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開春以來,全魔導國日子過得最不舒坦的人恐怕非宰相父子莫屬,而造成他們不幸的根源就是卡薩蘭城主諾因·史列蘭·德修普****。


    諾大的沙龍裏,雖然是季春時節,華麗的壁爐裏依然生著火堆,將整個房間烘得幾近悶熱,但彌漫在室內幾人間的氣氛卻異常陰沉,明暗不定的火光在他們臉上投下詭譎的影子,除了第五個人——一個裹著灰色鬥篷坐在角落,看不出性別的人。


    “請想個法子,宰相閣下。”


    其中一個華發半生的中年男子打破沉默,他身穿素雅的文官服,米黃的底色是卡薩蘭財政官僚的專用色。男子臉色灰敗,不斷搓著兩手,吐出苦惱的牢騷:“再這樣下去,卡薩蘭就要被那小…諾因殿下敗光了!且不說至今還沒修好的結界,他他…三天兩頭,不!三不五時就往財政部跑!一會兒說軍備不夠,一會兒抱怨後勤物資短缺,說穿了,不就是搜刮嘛!我們財政部都快被他逼瘋了!又不敢反抗,就怕他來個撒手不管,任那群西匪在咱們的莊園領地逞凶。嗚!可是——我最近愈來愈覺得西匪也沒他狠、沒他貪!寧願讓西匪……總之,不能再任他這麽下去了!不然這次陛下的生日,我們連園遊會也辦不起了……”


    “真這麽糟糕?”聽到最後一句,一直表情冷靜的謝爾達皺起眉頭。


    “絕不誇張!”財政部長淒聲喊道,“所以,您一定要替我們做主啊!”


    “煩死了!”粗聲打斷的是一名三十出頭的錦衣男子,精瘦的身材和宰相如出一轍,正是謝爾達之子,與諾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尼基。他的五官倒還端正,但是暴躁混濁的眼神,沉迷於酒色導致的青白肌膚一看就知絕非善類。


    “錢不夠的話,問民眾拿不就得了!把稅提高三四倍,白花花的銀子還不要多少有多少!在這哭什麽喪!惹得大爺我心煩,切!”


    財政部長瑟縮了一下,猶豫了半晌才小聲道:“這…這一點我也不是沒想到,但是尼基少爺,現在才四月,春種剛剛完結,哪來的糧食可收?起碼得等到……”


    “你這驢蛋,耳朵聾了!誰叫你收糧食?我家的存糧多得都要倒出來了!我要你收錢——你不是缺錢麽?”


    “啊……”財政部長為宰相之子的無知程度瞠目結舌,魔導國,不,全世界的稅法都是百姓交糧為稅,商人交銀為稅,城主上供現金為稅,從沒有當權者要民眾交錢的,但他不敢糾正,惟恐尼基惱羞成怒暴打他一頓。宰相之子的火爆性子就和他的無知、**一樣有名。


    謝爾達開口道:“尼基。”尼基好歹買父親幾分麵子,立即閉嘴不語。謝爾達轉向財政部長:“無論如何,不能怠慢了陛下的生日,一定要按原計劃,晚宴、狩獵、園遊會、鬥技表演一樣不能少,缺錢就把稅糧提高再轉手出去,尤其是周邊和西境的領地,給我狠狠地刮!這次西城侵略,他們連皮也沒擦破半點,掏點錢出來也是應當的。”


    “沒錯!把那小子的城民榨幹!最好全宰了!”


    尼基露出牙齒,惡聲叫囂。他確實有憎恨諾因的理由。三年前,他因為**莉莉安娜和諾因結下梁子,這回又添了新仇。


    春之月24日,當他興衝衝拿著西境新任統治者的任命書來到下界,打算照父親的計劃先在東境吃喝玩樂半個月,讓諾因的部隊和西城打得精疲力盡,他再率領遊擊隊捅前者的背,借西城之手一舉鏟除諾因的勢力,到時要怎麽處置那棵無根草就怎麽處置。他甚至已經想好一千種淩遲諾因和他兩個部下的方法,再將莉莉安娜納為第七百九十一房小妾,享盡齊人之福。


    沒想到才過半天就風雲變色。西防被攻破的噩耗上一秒才傳來,下一秒西城的虎狼之師就衝進東境,逢人便殺,逢財便搶,逢屋就燒,如秋風掃落葉的攻勢一下就嚇破尼基的膽。他毫不理會頻頻呼救的前線,打也不打就帶著麾下三千名貴族兵倉惶而逃,在鄉間像無頭蒼蠅似的瞎闖了半天,才想起上界最安全,連忙趕往空浮舟站,卻恰好碰上攜著軍需物資,奉命下來平亂的軍務長雷瑟克·尤耶。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雷瑟克果然眼睛被火燒得通紅通紅,親熱地拉著尼基,說什麽也不讓他走。尼基對這張曾將他扁成豬頭的臉記憶猶新,一邊慘叫一邊掙紮,忘了雷瑟克隻有一人,而他還有三千名保鏢在身邊。因為軍務長當時的氣勢實在是太駭人太可怕了,眼中充滿殺伐之氣,嘴角的獰笑足以使野獸調頭逃跑,結果被雷瑟克輕易擒獲,挾天子以令諸侯地收編了那三千個貴族兵,平白大大增加了諾因的兵力。


    接下來幾天尼基算是見識到何謂真正的地獄,外界盛讚沉穩果決,溫和善良的軍務長在他眼裏根本是個惡魔!最初他把他關進一棟暗無天日的倉庫裏,睡的是爛草席,吃的是飄著爛菜葉,稀得可以用來照鏡子的稀飯,而且一天隻供一頓。如廁用的是便壺,差點沒熏死他!


