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間十幾日過去,北靜王水溶如今已是咒體庵的常客了,隻不過卻不是來庵裏求佛上香的香客,而是那暫居此庵的林黛玉小姐的座上客。


    那個林嫂如今也早就被黛玉接到了林府裏,林伯見了故人也高興萬分,忙著給她安排了住處,又依舊做她的廚娘。


    前日裏跟了林伯上山來看黛玉,黛玉幾個瞧了都說快認不得她了,蠟黃的臉龐如今也變得白皙起來,略摻雜了些許根銀絲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穿了一身幹淨利落的藍色衣裙,直襯得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姑娘,也不知今天林嫂什麽時候來?她做的湯一定特別好喝,前日奴婢瞧姑娘竟連喝了兩碗呢!這在從前可是想也別想的。”紫鵑一邊擺弄著手裏的繡活兒一邊笑著說道。


    “怎麽?你這丫頭是也想嚐嚐呢還是嫌我喝得太多了?”黛玉近日來心情不錯,便也故意開著玩笑。


    紫鵑手腳麻利的收了手中的活計,直起身來笑道:“沒見姑娘近來行動說話總愛拿人打岔兒,瞧瞧手裏的茶,再不喝可都涼了!”


    “奴婢給小姐請安!”林嫂一進門便忙見禮,又笑著將手中提著的一個食盒子遞與紫鵑。


    黛玉放下手中的茶笑道:“快罷了!林嫂今兒又給我們帶什麽湯來了?紫鵑!快快把茶拿走,去盛了湯來。”


    林嫂笑道:“小姐猜一猜,可是小姐小時候最愛喝的。”


    “難不成是‘火腿竹蓀鴨翅湯’?”黛玉問道。


    林嫂笑道:“小姐一猜就對。”眼光又轉向紫鵑:“快快!紫鵑姑娘,把這湯給小姐盛上吧,多虧了趙良這一路上緊趕慢趕的行得還快,不然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喝了。”


    紫鵑忙過來接了笑道:“這還不是應該的,”又轉頭向著外麵提高聲音道:“雪雁,去把姑娘的勺巾拿過來。”


    就見雪雁跑進來笑道:“在外麵就聞見味兒了,林嫂您做的湯可真好喝,昨個紫鵑姐姐念叨了半天兒呢!”


    黛玉一旁笑道:“才還又說起來了呢!雪雁先盛上一碗給紫鵑嚐嚐,別饞壞了她。”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雪雁妹妹在嗎?”聽門外有人道。


    “找你的,快去吧。”紫鵑笑向雪雁道。


    雪雁忙放下手裏的東西,笑道:“是琴心姐姐來了,等我去問問她有什麽事,”說著忙向外走去。


    還沒等她出去,便見琴心笑吟吟地來到了門前,“林姑娘!夫人讓姑娘去前麵一趟,我家公子過來了,說是有事想見姑娘呢!”


    “是肖公子來了?”黛玉收了頑笑站起身來。


    “是的,才來了一會兒,說是找姑娘有事要談。”琴心笑道。


    “哎呀!琴心!倒底是你家夫人找我家姑娘,還是肖公子找我家姑娘啊?瞧你說的不清不楚的,聽著怪急人的。”雪雁一旁急道。


    “罷了!你問的羅哩羅嗦的也不嫌累著,琴心!你回去說給姨娘我一會兒就過去。”黛玉笑道。


    琴心向雪雁扮了個鬼臉兒忙忙地回去複命了不提。卻見紫鵑走過來望見琴心直穿過了跨院的小門,才回來與黛玉道:“肖公子來了,姑娘去見嗎?”


    黛玉不解地瞅了她一眼:“才你沒聽見嗎?我不是說一會兒就過去。”


    紫鵑聰穎俏麗的麵上此時卻流露出一絲疑惑來,遂小聲問道:“姑娘不覺得這肖公子這些日子來山上的次數越發多了起來嗎?”


