騰著暖暖熱氣的茶水分別入了兩杯盞中,語氣隨著茶水而徐徐輕緩,“雖說四年前歸霧翁主和親北夏,入皇室玉牒,受封十四皇妃,但是當今天下,我總覺得三國之間不會是太平的,也不會因為所謂的一段秦晉之好,而輕易的湮滅三家帝王一統江山的雄心壯誌,若是……當真有那麽一日,那麽哥哥的出身,若是一旦如百年前南越覆朝一般的風起天下,您會如何呢?”


    這一件事,是不能夠逃避的。並非沒有可能終究隻是多想,但更有可能的是真的如此言一般,天下平靜不得。而以輕幽這樣複雜的身份身在其中已是足以心力交瘁了,更何況是斐齡,更何況是他身為一國丞相,還是必須要參與其中的,他心裏老早以前就已經想過這樣的情況,甚至是比認識輕幽還要早的就想過那樣的一日,故此如今她提,他倒也顯得平靜,不致措手不及,“我早知道會有那麽一天,三國之間無論如何都逃不掉大肆兵戎相見的宿命,隻是開始我還曾以為還有機會,這一世不過看些小打小鬧,我以為我們還有機會不在有生之年看到三國混戰,不過,從那一年十八誠王欲求娶嬋娟公主而不得所願之時起,我就明白,這又是不可能的。”


    他這一番話裏,提到了四年前的那一件輕幽從不曾經曆卻也惦念了多年的事,十八誠王,嬋娟公主。


    她還記得那一年冀州之戰後,不知朝元殿上是經曆了一番如何的鬥法,終究夜無殤還是一道國書傳到了西齊,欲以和親之事來與西齊議和,而和親選定的對象,便是西齊嬋娟公主司徒熒與北夏十八誠王夜無眠。


    得知這一切的時候,她已是身在蓉城。


    隻是那時候她想不明白,為何三國之中國力最盛的北夏會比西齊更早一步的提出議和,而又為何,西齊建康皇帝竟會拒絕和親,更拒絕議和之事。


    到如今,她仍是想不明白。


    “西齊與北夏已然議和無望,而北夏與宋國之間雖說和親之事已成,但這些年以來卻從未結盟,甚至邊境中的小打小鬧亦不在少數,故此與其說如今天下間是內裏暗潮洶湧,到不說,是一觸即發的亂世。”斐齡將話說得很明白,但對於輕幽來說,又好像不甚明了。


    她蛾眉深蹙道:“我自是知道北夏與西齊數年之間定是少不得一場大戰,也知道秦晉之好是做不得數的,可我心裏的擔心,更多是宋國與西齊之間,而非與北夏。”輕幽邊想邊道,起初不過因著斐齡對北夏的過於了解讓她心裏寒戰而已,由此聯想到了那些假設,不過說著說著,真說到了這裏,又覺得恐怕會是自己杞人憂天,更值得擔心的,合該是宋國與那天山之遙的西齊,而至於宋國與北夏之間,按著兩國國君的性子分析,合該不會太過輕易的起戰,“自從我到了臨安,到了安寧宮中之後,冷眼這樣看著,舅舅雖說做一國之君之位,但終究是個性情中人,又橫亙著那一層特殊的關係,加之當年的歸霧翁主已然是北夏的十四王妃,舅舅如何會輕易出兵北夏呢?”


    “當年先帝在時,和親北夏是勢在必行之事,但是輕幽,你想想那古往今來和親之事多了,真正和而不戰的又有幾回?”說著,他語氣微微一斂,沉凝了些許道:“再說若是皇上還能活個十年往上,加上夜栩那邊成的了事,那麽如今說這些自然是杞人憂天,可是你冷眼瞧著,皇上的身子還能堅持多久呢?”


    這話說得已不算委婉,卻也是事實,輕幽心裏少不得一陣難受,片刻道:“便是如此,日後表哥繼位……”說到這裏,她心裏也含糊一陣,“……我想他縱使是有一統江山之心,但心裏多少會顧及自己的親生妹妹罷?”


    歸霧翁主宇文嵌鸞,那是宇文垂的同胞妹妹,即便輕幽知道宇文垂是個有心天下之人,但憑著這些日子裏來他對自己這個表妹都這樣的傾心相護,輕幽也實在想不出他會不顧自己親生妹妹的安危。


    誰知斐齡聽了詞語,卻是冷笑一聲,“他們兄妹感情甚好,但若是他心中可以確定歸霧在北夏是無論如何都會安然無恙的,你覺得他又憑什麽按兵不動呢?”


    輕幽心裏一顫,斐齡說的不錯,最怕的,就是知己知彼。


    而若是宇文垂做到了這一點,那這戰爭就定然不可避免。


    “輕幽,若是當真有你說的那一日……”正在她因著斐齡的話而沉思之時,偏巧,對於自己之前的問題,他又給出了答案,“……等那一日真的到了,便是我不能伴妻攜子歸隱田園,我也定然不會身處朝堂,幫著一方去對付另外一方,千般萬般,大不了便是一死而已,終究,不能對不起我心裏所在乎的任何一方。”


    這樣的身份,如他與輕幽這樣的身份,這樣的複雜,能做到三國之間遊刃有餘,做到三國之間都那樣尊貴榮華,天下人眼裏那是莫大的運氣,可隻有真正置身其中才能明白,那是一種如何的煎熬。


    而如今聽到斐齡的這句話,輕幽心裏好像刹那便融化了一般,連臉上,都是驀然溫暖下來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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