    當他被從倉庫裏放出來,以為苦難終於結束時,卻被押往諾因的大本營——米亞古要塞,在那裏更是受到非人的待遇。走一步摔次跤,吃頓飯瀉回肚子,說個字就有透明的巨掌扇他耳光;夜夜噩夢纏身,內容集成人不宜的惡心,小孩不宜的暴力,老人不宜的驚悚於一身,直搞得他的氣色比死人還差。其他家具被刷油漆,地板上蠟,天花板滴血,牆壁伸出吐舌頭的手,窗外老有白影飄來飄去不說,衣服被偷、鞋子被灌石膠害得他隻能裸奔竟還被精兵團一幫女人嘲笑“瘦得猴精也似,難看死了”才最叫一輩子的恥辱!所以在已然奄奄一息的尼基好容易“出獄”的一刻,他發誓,不把諾因和雷瑟克兩人挫骨揚灰,將所有他倆的部下生煎活剝,誓不為人!


    “尼基少爺說的不錯,一群賤民的生死,何足掛齒?”


    發言者是名身穿白銀鎧甲的粗壯青年,有尼基四倍粗的手壁交疊在胸前,神情不屑,眼中滿是恨意。


    他叫布魯諾,是王家正規軍主力[聖騎士團]第二軍團長,也是當今國王不能相認的兒子之一,即私生子,現年二十七歲。


    布魯諾對諾因的敵意一點也不亞於宰相父子,最初的梁子結於十二年前的首都少年武鬥大會,自恃武藝過人的他被小他三歲的諾因輕鬆擊敗,連劍也沒拔出來就給撂下場,當時諾因蔑視的目光至今還烙在他心底,化為不雪不甘的畢生之恥。


    而且,布魯諾的年齡順位在諾因之上,憑什麽大家都是私生子,你能當****我不能當?所以長久以來,他不僅對諾因深懷嫉恨,連帶對包庇諾因的拉克西絲和不肯選中自己的魔封劍也恨之入骨。當謝爾達找他商量打壓諾因的計策時,他毫不猶豫就同意了。加上布魯諾和尼基是一對臭味相投的狗肉朋友,此刻便出言附和,說的倒也是真心話。他雖是私生子,但母親並非平民,而是某位貴族夫人,因此才不能父子相認。受門闥觀念教育長大的布魯諾,對平民的態度和大多數貴族一樣,都沒有絲毫憐憫之情。


    “不,不過……”財政部長狼狽地抹著額頭的冷汗,他是在場唯一有點良心的人,很難讚成謝爾達三人的方案。而且照這個標準收稅,恐怕明年的糧食就要告磐了,不能不給佃農們留下種子,如今又是九個荒年中最艱苦的時期,他可不能像這幫做事不瞻前顧後的貴族一樣,不然卡薩蘭很快就自己垮了。但最重要的理由還是……財政部長打了個寒噤,腦中浮現一雙冷殘的紫眸,結結巴巴地道:“諾…諾諾諾因殿下一定不會同意我們擅自提高他領地的賦稅,搞、搞不好會拆了財政部的官邸。”


    不,拆房事小,若拆人……事情就大了!以諾因的性子,十有十會在聽到加稅通告的第一時間衝到財政部,拔出魔封劍砸個片瓦不存,殺個完屍不留,再一把火燒了現場,跑到國王麵前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有賊子入侵財政部,與他大戰三百回合後不敵溜走,遺憾的是不及救下被賊子無辜所殺的官員們和慘遭縱火的樓宇,臣請降罪……懲罰就減薪一個月好了——肯定是這樣!過去就有王家派去西境的稅務官和督察因貪汙瀆職,奸殺平民少女被諾因當場砍成十七八段。事後國王質問他為何不送交憲兵處而自行處置,難道不知這是違法嗎?諾因的回答是:[我又不是因為他們犯貪汙**的罪才殺他們的,是他們自己運氣不好,撞上魔封心情欠佳拿他們發泄,根本不關我的事。]隨即冷冷一笑,溫言道,[陛下若是不信,可將魔封借去一握,親口問問他……]


    國王沒有接過魔封一驗真假,當場赦免了諾因的罪行。


    從那以後,又發生了幾起[魔封劍暴走事故],於是再沒有一個官員敢在諾因的領土上撒野,深恐這位蠻橫無理,殘酷無情的****射來嗜血的目光。


    謝爾達三人麵麵相覷,臉色也有點難看。他們並不是害怕魔封劍,說是魔王的劍,其實誰也沒證實過,而且魔封再強也不過是把劍,沒了使用它的人,還不等同廢鐵一塊,他們忌憚的是諾因本人和他不斷坐大的勢力。


    自從隱捷敏亞軍入侵東境後,諾因的身價就日漸飛升。雖然目前西城的大軍已撤出東境,但還是有許多流寇盤踞,而東境本土的軍隊早被西城打得七零八落,根本無力反抗他們的掠奪,所以諾因和雷瑟克指揮的西境軍就成了唯一的希望。


    本來感謝他們的隻有平民,貴族們是不得不依賴他們,但在術士長吉西安向元老院投遞了一份謝爾達的通敵文件,並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四處遊說之後,連貴族們也漸漸對謝爾達產生了不信任,甚至被利誘過去。


    他的說辭是這樣的:米亞古要塞鎮守西境九年不落,如無內應,怎麽可能短短兩天就被攻克;而且事情怎麽會如此巧合,西城就在諾因返回上界的第二天攻打,其中的原因,不言自明,更別提還有明文證實,所以,這一切都是宰相的陰謀啊!他為了鏟除政敵,不擇手段到割讓國土,引狼入室,卻人算不如天算,反而搬起石頭砸痛自己的腳趾。本來他自作自受也算了,卻連累陛下和全體貴族陪他一塊兒倒黴,你們再相信這種人,遲早不止身家,連性命也賠上!再看看我們的諾因殿下,即使遭人出賣,依然以大局為重,馬上派心腹奔往前線,擊退西匪,保住我大好河山,和某人比起來,他的行為多麽高尚!所以,趕快棄暗投明吧!那諾因殿下還會既往不咎,一個人的肚量畢竟是有限度的,不要錯過機會將來後悔!現在站定立場,今後有的你好處!在諾因殿下登基的那天,爵位、金錢、領地,要多少有多少;家裏有貌美女兒的,更要把握——說不定明天你就是權傾朝野的國舅爺了!