    “他來他的,再說了他每次來也不單是為了瞧我,探望自己的親姑姑有何不可的?”黛玉隨口應道。


    “奴婢是覺得這位肖公子近些天兒來了,每每見到姑娘便顯得有心事似的,總像是有什麽話想與姑娘說,難道姑娘沒看出來?”紫鵑提醒黛玉。


    “我哪有時間觀察這個?王爺讓我幫他想想爹爹在世時的那些事情,我還想不過來呢!”說著,黛玉接過雪雁遞過來的湯碗,又向一旁的林嫂道:“林嫂先跟了雪雁去下麵歇息一下吧,過一會兒再走,上一趟山也怪累的。”


    林嫂笑道:“哪裏就累著奴婢了?從家裏來是坐了馬車過來的,姑娘不知那個趙良趕車可是把好手呢!又快又穩當!”


    聽林嫂誇讚趙良,雪雁又來了精神兒:“可不是嘛!趙良哥哥是誰呀?”“是誰?是我哥哥唄。”那邊紫鵑笑道。


    “你…”雪雁氣得一跺腳,轉身領了林嫂下去了。


    “小姐!水公子過來了。”外麵林伯的聲音。


    “公子來了快快有請!”黛玉忙放下湯碗站起身來,卻又覺得自己有些太沉不住氣了,那嬌美如玉的麵上遂泛飛起了兩朵紅霞,纖手也情不自禁地握緊了帕子。


    水溶一步便跨了進來,露齒一笑,如冬日陽光般燦爛溫暖!先是紫鵑過來見禮道:“給王爺請安!”


    水溶雙眼隻望著黛玉,口中應道:“你家姑娘這兩天身子可好?”


    才進屋來的雪雁後麵‘撲’地笑出了聲兒:“姑娘好不好,王爺不是已經看見了,還要問紫鵑姐姐。”


    黛玉站在那裏麵色更加紅了,遂狠狠挖了眼雪雁道:“你去前麵回了姨娘,就說我這裏有客,現下還過不去,可能要再過一會子再去呢。”雪雁捂了嘴笑著點頭道:“奴婢領姑娘的命。”說著就要往外走。


    水溶突然問道:“怎麽那肖姨娘現在要見姑娘?”


    “說是肖公子過來了,言道有什麽事兒要找我,想來也不會是什麽要緊的事情吧?”黛玉道。


    “肖公子?那個肖大人的公子?”水溶皺眉稍做思考,又向黛玉道:“不如我們一起過去瞧瞧?”黛玉聽了不禁有些驚愕地瞧向水溶,水溶又輕聲道:“我想見一見那個肖公子。”


    肖姨娘院內,卻隻有肖若飛一人在那裏。肖姨娘因著才又被庵裏的住持請去,便囑咐若飛替她好好招待黛玉,自己去去就回。[]所以黛玉與水溶過來時,隻若飛一人出來相迎。


    若飛一見水溶,心頭不覺一震!隻見麵前之人身著一襲白色錦袍,腰間束著一根金色腰帶,腿上一雙墨色靴子,麵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舉手投足間莫不透著隱隱的王者氣息!


    若飛忙先上前一步向水溶微微一拱手,笑道:“敢問這位仁兄是?”一旁的黛玉柔聲道:“這位公子是外祖母娘家的一個外戚,隻喚他做水公子便是了。”


    水溶也忙還禮道:“不過是做些小本生意,此次來蘇州是替父親過來收帳的。從京城出來的路上就碰到過林姑娘,知道她回了南,這不,今日辦事剛巧路過這裏便又找了來。”


    若飛也似不經意地笑問道:“公子一定是先去了城西去尋,才知道林妹妹在這裏吧?”


    水溶一臉的平靜,笑答道:“可不是嘛!是管家林伯告訴我的,這不正好我們便一起過來了。”又問若飛道:“敢問公子是?”


    若飛笑道:“我姑姑本是林姑娘的姨娘,林姑夫的側室。”


    “噢!原來是肖公子,幸會幸會。”說著,分賓主坐下,若飛又吩咐琴心上了茶來。


    那肖若飛本是個熱情好客之人,見了水溶第一眼便覺投緣,更有那相見恨晚之意,遂又與水溶隨口攀談了幾句,見水溶應答如流,才思敏捷,心裏更是佩服,便向黛玉笑道:“瞧著這位水公子相貌堂堂又談吐不凡,竟不像個做生意的,依我說倒像是…”言罷歪了頭做思考狀,又笑道:“竟像是個王公貴族家裏出來的!”


