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用過了午膳,換上新茶,鳳姐笑著對黛玉道:“林妹妹,老太太讓你先點一出戲。(.)”黛玉道:“我平日也不喜歡看戲,還是讓老太太點吧。”


    鳳姐不依不饒的道:“這哪行,如今你是王妃,這第一出戲怎麽也要妹妹先點。”寶釵在一邊道:“妹妹就不要推辭了,論理論法,都應該先是妹妹點。”


    想了一下,黛玉隨手點了一出,接著賈母也點了一出,道:“就先唱著這些吧。”聽著台上依依呀呀的調子,黛玉的心卻不覺平靜不下來,正在黛玉心神恍惚時,卻聽小丫頭跑了進來,道:“外麵下雪了,下得好大,連人都看不清。”


    不知為什麽,黛玉的心忽的一下子好像想起了什麽,但那一個念頭又轉瞬即逝,黛玉想抓也抓不住,卻聽賈母道:“雪落有晴天,這雪來的快,去得也快,說不定一會兒就晴天了。”


    鳳姐笑著道:“還是老太太知道得多,我還在這擔心,妹妹若是因雪阻了車,不回王府,晚上要安排什麽好吃的呢。”


    寶釵微微的笑道:“妹妹你看,你隻吃了一頓,二嫂子就心疼了,若是晚上再留一宿,說不定今晚二嫂子就心疼的睡不著了。”


    黛玉抿嘴一笑,道:“若真這樣,那我還不走了。”鳳姐毫不在意的笑道:“妹妹不走我可真要心疼的睡不著了,你想想別人倒罷了,若是王爺也要來陪著,那還不是要了我的命。”


    賈母笑著道:“你這個鳳丫頭就是小氣,若是王爺能來,那還不是府上的榮耀。”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賈母的話使得黛玉敏感的心一顫,端著杯子的手不由的顫了一下。


    紫鵑眼疾手快的將杯子接了過來,低聲道:“王妃,這茶涼了,我再去換一杯。”應了一聲,黛玉將杯子遞給了紫娟,拿帕子輕輕拭了拭嘴角,抬頭故作隨意的輕聲道:“反正隔著也不遠,我怎麽也要回去,若是心疼的璉二嫂子睡不著,那我的罪過豈不是大了。”


    鳳姐嗬嗬笑著道:“林妹妹這嘴還是鋒利的不饒人,估計王府裏那些姨娘們可要遭殃了。”回味過來,眾人一齊笑了起來,黛玉忍不住臉上的羞紅,道:“好你個二嫂子,偏偏又來編排我的不是,看我不讓老太太好好管教管教你。”


    台上的戲依然唱著,台下眾人邊看邊說笑,倒也和以前一樣。


    林之孝家的走了進來,對賈母道:“老太太,溫府的夫人和二爺來了。”賈母忙道:“快請,人家冒雪前來,更不容易。”


    林之孝家的笑道:“雪已經停了一會子了。”鳳姐道:“老太太說的果然沒錯,這雪來得快,停的也快。”


    正說著,溫夫人已經走了進來,相互見過禮後,溫夫人笑著道:“知道今日是王妃回門的日子,所以我特意過來看看,老太君不會介意吧。”


    賈母笑著道:“夫人能記掛著她,是她的福氣。”溫夫人道:“當年我和她的母親很是要好,如今我就權當有這麽一個剛出嫁的女兒,過來看看。”笑著應酬著,因了溫夫人的道來,氣氛又輕鬆了起來。


    聊了一會子,見天色漸漸西落,黛玉便起身和賈母道辭,溫夫人也笑著道:“我也要回去了,正好和王妃一起。”


    走出二道門,轎子已經等在外麵,溫寧一件鬆青色的鶴氅,溫潤的臉上依然是溫暖的笑意,剛要行禮,黛玉卻搶先一步道:“二哥不要客氣。”


    一聲“二哥”,黛玉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溫寧,她依然還是以前的身份,溫夫人笑著道:“既然王妃不計較,你再執意,豈不顯得生疏了。”溫寧溫和地道:“孩兒聽母親的就是。”