    聽到這些誘人至極的保證,貴族們無不心癢難搔,蠢蠢欲動,尤其是最後一項,無人能擋。於是諾因的行宮天天訪客不斷,阿諛聲充斥,禮物堆到天花板,令他大惑不解(吉西安是瞞著諾因散布那個攀親的謠言的,所以當諾因知情時,他已經和三百零九名貴族小姐定下了親事)。


    另外,聖巫女莉莉安娜也利用她德高望重的聲名幫她老哥拉攏民眾,提高他在上界士兵心中的威望;加上莉莉安娜在總神殿的特殊影響力,以右權機神官為首的一幫聖職者逐漸傾向中立,不再堅持擁護謝爾達的****。


    就這樣,卡薩蘭城主的勢力飛速地擴張,隱隱已有和國王黨分庭抗禮的趨勢。


    謝爾達當然不甘心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基業就這麽毀於一旦,但頹勢已成,他也難以力挽狂瀾,隻能動用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法——暗殺。


    可惜這點早在諾因等人的意料之中,白天術士長寸步不離地守在主君身邊,晚上拉克西絲派遣的兩千名禁衛軍鐵桶似的圍住諾因的府邸,讓刺客毫無下手機會。幸好諾因的下塌處不是防衛滴水不漏的元帥府,而是王宮安排的一座小行宮,幾名刺客喬裝侍從還是混了進去。


    但他們刺殺的對象並非常人,第二天一早,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就給拋在宰相府的後院裏,身上有多處刑求的痕跡,每個都缺了半截舌頭,顯然是受不住殘酷的逼供自我了斷。連謝爾達看到屍體雙目被剜、全身骨胳盡碎的慘狀也不禁膽寒,更被說被他委托的刺客們。所以不管他出價再高,也沒有一個殺手再敢去招惹那尊嗜血修羅。他還必需考慮到雇來的殺手嘴巴不牢靠,萬一讓諾因反咬一口就糟了。


    不過……謝爾達瞥了眼坐在角落的灰袍人,心道:上天還是站在我這邊的。那小子有一幫能幹的部下和親戚,我也有強有力的盟友在。


    布魯諾咬牙道:“那小子真是太猖狂了!宰相閣下,我們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您的厲害!”


    “是啊,父親,我們今後該怎麽做?”尼基也對諾因如日中天的勢力感到不安,六神無主地問。


    “別擔心,我還有張王牌潛伏在敵陣裏,是個他們絕對想不到的人。”謝爾達嘴角上吊形成一個半月形,“她給我們帶來一個好消息,春之祭典結束後,那小子打算隻帶凱曼一人,秘密返回下界。”


    “真的嗎?他去下界做什麽?”


    “這就不太清楚了,反正一定不是好事,八成是針對我們的行動。”


    “那個…諸位大人……”財政部長發出宛如小貓咪嗚的聲音,戰戰兢兢地打斷三人的對話,“如果你們要商量什麽機密的事情,請容屬下告退。”他嗅出空氣裏彌漫的殺氣,不想攪進混水,急忙想要抽身走人,但他心裏還記掛著另一件事,便問:“有關賦稅的新法案,宰相閣下能給我個定論麽?“


    謝爾達沉吟片刻,道:“暫時先從東境的周邊緊急調集好了,不夠的部份我會想辦法。”


    “讓城主們多交一些獻金如何?”布魯諾提議。


    “不可。我們可以榨幹那些賤民,但絕不能得罪那三位尊貴人士。”宰相自動踢除中西城主,語氣恭謹,“尤其是東城的羅蘭城主。”


    他看向灰袍人,諛媚一笑。


    “是吧,雪露特小姐?”


    ******


    與此同時,東城上界王宮庭院一隅的涼亭裏。


    羅蘭半躺在一張竹編躺椅上,享受著午間的小憩。剛剛下了一會兒陣雨,將平時縈繞上界大陸的濃霧一掃而空,雖然濕氣很重,空氣中卻躍動著清新的氛圍。縷縷豔陽穿透雲層灑落大地,烙下點點金痕。纏繞亭柱廊欄的藤蔓也吸飽了水分,顆顆綠葉變得飽滿而厚實,滾落葉尖的露珠晶瑩透亮。


    拿起擱在幾上的月桂茶淺啜,金發青年的神態說不出的優雅閑逸,與他在臣子麵前威嚴冷峻的形象完全不同,仿佛一個剛完成一部著作的學者般滿足而愜意。


    那兩個人應該在空浮舟上了吧,不曉得法利恩的宿醉嚴不嚴重?


    想起昨晚馬爾亞姆和席斯法爾聯手灌醉伊維爾倫大神官,自己卻先陣亡倒成一堆的情景,羅蘭忍不住輕笑起來。隻有他知道,法利恩的酒量和他不相上下,可以滴酒不沾,也可以千杯不醉,不過昨晚一下子灌了三十瓶香檳還是太過火了些,難怪今早法利恩臉色慘白,羅蘭也乖乖吞了顆醒酒藥才能忙完上午的公事,至於那五個暴飲暴食又沒海量的家夥,現在還躺在廂房裏打呼呢!


