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前來,水溶握著黛玉的手,輕輕撫了撫黛玉的額頭低聲道:“顰兒,你總算讓我放心了。”坐下來,看著蒼白著臉躺在床上的黛玉,水溶忍不住自責的道:“其實這件事都怪我,是我太大意了,本來府裏的事我懶得計較,有些事睜一眼閉一眼過去就算了,誰知如今竟然算計到你的頭上,而且還這樣陰毒,這件事我不會不管了。”


    見黛玉要說話,水溶定定的道:“這件事你不要勸我,多虧你的身子不是真的,若是…。你讓我怎麽原諒自己。”


    黯然的垂下眼瞼,黛玉的心裏忽然湧出一絲難以言明的失望,到底是因為什麽,連黛玉也說不清。


    好像明白黛玉的心思似的,水溶伸出修長的手指在黛玉的手心輕輕地一劃,低聲道:“其實我也希望這是真的。”


    驀的領會到水溶的意思,黛玉白皙的臉上忍不住飛上一絲紅暈,避開那雙幽邃清亮的眸子,黛玉竟然覺得自己的心一如以前般怦怦跳了起來。


    緊了緊手中的柔荑,水溶低低的道:“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一定會…。”生怕水溶再說出什麽露骨的話,黛玉輕聲打斷水溶道:“太妃那裏怎麽說呢。”


    看著黛玉,水溶流光逼人的眸子一轉,道:“甄太醫那裏我已經說了,既然遇到這樣的事,那正好也圓了溫慕林當初的慌,你也不用再擔心,正好我也不用再欠他的情。”


    白了水溶一眼,黛玉輕輕的道:“你永遠都欠二哥的情。”寵溺的看著黛玉,水溶清冷的俊麵上浮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道:“你說欠那就欠,反正我不承認。”


    陪著黛玉說了一會兒,水溶剛要離開,卻聽黛玉低低的道:“弈冰,這件事是不是誤會。”回過頭來,水溶眸光瞬時已經變得清冷淩厲,不容置疑的道:“這些帳早晚得算,那晚算不如早算。”


    低下頭,黛玉輕聲道:“這件事多虧三弟無意中路過,當時若不是他在…。”水溶低沉的道:“我自有分寸。”


    躺在床上,喝了紫鵑遞上的藥,黛玉不覺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直到夜色昏黃才醒了過來。


    晚風走進來,對黛玉道:“王妃,飯菜已經做好了,奴婢這就吩咐她們端上來。”黛玉還沒說話,卻見雪雁端著一碗藥粥進來道:“太醫吩咐了,王妃先把藥粥喝下,免得以後落下病根。”


    晚霜笑著道:“看我心急的,還是你細心。”轉過頭,晚風對黛玉道:“王妃放心,王爺都吩咐了,這院裏的人已經都換了,太妃那裏打發人過來,要王妃不要傷心,好好歇著。”


    黛玉苦笑了一下,沒有作聲,過了一會兒才道:“王爺做什麽去了。”晚風道:“宮裏有急事,王爺被召進宮裏,還有今天的事,剛才聽嬤嬤說,是因為府裏的一個婆子…。”


    黛玉應了一聲,隨後淡淡的道:“由王爺看著處置吧,我覺得很累。”雪雁忙道:“那王妃將粥喝了再歇著。”


    或許是甄太醫在藥裏加了安神的東西,一晚上黛玉隻覺得昏昏沉沉的,就連水溶回來也隻是迷糊的應了一聲,耳旁隱約記得水溶說了一句話:“這件事我自會處理的,那個婆子不過是遮人耳目的幌子。”


    黛玉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我知道。”水溶低笑著道:“我就知道憑你的聰明,一定會明白的,睡吧,明天就會好了。”


    這一覺似乎很長,但是當黛玉再醒過來時,覺得神清氣爽,身上的不適也一掃而光,喊了一聲紫鵑,隻見紫娟笑眯眯地走進來,對黛玉道:“王妃醒了,王爺臨走時吩咐,讓王妃多歇一會兒。”


