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忙幾步來到船上,關切道:“玉兒怎麽出來了?外麵風大快回去吧。”說著便命紫鵑不由分說把黛玉攙扶回了艙內。


    黛玉又歪了腦袋向外瞅了幾下,問道:“外麵瞧著像是成永?不是來接咱們的嗎?怎麽又回去了?”


    水溶笑道:“本來是接咱們的,不過才又給他派了事去做了,來來來,不用管他,玉兒說說今晚想吃些什麽?也好讓人做去。”


    黛玉見水溶不正麵回答自己卻又扯上了別的,心裏便知又有什麽事情發生了,不然平白的自己怎麽會突然心神不寧起來?遂低了頭悶悶道:“不想吃了。”


    水溶一看黛玉鬧起了脾氣,忙隻得哄道:“罷了!告訴你,成永是被太妃遣來看看咱們行到哪裏了,好回去告訴太妃也有個準備,玉兒又多心了。”


    抬起雙眸將水溶看了又看,黛玉搖搖頭輕聲道:“王爺就不要瞞著了,是什麽煩難事盡管說出來吧。黛玉經過那麽多的難事還不是走到了現在?放心吧,天塌不了。”


    輕輕柔柔的幾句話兒就那麽不經意地說出來,卻讓水溶心裏便若針刺一般痛楚。不覺上前兩步伸出修長的雙手,黛玉忙向一旁站去,又嗔怪道:“紫鵑還不快給王爺看坐呢。”


    水溶忙收了雙手道:“不用了,即如此子謙有個請求,玉兒一定要先應了。”黛玉含笑道:“王爺一個大男人怎麽還學別人這一出?好吧,玉兒先應了。”


    “那就請玉兒先用了飯,子謙會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你。”看著水溶麵上絲毫沒有為能占了先機而沾沾自喜的樣子,反而緊皺了眉頭轉了身去。


    黛玉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王爺這麽勞心?遂不再追問,轉向一旁的紫鵑道:“你去讓林嫂隨便做一碗粥來,別忘了再拿些帶過來的大頭菜。”紫鵑應了便要出去。


    水溶止住了她道:“你在這裏陪著你家姑娘,讓成恩去說一聲吧。”成恩在外麵也聽見了,便忙應聲去了。


    卻說賈母因著抄家之事,病情越發的重了。


    成永領了水溶之命,又帶了人連夜往京城趕,北靜太妃得知了水溶的意思,況那賈老太君實在是可憐,想了想便命人找了東平王妃過府商議。


    第二日下了朝,東平王爺便找個機會見了皇上,將賈母病重之事回稟,又拿出北靜太妃給皇上的一封信來。


    皇上雖深恨賈府竟敢如此膽大包天!卻見東平王與北靜太妃都與那賈老太太說情,北靜太妃在信上更是搬出了故去的老王爺,說不得賣給他們一個麵子。


    皇上看完了信,輕輕放在桌上,又沉吟一下道:“如此便讓那賈老太太先找個地方去養病,待事情有了定論再一並處置。”


    東平王忙跪下行了大禮,口中直言‘皇上聖明’。


    卻說雖然病情越發重起來,賈母也隻得與府裏其他女眷一般被羈押在獄神廟裏。如今雖有北靜太妃與東平王爺作保可以出來,但哪個府裏也都不敢明目違抗聖命將她留下,又因榮寧兩府此時俱已被查封,竟是無處可去,還是鴛鴦丫頭想起了水月庵來,才隻得向那裏暫時委身住下了。


    那鴛鴦本來也被關在了獄神廟裏,才進去時府裏一眾人哭得哭,叫的叫,亂哄哄的聽不見她說話。直到入了夜,那些人都累得睡了過去,鴛鴦才與女牢頭說出自己並不是賈府裏的丫頭,而是林府林姑娘的人。


    那女牢頭一開始還不相信,後來經不起鴛鴦的央求,便去拿了查封賈府時的花名冊看了,的確沒有看到她的名字,也沒有找到她的賣身契約,便讓她先過了今晚,明日裏報上去給她問問。