    放回茶杯,羅蘭攤開膝上的報紙,標題是《首都新聞報》。略為瀏覽,他眼中浮起銳利的冰芒,嘴角也斂去了溫馨的笑意。


    羅蘭的視線自動跳過一大串貴族領地災情的報導和拉拉雜雜的娛樂新聞,定在角落兩行不起眼的小字上:斯帕斯港事件——軍務長雷瑟克·尤耶聲稱有將近兩百名西城流寇搶奪了民船逃到海上,為安全起見,暫時封鎖港口,並逐船調查有無流寇盤踞,此舉引起以謝爾達宰相為首的貴族的強烈抗議。


    ……原來如此,奴隸交易已經敗露了嗎?謝爾達那白癡,強烈抗什麽議!應該煽動那些受損的商船長出來,自己躲在幕後別吱聲,你一出聲不是代表此地無銀三百兩,心裏有鬼嗎?白癡!罷了,卡薩蘭的門闥貴族也隻有這種程度而已。


    托著下頜的右手食指輕敲微抿的唇瓣,羅蘭轉瞬就想通了諾因的打算:迷霧森林地形詭譎,調查不易,所以他幹脆從另一環下手。不過,斯帕斯港畢竟是卡薩蘭第一大港,除了奴隸黑市,還有許多商業活動,不可能長久封鎖得住,那麽德修普的真正目的是——


    羅蘭腦中靈光一閃,不及深入推敲,一雙冰冰涼涼的小手突然從後麵捂住他的雙眼。


    “猜·猜·我·是·誰?”


    “妮婭。”羅蘭微掀唇,歎了口氣,無奈地道,“別鬧了。”


    “這麽快就猜中了,沒意思!”


    妖精女王恢複原本大小,扇動薄翅飛到對方麵前,嘟嘴道。羅蘭合上報紙:“除了你,誰會做這種無聊事。”


    “哼!那你呢?想事情想得那麽入神,萬一剛剛不是我,而是別城的刺客,立刻就偷襲得逞了!”妮蘭迪婭又是氣惱又是擔憂。


    羅蘭聳聳肩膀,不置可否。妮蘭迪婭不放過他,繼續盤問:“是不是當城主太久,早年的警覺心全沒了?”


    “總比某個當了女王好幾百年還嘻嘻哈哈像個小孩的妖精好。”


    “你!”妖精女王的眼睛冒出火花,“壞蛋!”妖精是文雅的種族,所以妮蘭迪婭搜腸刮肚,也隻找到這麽句貧乏的罵辭。羅蘭順勢扯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要不要我真做出一些像壞蛋的事,嗯?敢叫我壞蛋!”起碼也該叫“魔鬼”比較有氣勢。


    “比如說——”妮蘭迪婭好奇地眨巴大眼。


    “比如說把你關進籠子裏。”羅蘭認為這個威脅挺夠勁了,沒想到妮蘭迪婭的回應差點讓他嗆出氣管炎:“什麽啊,我還以為你要抱我哩。”


    “咳咳咳!”


    “羅蘭,你怎麽了?”妮蘭迪婭關心地飛近對方,卻被一把揪住雙翅,“好痛!”


    “妮·婭!”羅蘭咬牙切齒,“這些事是誰教你的?”我要把他剁碎!


    妮蘭迪婭委屈得眼淚汪汪:“沒有人教我,很久以前,我聽幾個人魚姐姐這麽說的,人類的壞蛋就是喜歡擄她們族裏的美女抱抱或者賣掉的家夥,她們說那種人類最討厭——你幹嘛生氣?”


    “那你知道抱的含意嗎?”羅蘭不理會對方的淚眼指控,毫不放鬆地追問。


    “就是雙臂張開,從脖子或腰部環繞過去,收緊。”


    “然後呢?”


    “沒有了。”


    “很好很好。”羅蘭滿意頜首,鬆手溫柔地撫摸妖精淡黃色的秀發。妮蘭迪婭疑惑地問:“什麽很好?我回答的很好嗎?”


    “沒錯,你回答的相當正確,完全符合‘抱’一詞的真正理解。”


    “真的嗎?那我怎麽覺得你的眼神不太對勁?”好像在陰笑,又好像鬆了口氣。


    “是你的錯覺!”羅蘭武斷地道,凝視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呈現半透明的美麗生物,他的眼神逐漸朦朧,宛如夢囈般喃喃低語,“我還是比較喜歡你這個樣子……”


    美麗,脆弱,又虛幻的妖精,多麽像美麗,脆弱,又虛幻的……夢想。


    “咦?”妮蘭迪婭不解地歪著頭。羅蘭微微一笑,岔開話題:“總之今後盡量少幻成人形,那樣很消耗能量吧。”


    妮蘭迪婭無言點頭,內心浮起一抹黯然。羅蘭的話再次提醒她,掀開了她的舊傷,雖然她早就知道,不管她幻成人形時多麽貌美,也不能掩蓋她和羅蘭不同種族的事實,正如她無論怎麽變也藏不起尖耳和翅膀,這是種族烙印。


    “對了,妮婭。”羅蘭的語氣一轉為輕快,“你昨天看到蘭小姐了,感覺出什麽沒有?”


    “哪個蘭小姐?”


    “就是坐在我左邊,茶色頭發,穿藍色禮服的女孩。”


    妮蘭迪婭凝神回憶半晌,好容易抓住點模糊的畫麵:“哦,那個人啊!”又苦思了一陣,道:“可是她的五官我想不起來了。”因為根本沒注意看,當時她眼中所見,唯有東城城主,其他人包括大神官都視作路人甲。


    “沒關係,我不是問你她的五官,是問對她的感覺。”


    “原來如此,她就是滿願師咯?”妮蘭迪婭一指點唇,有些困惑,“可是…我沒感覺出她和其他人有什麽不同。”


    “啊,果然。”一道銳利的光弧閃過羅蘭的眼底。其實從妮蘭迪婭在晚宴上的表現,他就猜到事情是這樣,隻是擔心這個大脫窗該別是太專注他而與外界徹底隔離,才確認了一下。


    這麽一來,終於可以解開我心裏長久以來的迷團了:滿願師的真正身世;聖柱的秘密;聖賢者的下落;還有滿願石為何不在滿願師身上,而在——


    他無意識地將手搭在劍柄上,輕撫劍鍔的藍寶石,驀地,視野被一張小巧精致的美顏堵住:“……呃!妮婭?”