    黛玉嬌嗔的道:“我已經睡得夠多了,你服侍我起來…。”紫鵑忙上前掩住黛玉要坐起來的身子,低聲道:“王妃,太醫吩咐了,這幾日王妃一定不要累著,多躺著休息。”


    四目相對,黛玉這才明白過來如今自己不比往日,暗暗歎了一聲,黛玉道:“那你給我洗漱一下,我覺得渾身不舒服。”紫鵑抿嘴一笑道:“紫鵑知道。”


    再走出房門的時候,暖暖的日光照在身上,黛玉覺得渾身有種懶洋洋的感覺,這幾天的調養,使得黛玉白皙如玉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整個人多了一種不同於往日的神采。


    從太妃那裏出來,黛玉對紫鵑道:“你陪我我去三弟那裏看看,上次的事多虧三弟遇到。”紫鵑瞅了黛玉一眼,猶豫了一下才道:“王妃,三爺那天…”


    嚴厲的望了紫鵑一眼,黛玉道:“有些話不要亂說。”紫鵑應了一聲,對黛玉道:“王妃,要不要傳轎子。”


    搖了搖頭,黛玉輕聲道:“在房裏悶了這麽多天,讓我走走吧。”緩緩的走在前麵,雖然黛玉沒有讓紫鵑說下去,但是心裏卻不由的想起那日陽光下的水渝,那夜和水溶的談話又浮現在眼前。


    那夜水溶回來的很晚,倚在軟靠上眯著眼的黛玉聽到動靜,不由喚了一聲,對紫鵑道:“紫鵑,服侍王爺更衣。”


    水溶似乎很累,看了黛玉一眼,緩緩的道:“你還沒歇著,這些天太醫吩咐了不是要多歇著嗎。”


    嬌嗔的白了水溶一眼,黛玉低聲道:“白天我要躺在床上,莫不成晚上你還要我…。”輕輕的一笑,燈下的水溶有一種不同於白日的優雅,道:“我倒想歇會,可由不得自己啊。”


    見黛玉靜靜的看著自己,水溶不由道:“你看什麽。”醒悟過來,黛玉有些害羞的垂下眼瞼,低聲道:“沒什麽,我隻不過有點奇怪。”


    對紫鵑揮了揮手,紫鵑知趣的退了下去,水溶走近來,道:“有什麽奇怪的。”黛玉挪揄的道:“你有沒有覺得,這些日子你笑的多了。”


    微微的一怔,水溶沒有做聲,絕美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反而是一副凝重的神色,深邃的眸子也眯了起來,倒使得黛玉有些不安起來。


    直了直身子,黛玉低聲道:“王爺。”醒悟過來,水溶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隨後才低低的道:“顰兒,你說的是,以前我好像在冰冷的黑暗中一樣,這些天我也覺得自己有些變了。”


    舒了口氣,黛玉拍拍胸口,嬌俏的道:“我還以為剛才的話惹你生氣了呢。”淡淡的笑了,水溶寵溺的道:“你何時讓我省心過,一見麵就讓我…”


    “好漢不提當年勇,以前的事誰還記得。”黛玉伸手蒙上被子,嘀咕道:“我都忘了。”掀起被子坐上來,水溶不依不饒的道:“我說過我是個記仇的人,以前的帳我都一筆筆給你記著呢,你說要怎麽還。”


    一下想起一件事,黛玉猛地掀開被子,倒把水溶一愣,道:“你這是做什麽。”神色鄭重的看著水溶,黛玉輕聲道:“我今日聽晚風說,側太妃跟前的王嬤嬤被…。”想起那個血淋林的詞,黛玉吸了口氣,沒有說出來。


    仰身倚下,水溶淡淡的道:“是,這是她咎由自取,我還覺得不解氣呢,若不是太妃勸著,我一定不會罷休。”