    問了幾句黛玉這幾天吃藥的事,溫寧輕輕地道:“上次說要帶兩盆紫菀過去,誰知走的時候急了些,竟忘了,今日我捎了過來,記著讓紫鵑放在房裏,這樣的時候房裏正該有點清新的東西,對你的病也有好處,再說…”猶豫了一下,溫寧道:“這是你從國公府帶回去的,相信府裏也不會有人異議。”


    道了聲謝,黛玉不禁暗暗感動溫寧的細心,急讓紫鵑和雪雁接了過來,溫夫人笑著道:“玉兒,你也不用客氣,是他這做二哥應該的,若是這小子有一點懈怠,那他還做什麽太醫。”


    黛玉微笑著道:“世上的病人又不止我一個,二哥又豈能隻在我這裏治病。”黛玉的話裏語意雙關,溫寧又豈能聽不出來,笑了一下,道:“你是我的妹妹,不管如何,我一定會先治好你的病。”


    又說了幾句,眾人才相互告辭,臨上轎時,溫寧回過頭來,猶豫了一下,隨後低低的對黛玉道:“玉妹妹,我們下轎的時候,無意中我好像看見王爺的車子在後麵,不過停了一下又走了。”


    黛玉淡淡地道:“王爺辦差去了,或許是二哥看錯了。”笑了一下,溫寧道:“也或許是,剛下過雪,看錯了也是有的。”


    回到王府,黛玉先去了太妃那裏,問了幾句賈府的事,太妃道:“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一下吧。”應了一聲,黛玉便扶著紫鵑向楓園走去。


    不久前的一場雪使得兩旁的花草枝葉上都掛著絨絨的雪花,遠遠看去,似乎到了瓊枝玉掛的宮闕。


    沒有喚轎子,黛玉對紫鵑道:“我們慢慢走著回去,正好看看雪景。”紫鵑情不自禁的道:“紫鵑還記得那年蘆雪庵賞雪的事,雲姑娘和二爺,琴姑娘一起烤鹿肉吃。”


    微微地噙起一絲微笑,黛玉幽幽的道:“是啊,即景聯詩,雲妹妹誰也不讓,如今想起來,好像還在眼前。”


    看著粉堆玉砌的院子,黛玉不由低聲道:“無風仍脈脈,不語亦瀟瀟…。”“王妃真是好雅興,看來今日回府一定是心隨人願了。”


    隨著話音,水溶從前麵的遊廊走了出來,一身潔白的鶴氅襯著身後的那一片白色,仿佛融入了一體,白皙如冰的麵容,筆挺飛揚的墨眉,流光瀲灩的眸子,無論黛玉怎麽默不在意,但在心裏不得不承認,麵前的水溶的確稱得上是風華絕代。


    似水的清眸微微一垂,黛玉輕輕的道:“心隨人願算不上,但相比起王府,不論如何,那裏至少讓黛玉還覺得有些親切。”


    水溶嘴角微微一撇,冷冷的道:“不知王妃覺得是人親切還是地兒親切。”黛玉抬頭看了看水溶,麵無表情的神態,悠閑自如的風度,原來他根本不是去辦什麽公差,隻不過是…。眼前閃過今天回府時眾人不言而明的目光,黛玉的心裏忍不住湧上一股難以言明的酸澀,不由道:“那王爺以為呢,八年和三天的距離,相信不用黛玉說,王爺也能明白,何況親不親切對王爺來說,也是不屑一顧的。”


    冷冷一哼,水溶道:“本王的確沒有心思去理會王妃的那些什麽親戚,舊識的,不過有一句話本王還要提醒王妃,王妃如今的身份可不比以前,本王是不會容忍別人對本王的王妃風言風語的。”


    輕輕抬起頭,黛玉清麗的臉上神色淡淡,沒有看水溶,隻是望著眼前的那一片潔白,道:“王爺大可放心,雖然在王爺眼裏的王妃別有心思,但還不至於到那步境地,還有,黛玉時時記著王爺的話,既然要唱戲,那黛玉也一定會唱好自己的角色。”說完,黛玉對紫鵑道:“我們回去。”