    等到了第二日,那女牢頭果然去幫她問了,果真如她所說,便打了牢門讓她出去。鴛鴦卻又道:自己願意留下服侍老太太,現下老太太病得昏昏沉的,想出去幫老太太找些藥去。


    那女牢頭一聽便罵道:“真沒見過這樣的傻丫頭,這牢裏豈是容你隨便出入的?想來你不知道的,不論什麽人,進了這裏來縱是不死也要脫層皮。現下你要出去便出去,若上麵再改了主意,想走都出不去了。”


    鴛鴦終是放不下賈母,那女牢頭見她說的是真心話,便隻得歎了氣暗道:人人都道樹倒猢猻散,卻不想倒還真有這麽忠心的丫頭!那鴛鴦見賈母不時地又說起胡話來,哪裏還敢有離開的念頭,便隻得在一旁哭著照料。


    再說那邊的邢、王夫人等人此時俱是痛哭失聲,歎自己命不好,哪裏還有人去惦記老太太的身子?


    誰料當日午後,便有女獄卒過來道:“哪個是賈老太太?”牢裏眾人都停了哭聲,抬起淚眼向賈母瞧去。鴛鴦忙道:“大嬸子,有什麽事兒嗎?”


    跟在後麵的女牢頭笑道:“昨兒個你不就想出去給老太太買藥嗎?現下你可以去了。”鴛鴦聽了大喜過望:“多謝大嬸兒,我會快去快回的。”說著就要往外走。


    “哎!哎!等一等,上麵說了,讓老太太出去找個大夫瞧瞧去,怎麽你難道不想把她也帶出去?”


    “什麽?大嬸兒說的是真的,老太太沒事兒了?”鴛鴦高興得聲音都有些抖起來了。


    “大人,也放了我吧,我也沒犯罪啊!”說著王夫人向著牢門也撲過來。那女牢頭豎起眼來罵道:“快把這個瘋婆子拖回去!”兩個女獄卒忙過來將王夫人拉向一旁。


    女牢頭又大聲道:“都給我聽好了,上麵隻吩咐下來讓這個老太太出去找個大夫瞧瞧去,別的人都給我老老實實這兒呆著,不然可別怪我不客氣!”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邊鴛鴦一個人怎麽也弄不起賈母來,有個好心的女獄卒過來問道:“你一個人哪弄得動?外麵還有沒有人幫你?我去幫你叫來。”鴛鴦哭著搖頭。


    那獄卒想了想問道:“你身上有沒有銀子?我去幫你找兩個人來。”鴛鴦忙將全身上下摸了不停,因抄家來得突然,這時候身上哪裏會有銀子帶著?突然想起手腕上的金鐲子,忙擼了下來遞到女獄卒手裏。


    那獄卒一看眼睛都花了,真真是個好東西!忙揣了又道:“你別急,我去幫你當了再找回些銀子給你。”


    鴛鴦哪裏還有時間再等她找人去當鐲子?忙道:“大嬸子,當的銀子有多少我都不要,全部孝敬了你老人家,現下就請嬸子快幫我找個人來,送老太太出去。”那獄卒樂得眉開眼笑,忙道:“姑娘別急,我這就給你找人去。”


    因水月庵是賈府家廟,府裏出了事,裏麵的尼姑雖沒有被牽連,卻也早已嚇得四散奔逃了,隻留下空空的一座庵廟。


    那一日女獄卒找了人來幫著鴛鴦把賈母拉到了這裏,鴛鴦看著眼前亂糟糟的一片,正不知從哪下手,就聽外麵有人喚道:“有人在嗎?”


    出來一看,是個身著青衣的中年男子,見了鴛鴦忙笑問道:“姑娘可是賈太君家裏的人?”鴛鴦奇道:“敢問你是什麽人?”