    聞言黛玉麵上微微一楞,卻見水溶那廂早笑著接過了話茬兒:“肖公子說笑了,想是你見慣了那些做生意的市井商販,卻沒見過我這般的。實不相瞞,說起來我還真不是塊做生意的料,從小便好讀詩書,總想著哪日高中了,能替水家光耀門楣,可家父卻道:商人便是商人,讀那些書來也無甚用處,縱你考個狀元回來,也擺脫不了我們商人低微的家世,是以隻好遵從父教,放下書本出來學著做生意了。不過公子說的在下似王公貴族家裏出來的,那可真是不敢當了。哪有一個王爺、世子像我一樣去外頭做這勞什子生意的,嗬嗬嗬。”


    肖若飛忙笑道:“仁兄誤會了,在下是覺得公子身上有股子貴氣,不似一般的生意人,隻一味的念著那些銅臭罷了。”


    水溶與黛玉才輕輕地暗舒了一口氣,黛玉也含笑問道:“公子如今可補了缺了?”


    聽黛玉問起,那肖若飛似有些無奈地微微一笑:“不過是憑父親的關係,補了個鹽運司知事一職,從八品官級,芝麻小官倒不提罷了。”


    黛玉笑道:“從八品知事,那肖公子也是個官老爺了!”


    肖若飛忙擺了下手笑道:“妹妹快別笑話我了,什麽老爺?一天到晚無事可做,胡亂打發日子罷了。”


    水溶聽了心下微動,遂問道:“在下聽公子言談,倒是個有誌向之人,難道就不想為百姓多辦好事嗎?”


    “罷了!這個知事不過是個有名無實之職,說白了就是個沒有實權的芝麻小官,我倒想好好地為百姓出做些好事實事呢!無奈卻是力不能及呀!”肖若飛搖了搖頭。


    歎罷不待水溶答言,肖若飛又轉向黛玉笑道:“先不談這個了,若飛這次上山,是帶了父親的囑托特來請妹妹的。”黛玉聽了眼中不由帶了驚奇來。


    若飛又笑道:“再過兩日便是家父的五十壽辰,想請林妹妹賞光下山赴宴,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黛玉冷不丁被問道這個話題,心裏躊躇便有些拿不定主意起來。去吧,自己實在提不起興趣。不去吧,又恐駁了肖姨娘的麵子。


    那邊水溶見肖若飛待黛玉熟稔的樣子,心下忽然莫名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隻麵上不露出來,神色間卻也忍不住有些淡淡的。


    黛玉正自猶豫,忽聽門外肖姨娘的聲音:“玉兒過來了?”


    黛玉、肖若飛忙都站了起來,稍頓了下水溶也站起了身。便見一個中年美婦笑嗬嗬走了進來,見了水溶肖姨娘不由一楞!


    黛玉忙上前道:“這便是上一回與姨娘說起的那位水公子,路過這裏特意上山來看望玉兒的。”


    肖姨娘口中忙笑道:“公子快快請坐,聽玉兒前兩日提起過,史老太君近來可安好呀?”


    水溶想起賈母如今還躺在床上臥病不起,知肖姨娘是存心用話試探,便隻好揣測著應道:“老太太現下身子不太好,已病了好些日子了,自打在下幾個月前出京到現在,還未有她老人家的信兒,不過有大夫常來醫治,想來倒也不會有什麽大事的。”


    一旁的黛玉此時卻哪堪又提起賈母,自己走後便沒有了外祖母的消息了,也不知她如今病體如何?一雙眸子裏瞬間又含了淚來。


    水溶偷眼望去,心中不由大悔,早就從母妃那裏知道,這個賈母十分地疼愛這個外孫女,自己很不該又說起這些讓林姑娘心痛的。便忙又岔了話題道:“曾聽玉兒說起過,她小時候您一向很疼愛她的。”


    本來淚眼盈盈的黛玉,突然聽水溶嘴裏說出‘玉兒’兩字,竟是那麽的順口、自然,但聽在自己耳朵裏卻是無比的震驚!無端的渾身又燥熱起來,不安地偷眼描了一下水溶,卻正與水溶投過來的眼光碰到一起,黛玉忙轉過頭去,心中如撞鹿一般狂跳不止。


    卻說肖姨娘聽水溶如此說,眼裏立時充滿了笑意,遂向一旁的黛玉道:“玉兒從小就機靈,又最是個乖巧的,不光我喜歡竟是誰見了都誇呢!”


