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豬,楊氏第二天便叫青木送了十斤肉到外婆家,兩個舅一家五斤,又特別給汪氏帶了兩斤豬油。


    她也是發了狠,往年家裏窮,多虧娘家照應著,明裏貼暗裏塞的,讓她總是愧疚不已。誰也不願意老讓人接濟不是,那不是表明你窮的過不下去了麽?所以,今年家裏日子好些了,便送了肉過去,要孝敬老娘跟哥哥們。


    這擱一般人家可是過年的肉都不用買了哩;還有那兩斤豬油,那可是珍貴的東西,比肥肉還要好。


    今天**家要做炒米糖。


    這做炒米糖可是件大事,也不是一般人家舍得做的。光熬糖稀就要費好些米;還有煮糯米飯曬硬米子,也要費糧食;條件好些的加些芝麻、花生,那可是更費錢了。


    可是做糖不光是為了過年待客、平常哄小娃兒,就是春上的時候,在田地裏幹活累得腰酸背疼、饑腸轆轆地回來了,抓些炒米糖嚼幾口,那身上也馬上有勁了。


    往年**家是沒可能做這東西的——米都不夠吃哩,還做糖?頂多炒些焦香的玉米粒嚼嚼。今年楊氏真是揚眉吐氣,把莊稼人過年該做的東西全做了,尤其是這炒米糖,是第一樣要做的東西。主要是她見**愛吃青木買回來的點心,還有汪氏過來帶的花生酥,那時就下定決心過年一定要做這炒米糖了,所以,早早地跟人換了糯米備用。


    因這做炒米糖可是個累人的活計,**那小身板可累不下來,所以,她就請了張槐的娘何氏過來幫忙。她家不做糖,所以也沒那麽忙。


    再說,楊氏準備了好些花生,可是家裏沒種芝麻,她便想著跟何氏換些。何氏卻直接把幾斤芝麻拎把她,說也別換了…做好了糖把點給她,也好叫她家楊子有些零嘴吃。


    楊氏當然沒意見。兩家一直親厚的很,也不會計較那些掐斤掐兩的事。


    當灶洞裏燒起了茅草——這炒花生、炒米啥的可不能火大了——鍋裏翻起了花生、芝麻時,滿廚房便飄起了香味。這香味又不同於肉香、魚香,隻是同樣的勾人。小娃兒要是吃多了這類炒貨,那嘴裏會敗味兒…不想吃飯的。


    **端著大簸箕,坐在小板凳上剝炒花生,時不時地塞一粒進嘴,又把剝出來的花生仁揉碎,以便待會做糖能分布均勻些;小黑狗兒見大家都忙個不停,仿佛感受到了這歡喜愉悅的氛圍,撒著歡兒地跑進跑出,一刻也不停歇。


    楊氏炒完了花生炒芝麻,炒完了芝麻炒硬米子…那手就沒停過,連她也覺得胳膊酸了,便跟燒火的何氏互換了一下。


    炒硬米子的時候,倒了點兒香油刷鍋。待鍋裏燒熱了,騰起一陣青煙…便抓了兩把硬米子放下去。頓時,那晶瑩青潤的硬米子遇到熱油鍋,立時玩了個大變身——騰起一片爆米花似的炒米。


    這時,便要猛炒起來,不然這炒米就要糊了。也不需要翻幾下,就能起鍋。那黃亮亮的炒米也是香濃撲鼻。


    有那不舍得做糖的人,光炒了這炒米哄小娃兒。餓了的時候,用開水一泡…也是很香的…跟鍋巴一樣好吃;要是再放點兒豬油跟鹽,那更是美味了。


    何氏一邊炒硬米子…一邊跟楊氏說話兒。


    她樂嗬嗬地說道:“這香味兒,甭說是小娃子了,便是咱大人聞了也饞的慌。


    往年我家楊子老是念叨‘娘,咱啥時候做炒米糖哩”今年我要做,他倒不讓了,說他又不是小娃兒了,都這麽大了,念書了,哪能還那麽嘴饞哩。你瞧這娃兒說的話,叫人聽了心酸。我就想著搭你一塊兒做些,也好叫他看書累了的時候,有個東西墊墊。”


    楊氏接道:“那是,讀書可是費腦子的很。我聽青木說,你家楊子念書可能耐了,這回夫子考較他們還得了第一哩?”


    何氏便笑得見牙不見眼:“噯!這娃兒喜歡讀書。這學堂裏停學了,他也不歇會兒,見天捧著書,不是讀書就是寫字。我怕他晚上熬壞了眼睛,就叫他晚上早點睡,天明早起讀書。”


    楊氏振奮地說道:“你呀,好好地栽培他,不定就給你掙個秀才娘當當。”


    何氏更高興了:“我倒不是想當秀才娘,我想著他要是考了秀才,自個日子不就好過了?”