    那人忙將手裏的一個包袱遞到鴛鴦麵前:“我是北靜王府的管家,叫水興。才去獄神廟裏找賈太君,說是被她的家人接到這裏來了。這是北靜太妃讓我給姑娘送過來的,有什麽事姑娘去府裏找我就行。”


    原來,雖承聖恩將賈太君從獄裏放出來養病,那北靜太妃也顧了嫌疑不敢明目張膽派了人去照料,隻得拿了些銀子與食物與了賈母的丫頭鴛鴦,言道若再有事便去北府找她。


    鴛鴦知道此番已給北靜王府添了不小的麻煩,忙雙膝跪下哭道:“奴婢多謝太妃的救命之恩,隻是老太太身子太弱,需要調養,我…”


    水興忙笑道:“好叫姑娘寬心,這包袱裏有太妃讓拿給老太君的千年人參,還有一些補藥,想來能幫些忙。姑娘可知道老太君平日裏都吃什麽藥,把方子給我,我去給你買過來。”


    鴛鴦聽了淚水直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一個勁兒地叩頭不止,把水興弄得也跟著紅了眼圈兒。


    再說那賈母久病之身,又哪堪如此對待,不幾日便病得奄奄一息,倒虧了有那支千年老參提著一口氣。


    到了這時,平日裏昏沉沉的腦子也變得清晰起來,便睜了一雙昏濁的眼睛,不住喚著黛玉的名字。


    “玉兒,玉兒。”聽見老太太又那裏喚著,鴛鴦忙放了手中的活兒跑過來。


    “玉兒呢?她現在在哪兒?玉兒身子好些了沒有?”


    鴛鴦拉了賈母的手含了淚笑道:“好叫老太太知道,林姑娘聽了老太太的話早在年前就回了蘇州老家了。”


    賈母聽了眼裏閃過一絲喜悅:“好!走的好呀!”


    鴛鴦忙俯下身子向賈母耳邊道:“前兒還讓人捎信兒過來,說她在家裏好著呢,讓老太太別太惦記她,過些日子就回來看您來呢。”


    見賈母眼睛裏似有了淚光,鴛鴦又大聲道:“老太太可要撐住了啊!不然林姑娘回來看不到您可怎麽辦呢?”


    這麽長時間沒有見到黛玉,其實賈母早已明白過來,黛玉一定是二太太容不下,被逼走了。如今賈府被抄,玉兒還是千萬別回來才是,她那身子骨兒倘或再受了連累可怎麽辦?


    聽賈母嘴裏叨咕著,玉兒別回來,別回來。鴛鴦忙又告訴道:“老太太忘記了?二老爺已將林姑娘許給了北靜王爺,北王府已派人去南邊找了,過不了多久林姑娘一準便會回來,還能做北靜王妃呢!老太太高不高興啊?”


    見賈母麵上似有不信,鴛鴦又大聲道:“老太太放心吧,林姑娘姓林,是林家人,不會受到賈府裏連累的。”聽到這裏賈母心一鬆,竟昏睡過去了。


    見老太太頭一歪便向枕邊倒了過去,可把鴛鴦嚇了一跳,還以為老太太沒了,心下又慌又怕,顧不得上前細看便放聲痛哭了起來。


    此時的水月庵裏一派肅殺之氣,天氣雖已近夏,庵裏麵卻顯得陰冷壓抑!‘撲啦啦’一聲響,不知何時在屋簷下築了窩的小燕子,被鴛鴦高一聲低一聲的哭也嚇倒了,接二連三地從巢穴裏飛了出去,又低了身子在空中盤旋著。


    鴛鴦哭了一陣子,又想起林姑娘來。想著北靜王府裏雖派了人去找了,可到現在也沒有消息。林姑娘走了有近一年的時間了,別是早在途中就已經出了事了?


    現下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這京城裏也並沒有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不如也隨了老太太與林姑娘去了!


    那鴛鴦遂找了一條汗巾子,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前殿,目光呆滯地坐在一旁的椅上,腦子裏一片空白。


    慢慢地站起身來,將汗巾往梁上用力拋去。一次,兩次,怎耐房梁太高了。遂又去搬了木椅來,好容易才將汗巾搭上去又係好了。兩眼茫然地向四周瞧了一眼,又低聲哭了一回,便咬緊了牙關,用力將腳下的椅子踢去。


    就在這當口,卻聽門外有人問道:“有人嗎?鴛鴦姑娘在嗎?”說著,一個人走了進來,一抬眼便看見了吊在空中的人,唬得大叫一聲,拔了腰中刀劍,揚手就投了過來,‘撲通’一聲,鴛鴦便落到地上,那人忙上來將她扶了起來。


    鴛鴦哭道:“為何要救我,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就讓我死了吧。”