    輕輕歎了口氣,黛玉道:“其實她也是個可憐人,當初你過繼到北府,對…。”沒有說下去,黛玉抬頭看了水溶一眼,低聲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王嬤嬤的事已經給了她警醒,想必以後她也不會再有什麽心思了,再說她是三弟的母親,三弟還有一年,對她來說已經夠…。我不想你因為我而讓別人說什麽…。”


    沒有說完,黛玉不覺低下頭,想起那日陽光下奔跑的水渝,頓覺得眼裏濕濕的。


    握著黛玉的手,水溶恨恨的道:“顰兒,有些事並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樣簡單,皇權庶嫡之爭,有時候對別人仁慈也就是以後對自己心狠,側太妃的事我已經和太妃說了,這個王府裏決不能再容她,這次隻是僥幸,如果有下次呢,那時就晚矣。”


    “那三弟呢。”黛玉輕輕的道:“他隻有十五歲,而且還是那個樣子,如果他知道側太妃的事,會不會…。”


    輕輕地歎了一聲,水溶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道:“顰兒,難道你沒有覺得三弟有些異樣,上次他送你回來的時候,你不小心被石階絆了一下,他那眼疾手快的舉動,絕不會是一個久病的人能做到了的,還有這次,池水裏救人,對我來說都不是輕易的事,何況對他呢,所以我都有些懷疑他的這個傳言,衝著側太妃這次的這個舉動,我…。”


    一下子掩住了水溶的嘴,黛玉看著水溶,目光清澈的道:“不管怎樣,我相信三弟不會害我,若他真想害我,那何必匆匆的跑來呢,有些事我們從另一麵想,好不好,或許是三弟的病慢慢的好了呢,對了,上次二哥給三弟看過病後,就曾搖頭冥思,說自己從來沒有碰到這樣的事,還說要回去查查醫書,那是不是因為三弟的病有治好的可能。”


    輕輕的哼了一聲,水溶淡淡的道:“顰兒,你長在閨閣,沒有經曆過那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事,所以想事情想得很簡單,在皇家和王府裏,什麽事都會發生,你不要輕易的去相信一個人,也不要篤定的把某一個人認為是好人,人都是會變的,皇家是沒有親情人情的,隻有利益所向,記住嗎。”


    “至於三弟的事,我懷疑這一開始根本就是一個謊言,所以這件事我會繼續查下去,雖然他這次沒有害你,但是以後會不會…。我不會容許你有一點閃失的,這件事你不要勸我了。”


    “王爺…。”見黛玉還要說,水溶不容置疑的道:“顰兒,你聽我說,本來這件事對北府來說是家醜,但是已經到了這一步,我也不瞞你了。”


    吸了口氣,水溶低沉的道:“三弟是當年老王爺和側太妃在戍邊的時候時候生的,回到王府的時候已經一歲多了,上次老王爺和大哥一起出征,臨走時老王爺曾對太妃暗示過,有點懷疑三弟的身世,雖然老王爺沒有說原因,但是太妃卻將這件事記在心上,所以在大哥傷重回來的時候,太妃不死心,想以衝喜來撞撞運氣,但是終沒…。”


    停了停,水溶繼續道:“大哥不治而逝後,太妃寧冒著那麽多的責罵和不解求皇上做主另過繼水家的同宗,其實也是迫不得已,聖明之下,於是就選了我,在宮裏我本來就是個多餘的人。”


    古代被人過繼的原因,特別是皇家,無外乎是兩個,一個是極度厭惡,有種遺棄的意味,另一種也可能是為了保護,免得遭到暗算,但在水溶的心裏,從梅妃死後,宮裏那兩年艱難的日子,使得他篤定的認為,皇上看來是對他這個兒子厭惡透頂,於是將他過繼給北府,自生自滅,雖然那次北太妃的話曾讓水溶的心裏有過一絲感動,但是想起當初這幾年的白眼,水溶的心裏依然是耿耿於懷。