    “慢著。”水溶不容置疑的上前一步,低低的道:“國公府王妃以後還是少去為上。”一下子停下步子,黛玉緩緩的回過頭來,清澈的眸子沒有以往的回避,隻是靜靜地盯著水溶,倒讓素日目光淩厲的水溶竟有一時的心虛。


    自嘲的笑了一下,黛玉淡淡地道:“原是這樣,黛玉謝過王爺的提醒,不過在國公府住了那麽多年,那裏似乎就是黛玉的家,王爺若是怕連累了王府,以後黛玉絕不會打著王府的名號過去,還請王爺放心就是。”


    轉過頭去,黛玉輕輕道:“不管王爺怎麽想,黛玉隻想說一句,做什麽麽事,我隻求無愧於心。”


    看著那個纖弱曼妙的背影消失在目光裏,水溶忍不住長長地吐了口氣,繃緊的心緩緩地鬆了下來,僵持的表情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雖然曾經強自抑製住要見她的衝動,但是每次還是不知不覺的走過來,雖然見到她都要暗暗地提醒自己她的身份,但是那一份悸動依然讓自己的心不由自主。


    暗暗的搖頭苦笑了一下,水溶仰頭望著遠處有些沉沉的天色,驕傲的心裏始終無法釋懷的是不但是當初的那一場欺騙,而是更多的無奈。


    如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如果她不是那一枚棋子,那該多好,此時一定會理直氣壯的走上去,不容置疑的對她說:“你是我的王妃,什麽寶玉溫太醫的,以後少去招惹。”


    一陣風輕輕地吹過來,樹上的白雪被風吹得飛飛揚揚,就如城外的那一場大雪,當初那麽著急的趕回來,誰知卻看到溫寧扶著溫夫人的手,笑著和出來的寶玉招呼,似乎很熟的樣子。


    雪後初晴的陽光下,兩個同樣玉樹臨風的人因為同一個人握手相惜,看在水溶的眼裏忽然覺得酸酸的。


    溫寧無意識的一個回眸,水溶看到的是他那溫潤的神情,清朗的笑容,即使在這寒冷的冬日,也依然讓人如沐春風。


    水溶的眼前一下子閃過那個曾經握著她的手腕為她把脈的溫太醫,那個帶著她出城遊玩上香的溫太醫,心裏忽的煩躁起來,將簾子放下,麵無表情的吩咐了一聲,車子又拐了出去,白白的路上隻留下一道孤寂的車痕,延伸到遠處。


    再進長平宮,隻見處處張燈結彩,忙忙碌碌,彩鳳早就迎在門口,見到黛玉道:“奴婢見過王妃。”


    黛玉忙讓紫鵑扶起來,笑道:“姑姑太客氣了。”彩鳳笑著道:“王妃如今身份不同,奴婢自然要迎著呢。”


    輕輕的笑了一下,黛玉道:“不過是換了一個身份,我還不是那樣,公主在做什麽。”彩鳳道:“公主早就在念叨著王妃呢。”


    黯然的苦笑了一下,黛玉道:“是啊,這一去也不知幾時能再見。”彩鳳也跟著歎道:“身為皇家的公主,有幾個能守在京城,到如今遠嫁的公主已經三位了。”


    扶著黛玉,彩鳳道:“公主剛才還在說王妃好福氣,嫁了北王爺誰不羨慕。”自嘲的笑了笑,黛玉道:“個人有個人的命,沒有什麽福氣不福氣的。”


    還沒進門,長平笑著迎了出來,叫了聲“王嫂”,長平道:“王嫂的氣色不錯,看來四哥對王嫂一定很好。”


    淺笑了一下,黛玉道:“相信駙馬看到這麽如花似玉的公主,也一定會寵愛有加的。”長平嬌嗔的道:“這人一成親就變了樣子,鳳姑,若是以前,王嫂決不會說這樣的話。”