    “你又走神了。”妖精女王不悅地插腰。


    “對不起。”羅蘭露出招牌微笑,在她嘟起的粉唇上輕點一記。


    “啊!”妮蘭迪婭嚇了大跳,倒跳三大步,兩手緊捂住嘴,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剛剛幹了什麽!?”


    “對不起,因為臉靠太近,我畢竟是個正常的男人。”偷香者不慌不忙地解釋。


    “不是啦!我是問,那個嘴碰嘴,是不是人類說的吻?”


    “是啊,妮婭討厭我吻你嗎?”羅蘭拉近她,輕抬她下頜。妮蘭迪婭直視他的雙眼,坦率地道:“不討厭,但也沒感覺,大概時間太短了,要不,你再吻我一下試試,長一些。”


    “嗬嗬,不行哦。”羅蘭愉悅地笑了,為妖精的天真無邪。


    “為什麽?”妮蘭迪婭有點不高興。羅蘭斂去笑意,垂下眼,心道:因為,不配啊。


    “難道,因為我是妖精……”妮蘭迪婭泫然欲泣:對了,記得人魚姐姐說過,人類的吻是獻給所愛的人,人類隻愛同類,不愛異族,所以……可是,羅蘭應該和其他人類不同才是——“你不會討厭我吧?”


    “當然!你想到哪去了?”羅蘭雙眉緊蹙,捧起妖精小小的臉蛋,溫柔地撫過她微濕的眼角,“別哭,我不想你消失。”(注:妖精一流淚就會消失,等同人類的死亡。)


    妮蘭迪婭眼睛一亮:“是嗎!你在乎我?”


    “我在乎。”羅蘭認真地道。妮蘭迪婭笑開懷,也不問他有多在乎,隻要在乎就行。羅蘭見狀,啼笑皆非:“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果然是個小孩子。”


    “哼!”妮蘭迪婭鼓起腮幫,正要回嘴,察覺有第三個人的氣息。羅蘭也聽見了迅速接近的腳步聲,收回手,往聲源處望去。


    妮蘭迪婭微感失落,變回原來大小,飛到茶杯上坐定。來人一襲伊維爾倫的高級軍官服,夕陽餘暉顏色的短發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波動,正是羅蘭的隨侍武官艾德娜·菲爾。


    “出了什麽事?”羅蘭單刀直入。雖然艾德娜表情鎮定(至於青白的臉色是宿醉的痕跡,不算),但從她急促的走速,他就看出一定有不尋常的事發生,不然這個從不大驚小怪的部屬不會有這麽失態的舉止。


    “三分鍾前,一名龍騎士載著三個少女降落空港,其中兩位自稱是南北兩城的滿願師,要求見你。”艾德娜定定神,流暢地匯報。滿願師來訪是無比重大的政事,所以她一聽見消息,就馬上酒醒過來,踹醒三個一樣宿醉的僚友去秘密迎進幾位貴客,自己過來請示主君。


    “哦,終於來啦。”羅蘭連一點鳥兒輕搖羽毛際象的驚訝也沒有,悠然起身,拂拂黑緞長袍,轉向妖精女王,溫言道,“妮婭,我要去招待客人了,你是和我一道去,還是……”


    “我會自己找樂子。”妮蘭迪婭揮揮手,“早去早回。”


    羅蘭頜首,轉身揚長而去,艾德娜緊隨其後。妮蘭迪婭一霎不霎地目送兩人,直到那英挺高挑的背影完全隱沒在姹紫嫣紅的繁花後麵。


    ******


    慈悲的地之母神瑪法和偉大的守城龍銀龍王麥先啊,請保佑我——保佑我不被這兩個膽大妄為的女孩害死!


    “咦,小玲,你家的保鏢在劃十字哩,他是基督教徒嗎?”


    “……軒風,伊莉娜也是啊。”


    “呃。”南城滿願師柳軒風一窒,轉過頭,果見貼身侍女臉青唇白,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雙手合十,嘴唇翁動似乎在祈禱。


    北城滿願師邱玲不安地動動身子,環視空無一人的華麗客廳,小聲道:“軒風,我們是不是真的太大膽了些?”趁春之祭典舉城歡騰的機會,隻帶兩個部屬偷跑到被南北兩城視為“半敵城”的東城伊維爾倫,說她們不怕死還真的不怕死。而且羅蘭還是梅蓮可口中涉嫌指使刺客暗殺軒風的主謀。但是,軒風並不相信。不止因為羅蘭是帥哥,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信任梅蓮可。


    “來都來了,還能怎樣?你也想確認東城的滿願師是不是你朋友吧?”


    “嗯。”邱玲點點頭,臉上的不安褪去,換上堅定的神情。


    “話說回來。”軒風捅捅她,指著身後的青年,小聲道,“這個人是誰?不是青龍騎士巴曼啊!”她十分好奇,此人的英俊程度不亞於她看過的青龍騎士畫像。


    “他叫肯特,是巴曼的副將,不知道為什麽,巴曼這兩天失魂落魄的,**老師不放心他陪我,就叫肯特陪我來了。”


    “哦。”軒風一聽見“**老師”四字,腦中就清晰地浮現出北之賢者飄逸的冰藍色長發,端和儒雅的俊容。


    這時一直沒出聲的肯特道:“羅蘭城主來了,兩位快坐好。”他已經做好回去後被米利亞坦和賽雷爾大卸八塊的心理準備,但在還有口氣的現下,他得盡到最後的責任,以免這兩個丫頭丟了南北兩城的臉。


    伊莉娜也衝上前快手快腳地幫軒風拉平衣角,再跳回她左首。


    下一秒,隨著緩緩開啟的門扉,兩名滿願師終於見到了東城城主羅蘭·福斯,不約而同地,陷入失神狀態。


    眼前的男子看上去很年輕,一點不像過了三十歲。黑色高領長袍,金色衣飾的式樣揉合了威嚴與華貴,襯托得他挺拔的身段更為英姿颯爽。一舉一動,充滿渾然天成的優雅。他不像貴公子般麵白如玉,古銅色的肌膚是早年長期征戰的明證,使他的氣質多了份軍人特有的沉毅。月光般柔和的金發和俊美出塵的五官交相輝映,宛如畫中走出的光神。而他的雙眼,是全身上下最吸引人的焦點,仿佛山峰頂部的積雪,那種純粹而冰冷的藍。


    絕世帥哥。意識好容易回籠的邱玲讚歎。以前以為兩個哥哥就是全世界最帥的人,沒想到來到異世界後,見到的男性一個比一個帥,不過——她心道:**老師也不差!