    聽著水溶有些賭氣的話,眼見他本來平靜的臉色有些黯淡下來,連握住自己的手也不覺抖了一下,黛玉的心裏也不覺有些難受。


    嫁給水溶也有些時日了,自己在宮裏的所見所遇使得黛玉漸漸明白了水溶的心情,當初的過繼對曾經受盡恩寵,心高氣傲的水溶來說,或許真的是遺棄,所以他才會這樣冷漠,不過是用來掩蓋自己的脆弱。


    抬眼看著水溶,黛玉忽然輕輕的道:“你又沒有想過,或許這是皇上的一片苦心呢,當初在慈寧宮裏,皇上曾經對我說過,‘既然你覺得自己清白,那為何不證明給別人看呢,何苦以死來做讓仇者喜,親者痛的事,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其實在當時,我就覺得皇上…。”


    沒有做聲,水溶隻是靜靜的看著對麵的那一挽綴金色的挽幛,好看的鳳目輕眯著,薄薄的嘴唇緊緊一抿,帶著一種孤傲。


    黛玉也沒有再說,隻是柔柔的看著水溶,房裏一時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才聽水溶長長的歎了口氣,低低的道:“顰兒,你讓我好好想想,三弟的事我也會好好想一下的,睡吧。”


    那一夜雖然像往常一樣,但是黛玉知道,水溶一夜都沒有睡穩,幾次都可以感覺到他輕輕地歎氣聲。


    風輕輕的吹了過來,依然是料峭的寒意,黛玉輕輕歎了口氣,耳旁想的卻是那日水溶的話:“我懷疑這一開始根本就是一個謊言。”


    “王妃,小心些。”紫鵑的話打斷了黛玉的沉思,一抬頭,黛玉發現原來自己光顧著想事情,竟然差一點碰到廊柱上。


    紫鵑小心的上前扶著黛玉,低聲道:“王妃,前麵就是三爺的院子了。”拐過一座假山,隻見一道土黃色的院牆,同色的大門,透著一種很厚重的樸實。


    隨著婆子剛進院門,便聽到一陣低沉的笛聲從那邊出來,回響在這個有些冷清的院子裏,讓人心裏不覺有種悲涼。


    止住了婆子要稟告的腳步,黛玉靜靜地站在那裏,聽著那一首幽怨哀歎的笛曲,不禁想起第一次在太妃那裏見到那一個羞怯的笑容,那清澈的目光似乎不沾一絲世間的塵埃,無論如何,黛玉都永遠無法把一個心機深沉的結論按在那一個單薄的身子上。


    笛聲緩緩地轉低,接著一個尾音忽然倏然而上,似乎在宣泄著一種壓抑,隨後一下靜了下來,讓人情不自禁的鬆了口氣。


    從房裏走出來的映風一見到黛玉,忙上前道:“王妃來了,他們也不通報一聲,害的王妃站在這裏,奴婢這就去告訴三爺。”


    黛玉淡淡的一笑,道:“沒事,我也是過來看看,聽到三弟的笛聲,才沒有讓他們通報的。”隻一時就見水渝從那邊的抄手遊廊走了過來,依然單薄的藍袍穿在他的身上,有一種蕭索和飄逸。


    如果說水溶是波光瀲灩的清湖,那水渝就是潺潺流淌的小溪,不經意間的那種內斂和羞怯,與水溶的光彩四溢正好相反。


    上前見了個禮,水渝道:“王嫂的身子大好了吧。”不容黛玉回話,水渝有些自責的道:“都是我過去的晚了,若是早一步,王嫂也不至於…。”


    雖然沒有看黛玉,但是他有些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淡淡的紅暈,那一份懊悔和自責,竟然讓黛玉都有些不忍。


    淡淡的笑了笑,黛玉輕聲道:“王嫂還要謝謝三弟呢,若不是三弟,王嫂此時說不定就已經…。三弟無需自責,這件事還多虧了三弟呢。”


    飛快的抬頭看了黛玉一眼,水渝的目光又慌忙的垂下,手中的笛子有些不合時宜的放在腹前,似乎覺得有些不妥,水渝又將笛子別在了身後。


    黛玉沒有作聲,隻是靜靜的看著水渝,心裏卻有一個念頭漸漸堅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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