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臘八粥後,趙貞就準備進京了。


    本地與之有交情的人家都上門送了程儀,如此熱鬧了兩日,就定在臘月初十正式進京。謝琬直言鋪子裏缺夥計,求留下李二順。趙貞知道他們中間有點過節,眼下又承了謝琬的好意,不可能不賣這個麵子。


    初十這日城中百姓也相送了半條街。


    謝琬讓羅矩駕著車在府衙門口停了停。滿門喧嘩之中倒是沒有人怎麽注意她。但是臨到要走時,王玉春忽然抱著個大包袱走過來,眼紅紅地遞給她道:“我給妹妹做了幾雙四季鞋襪,這一走也不知道要幾時才能再見,你多保重。”


    當初臨出嫁時謝琬才告訴給她相的是趙縣令家,為此她很是驚愕了一陣,因為當初王氏替她與趙駒做媒時並不曾瞞她,如今見得兜兜轉轉回來又跟他牽在了一起,可見果真是姻緣天定。所以驚愕歸驚愕,她也很快就接受了事實,也未曾向趙貞夫婦吐露半分。


    謝琬因為從開始就把她當成跟趙貞結識的工具,因而嫁進趙家之後就把她拋在了腦後,平日上趙府時也輕易不見她出來。如今陡然見她遞來這麽大個包袱,便有些錯愕。


    “有幾雙我特意做大了些,因為估摸著你明年就該長大了。還有我看你腳背不高,所以鞋麵上特意做了根繩兒,到時候你可以調整鬆緊。裏頭還有幾雙鞋墊,你也可以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也不要緊。”


    王玉春細聲細語地說著,一麵說一麵回憶有無遺漏的話語,神情羞澀中帶著幾分不舍,不像是與姐妹說話,倒像是與心上人分別似的。


    “你喜歡吃的山核桃和那些野huā兒,往後隻怕是弄不到了,等我在外地看到什麽好玩的。到時再給你捎過來”


    她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成了一串細細的哽咽。


    謝琬低頭打開包袱,看見裏頭碼得整整齊齊的十來雙各色錦緞綴絨huā的繡鞋。眼角那抹慣常的漠然忽然消去了些。


    她不是不知道王玉春心裏的淒苦。


    她待自己的異樣,不過是因為自己剛好在那個時候給了她所沒有的快樂和念想。這種感情並非驚世駭俗的那種私情,隻是一種類似於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時的依賴和寄托。她相信假如她是隻小貓小狗,在她絕望無依的時候帶給她了一點慰藉,她也一定會待她有如知己。


    如果王玉春不姓王,謝琬也許會看護好她下半輩子。


    可是因為隔著她的姓氏,謝琬頂多也隻能施於她一抹微笑。


    “多謝你。”她道。


    玉玉春紅著臉垂下頭,轉身沒入了長巷。


    趙家的馬車駛上了前往京都方向的道路,最多明日上晌,他們就能抵達京師。


    謝琬回府後頭件事便叫來羅矩玉雪:“你們去準備準備。後日一早我們進京!”


    趙貞一定要從七品官的位置上挪上去!


    他資曆豐富,頭腦清醒,即使成不了權要,隻要推助得當,也至少能成為日後幫扶二房的一支力量。說到底。朝野上下那麽多官吏,真正有才華有作為的有幾個?有些擁有真才學,有些擅於舉賢納明,大多數人卻是隻擁有三分才學,而有著七分逢迎拍馬的本事。


    相比起那大多數人,趙貞真的隻是缺少一個機會。


    而如今謝琬首先需要的是一條打入官場的道路,她需要有人及時告訴她謝榮在朝中的動向和位置。以及他的關係和人脈,從而判斷該如何抉擇。


    趙貞在王氏的攛綴下出現在謝府,隻怕到死也想不到居然反過來會成為她的士卒,有了出現在趙府的那張謝葳的庚帖,不管王氏怎麽解釋,謝榮隻要一想到心愛的長女差點成了守一輩子活寡的趙駒的妻子。心底裏都始終會對他存在芥蒂。


    趙貞混跡官場二十餘年,這點心中自然有數。他不會寄希望於謝榮會冰釋這段前嫌。


    將趙貞推進京師,做為謝琬設置在謝榮身邊的第一道耳目,是合適的。


    說到底她並不像謝琅那樣,那般在乎趙貞之前如何沒有原則地與王氏同流合汙。是因為在他未來可能發揮的作用跟前,這些壓根就不重要。如果她能夠相助趙貞升遷,趙貞難道不會一直與她保持著友好關係下去嗎?


    聯盟的作用,就是互利互惠。縱使日後靳永仍然與謝榮同聲共氣,她也不至於全無退路。


    她這盤棋局從王氏意圖把謝琅推向身敗名裂之日開始布起,到今日終於局麵漸顯。


    這是她打入官場的第一仗,必須勝利!