    楊氏連連稱是,她們這些人,忙來忙去的不都是為了娃兒麽。


    何氏瞥了一眼正剝花生的**,又說道:“誰不想過好日子哩?前兒我娘家那邊有一戶人家,見過槐子的,看中他了。悄悄地托人打聽槐子的事,想把閨女嫁過來哩,說也不要彩禮。你說吧,這可是求不來的好事?槐子哩,聽了話,頭一扭甩了一句‘不想成親,就跑沒影兒了。嗬嗬,這娃兒!”


    她最近算是弄明白了,兒子是真的想娶**了。可是,以**家現在這個條件,要是她家不多掙些銀子,就甭想提這門親。


    倒不是說鄭長河兩口子會貪圖彩禮,而是槐子先前傳出不想娶**的閑言碎語,如今忽然又要改主意,鄉下人可不會細想你是怎麽轉過彎兒來的,他一定會議論你瞧見鄭家日子過好了,又跑來袱上水。


    何氏見兒子最近整天圍著豬欄轉,察看那新抓的兩頭小豬;又砍了竹子跟他爹編雞籠,好為明年養雞用。她便也知道兒子是顧忌鄭家的家境了。


    如今,要是不掙出一份家私來,是萬萬不能上鄭家來提親的,不然隻怕連鄭長河兩口子都要懷疑他們的誠意。


    她心裏苦澀不已,都是兒子死腦筋,說出那樣的話。也就她當娘的曉得兒子不是有意的,旁人才不管這些,都道槐子是如何如何瞧不上**。不過,兒子當初到底還是對娶**有些膈應,所以才脫口而出說了那樣的話,眼下受苦也是他自找的。


    這死小子就該讓他受些苦,**是多勤快能幹的女娃,她恨恨地想道,瞧著**是越瞧越喜歡。


    所以,她不敢明說槐子的心意,隻能若無其事地把他不想娶親的事說出來,不過是想引起**的注意罷了。


    卻見**半點兒動靜也沒有,一邊剝花生一邊聽她跟楊氏說話兒,還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她就滿臉失望。


    她哪裏知道**聽這些家長裏短都是很津津有味的,大概是女人的八卦天性吧。聊著這種不涉及人身攻擊的過日子的閑話,聽了很容易讓人感受到生活的溫馨;這跟前世節奏緊張的城裏生活相比,有另外一種悠閑的意趣。


    誰料她瞧**順眼,那楊氏也是瞧槐子無比順眼。雖說現在求他做女婿沒指望了,但乍一聽居然有人要把閨女嫁他,那也是心一抖,立馬就提了起來;待聽到槐子回絕了,這才放下心來,又感覺說不出的舒暢。


    楊氏就問道:“他想是瞧不上人家?”


    她也是想女婿想瘋了,竟然忘了**還在這,要是先前一定不會問這話的。倒不是說她想馬上就把**嫁出去,而是她心大的很,覺得自己的**這麽乖巧,那一般人是根本配不上的,非得要槐子這樣有品貌的男娃才能配得起。


    要是**曉得她的心思,一定會笑她“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自己臉上那大一塊疤痕,虧她還覺得自己好的不得了。看來,一切父母眼中,兒女都是好的;就有不好的,也隻能自己說,別人要是說了,那可不行。


    何氏見楊氏這樣問,卻道:“哪能哩?他又沒見過。他不過是想多攢些錢,把日子過好些。眼下跟他爹整天琢磨那豬去了;又編了大大的兩個籠子,明年好養雞。我說,槐子,你也不學你弟弟,多看看書,瞧你整天忙這些,把夫子教的幾個字都忘光了。你猜他說啥?他叫楊子到外邊大聲念書,他順便聽著;念完了他再背一遍給楊子聽,手上還不耽誤幹活。大早上的,就聽院子裏一片讀書聲,倆兄弟念得熱鬧的很。”說著卻自豪又得意地笑個不停。


    楊氏聽了張家兩兄弟這麽出息,也高興。因說道:“這也是好事情。我家青木也是這麽想的,說不定槐子就是跟青木商量好了。”


    何氏道:“這麽做也對。窮的要命,就娶了媳婦家來,再生一堆娃兒,日子越發難了;把娃兒跟養小狗似的喂大了,還是窮。倒不如咬咬牙,掙些家私,添些田地,再娶親生娃,娃們長大了也不得受窮了。”


    楊氏笑道:“是這個理。你孵小雞了?”她聽何氏說槐子編雞籠,所以問這話。


    何氏一邊把鍋裏的炒米鏟到篩子裏晾著散熱,一邊重新倒了點香油下鍋,才說道:“還沒哩。我娘倒是在孵小鴨子,還說到時候把我幾隻喂。我就想,咱家住在村子中間,也不靠水,那鴨子可是喜歡水的;再說,家裏也沒人趕著去放它。要是關在院子裏,它也長不好。鴨子跟雞可不一樣。


    我家槐子就說,捉來給**妹妹養吧。你家這靠著小清河,不是現成的養鴨子地方麽?**,你說好不好?那鴨子喂大了,下蛋醃了最好吃了。槐子外婆每年都送些青皮鹹鴨蛋過來,蒸出來那蛋黃油汪汪的,味兒好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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