    來自女兒國的軒風卻著實愣了半晌,險些流下口水。


    太幸福了!!她在心裏激動地呐喊:就算見不到蘭冰宿,我也心滿意足了!嗚嗚~~~~真人和畫像果然不一樣!


    羅蘭向護送自己來此的艾德娜點點頭,示意她下去休息,便關上門,徐步走到兩人對麵坐下,趁被打量的空檔,掃視兩張呆愕的小臉,他輕柔的眸光就像一道微風,吹醒了兩人的神智。軒風和邱玲頓時滿臉通紅地站起,提起裙擺行了個屈膝禮:“初次見麵,羅蘭城主。”


    “兩位滿願師大駕光臨,令寒舍蓬蓽增輝。”


    羅蘭態度和氣,不卑不亢,抬起右手,“不必多禮,請坐。”


    兩人坐下後才發覺剛剛不知不覺表現出平日在南北城主麵前都不太注意的仕女禮節,東城城主身上散發出一股讓人自然臣服的魅力氣魄,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王者風範。他清冽的嗓音也像樂音般低醇悅耳,讓人陶醉醺然。


    羅蘭拍拍手,侍女立刻送來五杯飲料,分送到包括伊莉娜和肯特在內的主客麵前。羅蘭端起身畔的茶杯,禮貌地輕啜一口,微笑道:“不知兩位遠道而來有何貴幹呢,柳軒風小姐,邱玲小姐?”他根本懶得去擺自我介紹的噱頭,五大城彼此的勾心鬥角早不是一兩天的事,如果梅蓮可和米利亞坦沒對兩個少女灌輸自己的種種有水份資料,才是怪事!而有關軒風和邱玲從名字到性格的一切覆曆,羅蘭也早已調查得一清二楚,搞不好比和她們朝夕相處的兩個同僚還透徹。


    軒風意外發現羅蘭似乎是個幹脆的人,正當她平心靜氣,想從那個魅力十足的淺笑中掙紮回神,說明來意時,邱玲已先一步開口:“羅蘭城主,我們這次來,是希望見貴城的滿願師一麵,望您允許。”


    軒風驚訝地看向友人,老實說,雖然對座的男子風采翩然,卻從進門起就施放著一股龐大的壓力,在在威儀得讓人不敢逼視,連她都得猶豫再三才敢開口,平時膽小乖巧的邱玲竟如此無懼,看來她真的很想見到那個叫蘭冰宿的少女了。不過從她威脅肯特,逼他帶她們來這裏的行為,就能看出伊維爾倫滿願師在她心裏的重要性。


    羅蘭淺淺一笑:“原來如此。嗯,二位和蘭小姐是來自同一世界的同伴,我當然不會拒絕,隻是……”


    “隻是什麽?”剛聽得鬆了口氣的兩人心一緊,連忙追問。


    “蘭小姐此刻不在宮裏。”


    “什麽!”


    “她和我的部下一起去下界監督高架水路的落成,就在你們來之前不久。”羅蘭歉然道,“對不起,如果你們先通知我一聲,我就能幫你們留下她了。”


    “不,這怎麽能怪你呢,是我們自己不好。”軒風的失望比邱玲輕得多,馬上回過神卸過對方的賠罪。她不認為羅蘭是在撒謊,若不想讓她們見到冰宿,隻要隨便編個“身體不適”之類的理由就行,監督水利工程這種一查就能證實的理由不可能拿來當擋箭牌。


    羅蘭微側頸項,問道:“恕我冒昧,柳小姐和邱玲小姐是不是認識鄙城的滿願師?”軒風擺手:“我和蘭小姐隻有一麵之緣,稱不上認識,和貴城滿願師有交情的是小玲。”察覺青年投來的目光,邱玲稍抑沮喪,點點頭:“嗯,她是我同學。”


    “不是朋友嗎?”羅蘭露出“不必謙虛”的笑容。邱玲麵紅耳赤:“不不不!我們真的隻是同學!冰宿那個人……不太喜歡交朋友的。”說著,她眉間閃過失落,落入羅蘭和軒風眼中,激起截然不同的心理活動。


    羅蘭溫言道:“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我也覺得蘭小姐是個非常獨立的人,但她終究是個尚未成年的少女,又身處這麽陌生的環境,心裏不可能不寂寞。所以,若知道你們今天來探望她,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真的嗎?”邱玲喜出望外。


    “嗯,一會兒我就派人通知她,你們放心吧。”


    “謝謝你,羅蘭城主!”軒風和邱玲誠摯地道,現在她們對眼前的人充滿了好感。至今為止,南北兩城人人視她們為救世主、滿願師,卻無一人接近、了解她們的心,隻有這個青年,像一個平輩朋友般親切地對待她們,言談間也流露出對己城滿願師的關懷。


    啊啊~~~為什麽不是我被他召喚呢?軒風忍不住再次泣血。


    “對了。”羅蘭雙手交叉,托住線條完美的下顎,浮起一抹揶揄的笑意,“讓我猜一下,兩位是偷跑出來的吧?”