    言罷抬眼見黛玉緋紅了臉頰不好意思低了頭下去,肖姨娘以為是姑娘家聽了別人誇讚有些害羞,並不以為意。轉頭又笑向若飛道:“你的來意與玉兒說了嗎?”


    肖若飛道:“才剛說過,妹妹還未答複呢。”


    黛玉忙站起身來,向著肖若飛施了一禮:“多謝公子好意!隻是黛玉自來不願出門見客,還望公子見諒!”


    肖若飛也忙站起來急道:“林姑娘何出此言?你可知來此邀請妹妹赴宴實是家父的主意,家父現下年紀大了,又時時念著當年與林姑夫的一番情誼。才來時,家父說了,一定要將妹妹請去。妹妹可別讓若飛回去交不了差呀!”說著,兩眼直向一旁的肖姨娘打眼色。


    這一幕哪會逃出水溶犀利的目光,心下酸意油然而生,便打個哈哈道:“肖公子的好意玉兒妹妹心領了,隻是她自小便喜散不喜聚的性子,去了恐怕會不大自在,不如麻煩公子回去與令尊說說,改日再去給令尊陪罪如何?”


    黛玉聽著水溶一口一個玉兒妹妹的喚著,心裏雖氣他口無遮攔,但見他與自已開脫,便也低聲道:“正是,人多了怕也不大方便呢。”


    那肖姨娘是個過來人,早一邊察言觀色瞧了,又見水溶相貌絕美,令人稱奇的是他那骨子裏帶出來的那種清傲竟與玉兒有些相似。青年男女,若有了心事,自己不知,別人卻不糊塗,正應了那句話:當事者迷,旁觀者清。


    肖姨娘早知道自己這侄兒十分地中意黛玉,每次上山來都想著讓自己將黛玉請過來。隻是不知黛玉心意如何?想來那黛玉定是不會再回京城去了,來日方長,不愁沒有機會。熟料今日卻突然殺出一個什麽水公子,卻令自己萬萬沒有想到。


    肖姨娘抬眼向若飛臉上描去,一張英俊漂亮的麵上寫滿了焦急與渴望。一旁的那位水公子帶著淡淡的笑容坐在那裏,手中端了香茶輕輕品著,顯得沉穩平靜。


    肖姨娘又細細瞧去,水溶端著杯子的手竟有些微微顫抖,可見他雖麵上瞧著平靜心裏卻也如若飛一般呢!遂心下不由暗笑,這位水公子縱是掩飾得再好也逃不過自己的一雙眼睛。


    “姑姑,您倒是勸勸林妹妹呀!”肖若飛無奈之下隻得向肖姨娘求道。


    肖姨娘才忙站起來走到黛玉麵前,輕拉了手笑道:“玉兒,說起來我那哥哥當年與老爺是多年的好友,你也知道的。對老爺也可以說非常了解,心裏頭也敬重得很。”


    說到這裏,肖姨娘稍稍停頓了下,放下黛玉纖手,轉回身原處坐下,麵上卻帶了絲難為情道:“那一年我定要嫁與老爺做側室,家裏父母俱不同意,還是哥哥勸說父母才讓我得以逐願。尤其是老爺病重那一年,哥哥千方百計去尋了珍貴的藥材來,才得以讓老爺又多熬了些日子,說這些,倒不是我這做姨娘的誇讚自己的哥哥,也不是要你去報什麽恩,隻是哥哥如今也老了,有些事情未免想得多些,見玉兒不去,隻怕他又要多想了。”


    黛玉一直低了頭那裏聽著,知道肖姨娘說這些不過是想盡了辦法讓自己去罷了,平日裏才思機敏的她不知為何卻又將眼光悄悄看向水溶,心裏頭很希望他給自己解了這個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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