    她傳下話後,因為事前羅矩他們早就有了準備,因而二話不說便就下去打點的打點,挑人的挑人。


    此去自然要避所有人耳目,否則以她一個孩子沒有大人看著,獨自上京豈不讓人驚悚?


    她以去舅舅家辭年,順便小住幾日的名義跟王氏作了報備,王氏自不能攔著。


    然後又挑了申田、羅升父子還有吳興隨行,玉雪玉芳自是要跟著。


    謝琅雖說讓她大膽放手去做,但是到底此事非同小可,私底下很是堅持了幾日。 “既然如此,我跟你一同去,也沒有你去舅舅家辭年,我反而不去的道理。”


    謝琬初初還真沒有把他打算在內,眼下聽得他這麽說,默然思慮了一番,覺得以他的性子,去見見世麵也是好事,可是他們都走了,家裏怎麽辦?


    “哥哥還是留下來。你忘了王氏正對咱們幾間鋪子虎視眈眈麽?如今算來她都忍了有一年多,如今樺哥兒就要說親了,長房正是要用錢的時候,若是我們都不在,他們趁機對咱們鋪子下手怎麽辦?所以哥哥留下還有任務,就是時不時去鋪子裏走動走動。”


    謝琅緊皺著眉一躊莫展。


    謝琬便道:“哥哥還不放心我麽?我知道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也知道什麽是危險不能近,到達京師我們就住在驛館,有羅升這麽多人看著不會出事。而且此地距離京師也不過三百裏,我們又走官道,簡直可以說半點危險也沒有。”


    可是謝琅沒出過河間府,對於這樣的長途跋涉,他還是表示很擔心。


    謝琬隻得說起此番進京的必要性,以及對自家未來的重要程度,才好歹把他說得鬆了。。


    十二日一大清早,羅矩就趕著車,載著謝琬和玉雪玉芳出府了。北城門外羅升父子和申田早已經雇了輛馬車等在那裏。


    兩廂一會合,便就直接奔向京師。


    與此同時,趙貞帶著家人已在河間會館落了腳,此處多是河間府裏前來述職的官吏,而且都是州、縣級別,倒是很快就敘上了舊。


    趙貞因為每日裏要上吏部登記考核,所以早出晚歸。到得終於有點空閑時,已經是臘月十四。趙夫人見他愁眉不展,便問道:“謝三姑娘不是還托你捎信去靳府麽?這樣的好機會,你如何還拖著不肯去?”


    趙貞歎道:“不是我不肯去,是不知道該怎麽去。”


    趙夫人聽著有疑,他便解釋道:“咱們雖說是給三姑娘捎信,可到底三姑娘還是搭幫給我牽線,我若是空手去,那像什麽樣子?我這幾日看這些同僚們又是人參鹿茸,又是珠寶玉器,樣樣都價值不匪,我們眼下哪有錢去置辦這樣東西?愁就愁在這裏。”


    趙夫人聽完倒是也發了愁。趙貞在官場混跡多年,雖然談不上兩袖清風,可因為一心想著升遷,一直也未曾如別人般大肆斂財,生怕言官彈駭影響了仕途,所以手邊餘錢並不太多。


    這機會就擺在眼前,卻因為個錢字做了攔路虎,難道真真是命該如此麽?


    夫妻倆相對歎了會氣,趙夫人看著手上戒指,忽然想起來:“我記得老爺不是還有兩塊壽山石麽?是當初在福建時下麵人送的。這靳大人也是好學問的人,多半也對金石有興趣。老爺何不拿了它送出去?”


    趙貞眼前一亮,頓時也點頭道:“正是這話!你快把它找出來,我就替三姑娘捎信去!”


    趙夫人尋得了壽山石,又拿自己平日裏裝頭麵的一隻小漆木匣鋪上紅絨布,仔細將兩方石頭裝了,然後遞給趙貞送了他出門。


    靳府座落在鹿鳴胡同,這片住的都是三品以下的官戶。打外頭看靳家門臉兒並不起眼,按規製建的高牆,黑漆色大門,東西長不過百丈,南北長也不過百二三十丈。


    趙貞在靳家門外站了片刻,隻見車馬如流水般時進時出,但更多的是被擋在門外長籲短歎的。


    他在街對麵大槐樹下等到人影漸稀了,才下了車,揣著盒子往大門走去。


    門房見他模樣清雋整齊,又聽說是替清河謝家來送信的,便引著他進府,過了影壁後,到了二門下穿堂內歇息,才去通報。


    穿堂也還坐著有幾個人,對於新進來的趙貞都投以探究的目光。


    他也以餘光打量。過不多久便有家丁過來,和藹地與他說道:“我們大人眼下正忙著見客,隻怕耽擱先生要事,便請先生把表姑娘的信留下,在下轉交便可。”


    趙貞忙起身道:“靳大人有事隻管忙。三姑娘因還有話托在下與靳大人當麵轉達,在下坐坐無妨。”


    家丁聽畢,便隻好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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