    “咦咦!!?”軒風和邱玲一臉“你怎麽會知道的表情”跳起來。羅蘭體貼地為她們解惑,指著肯特和伊莉娜:“因為他們一直坐立不安,一會兒看天色,一會兒看鍾——如果是正大光明的拜訪,不會這個樣子吧?”


    肯特和伊莉娜大驚失色,一齊拜伏於地:“對、對不起!羅蘭城主!”


    “快請起,我並不是想讓你們賠罪。”羅蘭上前扶起兩人,歉然一笑,“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剛剛隻是開個玩笑,沒想到嚇了你們一大跳。”兩人神色微赧,完全明了羅蘭的言下之意:像滿願師這麽有身份的人登門拜訪,事先肯定會有書麵通知。何況南北兩城與東城之間的關係極為微妙,更該注意這些細節了。


    羅蘭的視線停在伊莉娜臉上,眨了下眼:“啊,難怪我覺得眼熟,你是原先服侍希莉絲·馮·休拜卡公主的貼身侍女吧?叫伊莉娜?”


    “……呃!是、是的!”沒想到自己的微名竟被這樣的大人物記住,伊莉娜惶恐得深深低下頭。餘人詫異這個發展,怔怔瞧著。


    “還沒找到人嗎?記得她是三年前蹺家的。”


    蹺、蹺家?兩個少女張口結舌。伊莉娜沮喪地道:“嗯,城主大人已經派了很多人去下界找,可是都……隻能確定不在梅迪。大人擔心公主她再不回來,她和北城伯都王子的婚事恐怕——”


    婚、婚事?嘴巴又張大數分。軒風暗暗盤算回去一定要把這樁八卦打聽清楚。


    羅蘭笑道:“替我帶個忠告給梅蓮可城主,這麽找不是辦法,先到諾因城主那兒打通關係,或者解除婚約,才有希望找到人。”


    諾因城主?怎麽又扯上這號人物?莫非是三角關係?


    伊莉娜捂住嘴:“難…難道真是諾因大人他……”


    “這隻是我的猜測,或許不準。”年輕的城主再度綻開萬人難擋的笑容,打發了伊莉娜,轉回軒風和邱玲,“抱歉走題了——兩位,不介意的話在這裏多玩一會兒如何?讓我盡盡地主之誼。梅蓮可和米利亞坦那兒我會送信解釋,就說是我邀請你們來的,回去後就不必擔心會受到責罰。”


    “可以嗎,羅蘭城主?”軒風和邱玲十分過意不去。


    “小事一椿,不必介意。”


    “那麽——”軒風和邱玲對視,達成共識,含羞帶怯地望著金發青年,高興地道,“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你說什麽!!滿願師小姐離開了!!?”


    席斯法爾放聲大喊,震得麵前的侍從耳膜嗡嗡作響:“呃…是……”


    “她怎麽走的?乘空浮舟走的嗎?”席斯法爾揪起侍從的領子,神色激動,口沫橫飛地追問。


    “是……”


    “什麽時候?”


    “上、上午。”


    “該死!!”席斯法爾鬆開手,轉而捶打牆壁。侍從趁機開溜,以為蒼空騎士是在發酒瘋。


    “嗚嗚~~~~為什麽!?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羽族將軍懊惱得幾乎要用頭撞牆,”……不行,不能就這麽放棄,大不了兩個月不上高檔館子,無論如何得把滿願師小姐追回來!”(注:空浮舟的乘坐費曾嚇死無數心髒病患者,可想而知它的價錢,隻有錢包馬克多的人才乘得起。)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你找滿願師小姐幹嘛?”


    “哇!”席斯法爾一蹦三尺高,急忙轉過身,聲音的主人——東城三將之一馬爾亞姆·麥斯韋恩和城主隨侍武官艾德娜就站在他身後。


    “沒…沒有,沒事!”


    馬爾亞姆和艾德娜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走上前,合力對席斯法爾施展滿清十大酷刑。三分鍾後,席斯法爾屈服了。


    “是……我想叫滿願師小姐治好我的臉紅症啦!因為這個毛病,害得我都不敢跟女性說話!”


    呆了片刻,艾德娜發出一串轟笑,躲到角落抹眼淚去了。席斯法爾蓋住臉,一聲不吭。馬爾亞姆按住他的頭,道:“喂,席爾,你說你有臉紅症?那我怎麽看你平常跟艾德娜聊得挺自然的?”


    席斯法爾指著艾德娜說,這也可以算是女人嗎?等等的話,結果被艾德娜踩了腳背後,在原地跳了好多下。


    “真是個白癡,大人不是說了冰宿現在失去滿願石,根本沒有能力,還做這種春秋大夢!”


    “咦!!?”


    發出驚呼的不止席斯法爾,艾德娜因此愣了一下:“怎麽,你也想向滿願石許願?”馬爾亞姆不及回答,席斯法爾笑著插嘴:“該不會是想要個老婆吧?”


    “嘿嘿,是啊。”馬爾亞姆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最好是啤酒屋老板的女兒阿花,這樣我賒的酒費就不用還了,還能得到一筆豐厚的嫁妝哩!”


    席斯法爾和艾德娜怔了半晌,捧腹大笑,過了一會兒,第三個人也笑起來,爽朗的笑聲久久回蕩在長廊上。


    ******


    “冰宿小姐,要不要來份水果慕斯?這艘船的招牌甜點就是這個。”


    “不用,我討厭甜食。”


    “哦。”她的喜好倒是跟大人一樣,“那海鮮料理呢?你餓了吧?”


    “好罷,來一份。”


    伊維爾倫大神官點點頭,將菜單交還等在一旁的服務生,對上她詢問的眼神,他會意地笑道:“我現在還不太餓,不用準備我的份了,倒是給我杯醒酒茶好嗎?”


    “醒……酒茶?”服務生呆呆反問。


    “是。”法利恩·羅塞依舊掛著八風吹不動的聖潔微笑,鎮定頜首。好一會兒,服務生才一臉無法置信地轉身離去。冰宿從一本《微積分應用問題集》裏抬起頭,不無嘲諷地道:“臉丟盡了哦,大神官閣下!”