    彩鳳笑著道:“公主說的是,外麵天冷,王妃和公主還是進屋說話吧。”拉著黛玉的手,長平道:“鳳姑說的是,王嫂,我們進去說話。”


    陪著長平說了幾句,隻聽外麵宮女道:“奴婢見過太子妃。”長平和黛玉忙迎了出去,隻見太子妃正下了轎輦,扶著宮女的手站在門口。


    相互見過禮,太子妃笑著道:“原來北王妃也在,這真巧了。”黛玉輕輕的道:“過來看看公主,當初黛玉在這裏也住了不少日子。”


    太子妃笑道:“是啊,你看我都忘記了。”望著黛玉,太子妃道:“前日的事北王妃不要介意呀,都怪小孩子貪玩,讓北王爺等了那麽久。”黛玉無奈的笑道:“太子妃客氣了,那件事隻是碰巧而已,再說也是黛玉好奇。”


    太子妃周全的道:“本來殿下也是好意,誰知竟出了那樣的事,你們走後,殿下還在自責呢。”長平道:“大嫂是來看我的,還是王嫂的。”


    太子妃笑著道:“看看,六妹吃醋了,大嫂自然是過來看你的,大嫂還給你準備了嫁妝呢。”長平微微一臉紅,道:“長平先謝過大嫂的美意,我們進去說吧。”


    黛玉輕輕地道:“既是這樣,那黛玉先去一趟鳳藻宮,一會兒再回來。”長平道:“好,王嫂早去早回,我已經吩咐鳳姑,午間做了你愛吃的紫菱羹。”黛玉笑著道:“好,我一定回來。”


    從長平宮出來,轎輦一直到了鳳藻宮外的長廊才停了下來,黛玉剛剛下了轎,卻聽一個聲音懶懶地道:“還以為是哪位娘娘呢,原來是冰王嫂,一楓有禮了。”


    黛玉抬頭望去,隻見不遠處的廊閣前,水洛迎風而立,飄逸的紫袍裹著他修長倜儻的身材,揮袖間的風情不言而明。


    才要回禮,忽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一下子撲了過來,來不及躲閃,黛玉一下子坐回了轎子,心不由砰砰跳了起來。


    紫鵑忍不住道:“哪來的東西。”卻聽水洛淡淡地道:“它不是東西,它是一隻狗,剛才是一楓的不是,驚嚇了王嫂,一楓在這裏賠禮了。”


    黛玉舒了口氣,淡淡地道:“既然王爺是無心的,那它更是無意的了,黛玉若再計較,反失了自己的身份,王爺說不是嗎。”


    水洛嗬嗬一笑,道:“冰王嫂果然好口才,一字殺人。”扶著紫鵑走出轎子,黛玉雲淡風輕的道:“比起王爺的手段,黛玉自歎不如。”三番四次,黛玉想起水洛針對自己的事,語氣裏不知不覺帶了幾分鋒利。


    水洛絲毫沒有生氣,緩緩的走過來,邪魅的長目微微一眯,微笑著道:“冰王兄是一楓最佩服的人,本來一楓還為冰王兄有些惋惜,不過如今卻…。”


    邪肆的一笑,水洛意味深長的道:“如今一楓倒有些為王嫂惋惜了。”說完,屈指噓了一下,隻見那隻黑乎乎的東西歡快的跑了過來,蹭著水洛長長的袍角,一副聽話的樣子。


    水洛彎身將那東西提了起來,驚得黛玉忍不住後退了兩步,看著花容頓變的黛玉,水洛得意的笑道:“剛才是它驚嚇了王嫂,作為賠罪,一楓將它送給王嫂如何。”


    黛玉不加思索的道:“多謝王爺的美意,黛玉恐怕受不起。”水洛得意的一笑,道:“那一楓也就不客氣了。”


    說完將那東西放下,水洛接過侍從的帕子輕輕地試了試手,修長的手指在陽光下閃著淡淡的光華,有一種蠱炫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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