    那人忙道:姑娘別怕,我是北靜王府的,林姑娘也過來了,就在外麵,賈太君現在哪裏還望姑娘告訴在下。


    鴛鴦停住了哭泣,喃喃道:“林姑娘,你可回來了!可是已經晚了晚了!”說完便雙手捶地大哭起來。


    來人正是成永,見麵前這個丫頭哭得厲害,正不知怎麽勸解,就聽外麵又一聲:“姑娘!姑娘!你怎麽了?”忙又跑出去,卻聽那邊一間小屋裏又傳來了哭叫聲。


    原來黛玉今天一早便趕到了京城。水溶那一日終是心疼黛玉並沒有將實情說給她,隻說賈府裏出了點兒事,不過已讓太妃想法子先保住老太太。


    那黛玉因心裏惦記著外祖母,進了城顧不得回到修繕一新的林府裏,馬車一路急行先到了榮國府門前,卻見門上已然打了封條,讓趙良上前問了,說是賈府的人前些天兒都被關進了獄神廟。便又命趙良趕了馬車駛向獄神廟。


    水溶因要先進宮去見皇上,又擔心黛玉的身子,便煩太醫李直先隨了黛玉去一趟賈府,無事再回宮去複命,自己又囑咐了黛玉幾句便打馬向皇宮方向急馳而去。


    黛玉來到獄神廟卻聽說老太太又去了水月庵,便有些沉不住氣了,一路上的擔心與身體上的疲憊俱湧上來,雙眸中不由便含了淚來。哭向紫鵑道:“老太太倒底在哪裏呀?怎麽又會去了那個地方?不是王爺求了太妃保住老太太嗎?”


    紫鵑也心中著急,隻得安慰道:“姑娘,快別哭了,也許老太太就在水月庵呢!咱們去看看再說,啊!”便又向外麵喊道:“哥哥,快快去水月庵。”


    馬車正要前行,卻見一個人騎了馬過來,趙良定睛一看竟是成永,忙對車裏道:“姑娘,成永來了。”


    黛玉一聽忙打了車簾子問道:“成永,是太妃讓你過來的嗎?”成永忙下馬道:“林姑娘,才路上碰見王爺說是你們往榮國府去了,屬下知道姑娘定會來這裏,便往這裏趕來了。如今老太君已被太妃保了出來,暫時住在了水月庵裏,還有一個丫頭服侍著,還請林姑娘不要著急。”


    聽說賈母身邊有人伺候,黛玉一顆心兒才輕輕放了下來,忙吩咐道:“那咱們快去水月庵去。”


    不過一會兒功夫,幾個人便來到了庵前。卻見水月庵的大門半敞開著,門上的漆也已經脫落了大半,顯得破敗不堪。


    成永忙下了馬到了黛玉馬車前道:“姑娘先在此稍候,待屬下進去看看再過來回稟。”黛玉忙道:“快去快回。”


    那黛玉腦子裏不停想起自已離開時賈府時,老太太病懨懨的樣子,心裏急得不行。見成永進去了一會兒還不出來,耐不住便讓趙良與李太醫在外麵等著,自已與紫鵑雪雁分別向後麵的院子裏找去。


    誰料進了一個屋門便看見賈母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遂尋思著定是外祖母已逝去了。


    卻說成永顧不上鴛鴦,忙跑過來瞧黛玉,見林姑娘正跪在床前痛哭。成永不知就裏,忙問紫鵑:“發生了什麽事兒?”


    紫鵑也哭泣道:“想是老太太已故去了。”


    成永聽了忙向床上瞧去,隻見賈母一動不動躺在那裏,心下也是惻然。正想著上前勸慰幾句,卻突然見賈母的手似動了一下,忙叫道:“林姑娘,快別哭了!老太君像是還有氣呢!”


    黛玉一聽唬了一跳,忙止住了哭細向賈母麵上看去,又伸出手來輕輕握了賈母的手,竟覺得還有一絲溫溫的。忙回頭與成永道:“真的老太太還活著。快快!成永,快去告訴王爺。不不行,還是先去請大夫。”


    成永道:“林姑娘可是忘記了?李太醫現下不是還等在外頭呢嗎?”黛玉聞聽精神一振:“那便快去請李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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