    “啊,這是神明對我縱欲的處罰,我甘之如飴。”


    “想必羅蘭城主現在也和你一樣頂著一肚皮酒水,胃口盡喪地灌著醒酒茶吧。”冰宿挖苦。法利恩掩不住擔心的表情:“嗯…城主大人的酒量稍微比我好一些,大概不至於如此……”


    冰宿挑高眉:“你真的對他很忠心。”


    “呃?是的。”因為少女指出的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法利恩立刻就承認了。


    “昨天那四個人,艾德娜,妖精女王……也和你一樣。”


    “冰宿小姐?”法利恩不解地望著神情微帶悵然的少女。


    “你是不是被大人昨晚的樣子嚇到了?”他想到一個可能,笑道,“大人在一般臣子麵前必須表現出主君的威儀風範,所以麵對伊芙將軍這些老部屬就會比較放鬆,當然是私下裏,被其他人看見就不好了。”


    “那你呢?”冰宿直視他深褐色的雙眼,字字進逼,“你並不是他的老部屬,你對他的意義又如何?是‘一般臣子’,還是……”


    “兩位,醒酒茶和餐點來了。”服務生的聲音打斷。


    “謝謝,就放在這裏吧。”法利恩和藹地道,指指兩人中間的桌子。


    一邊啜飲苦澀的濃茶,褐發青年一邊朝對方綻開誠懇的笑容:“嚐嚐看,這個海鮮料理很好吃的。”


    “……”冰宿聽話地扳下螃蟹的一隻腳,然後頂住大神官被雪白的立領包裹住,潔白細嫩的脖子,眼神透出意味深長的訊息。


    “那、那個,冰宿小姐……”法利恩舉起雙手,賠笑道,“有話好說。”


    “嗬,我是開玩笑的。”冰宿把蟹腳扔回盤子,嫵媚一笑。


    是嗎?法利恩打心底懷疑。冰宿道:“真打起來,我連你一根小指頭也及不上。”在對方門下學了近半個月魔法,冰宿非常清楚他的實力。法利恩微笑道:“但是,前題必須是我能夠對你出手。”


    “哼,那個前題對我同樣適用。”


    “冰宿小姐。”法利恩的表情陡然嚴肅,“你就這麽……討厭待在伊維爾倫嗎?”


    “……不。”冰宿別開眼,小聲道。法利恩笑開懷:“太好了。”


    “不過我也明白總有一天冰宿小姐會回到原來的世界。”


    “為何這麽肯定?”


    “因為,那裏是你的故鄉不是嗎?還有掛念你的家人,朋友……”


    “我沒有朋友。”冰宿打斷,“也無家人。”


    我隻有一個願望,在那裏等著我。


    “是嗎?”法利恩垂下眼,“那就和我一樣了,大人也是。在魔導國,這種情況很平常。”


    “哦?”冰宿挑眉,“我還以為,伊芙將軍他們是你的朋友的。”


    “對將軍他們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


    “是的,不是得不到,而是不需要。將軍他們對我很好,我也很喜歡他們,但對我而言,真正想要的是別的事物,所以交不交朋友,就不怎麽熱衷了。”


    冰宿墨綠的瞳眸交織著複雜的光輝,有震憾,也有迷惑。


    “是否…太極端了,這種人生觀?”


    “也許,不過,人有各式各樣的生活方式嘛。”年輕的聖職者恬靜地笑道,眼神浮起一抹深邃,“冰宿小姐,你覺得呢?”


    “嗯嗯,反正你的生活方式和我沒關係。”冰宿支吾過去,隨即好奇地問道,“那麽你真正想要的是羅蘭城主的信任和重用咯?”


    “冰宿小姐,我剛剛好像聽你說,我的生活方式和你沒關係?”


    “……”


    “噗!我是開玩笑的,別生氣。”看到少女難得受到擠兌的模樣,法利恩忍俊不禁。冰宿初時是有些不悅,突然泛起異樣的情緒,衝口道:“你和你主子很像。”


    “咦!?”法利恩心髒漏跳一拍,強作鎮定,假裝感興趣地笑道,“哪方麵?外貌嗎?”


    不,雖然眼前的人和羅蘭一樣有著超凡脫俗的容顏,但美的類型不同,他們像的是氣質,是一部份性格,和圓滑的交際手段。


    奇怪,為何以前沒發現?


    冰宿微笑:“不,是感覺。”法利恩“哦”了一聲:“那麽,我感到很榮幸,因為你對大人很有好感。”


    “誰、誰對他很有好感啊!?”正嚼著一塊糖醋鯛魚的冰宿聞言嗆住,連連咳嗽。法利恩見狀急忙輕拍她背部。冰宿卻一把推開他,抄起水杯喝了個底朝天,一字一字道:“這種時候,應該給我這個!”


    “是,下次我會注意。”法利恩誠懇地保證。


    還有下次!?冰宿瞪他一眼,將臉頰的燙紅解釋為咳嗽所致,瞥見對方促狹的目光和大有深意的笑容,她火道:“幸災樂禍是聖職者的行為嗎?”


    “對不起。”


    聽出這聲道歉還頗有誠意,冰宿這才消氣,神情一轉為深思。許久,她緩緩道:“我和他,隻有兩條路走。”


    “咦?”法利恩一怔。


    “我既無法像伊芙將軍他們那樣,成為他的朋友知己;也不能和你一樣,當他的心腹助手;更不可能取代他已故的妻子,因為我沒那個身份地位。”


    冰宿深深一笑,是充滿智慧與自信,仿佛夏日的豔陽般活力四射,不帶一絲陰鬱迷茫的笑容。


    “所以我們隻能是對手,輸贏就是我們的關係,而且,我是不能輸的。”


    她的聲音驀然低沉,“因為輸了,我也會是他的一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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