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城卡薩蘭王宮創世曆1037年淨之月6日——


    “哇!!有老鼠!!!”一聲高分貝的尖叫劃破午後的寧靜。


    正穿過長廊往後花園走去的俊雅青年聞言止步,往聲源,也就是廚房探去。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一串撲打聲。


    “不對!不是老鼠……哇呀!它搶了我的蒸雞!”


    “還有我的餡餅!快抓住它!”


    “怎麽了?”青年推開門,幾個轉過頭的炊事侍女驚訝地喊道:“吉西安大人!”話音剛落,一團小小的黑影撲向來者的胸膛。


    “果然是你,雷奇。”吉西安凱曼及時撈住它,沒讓小狼龍滿嘴的食物殘渣玷汙他素淨的文官服,“殿下又沒喂你飯?可你吃也吃得好看點行不行?瞧這德性就跟你主子一個樣,虧莉莉安娜殿下還幫你取名叫雷奇。”雷奇在古代語裏的意思是“藍色”,取自狼龍深藍色的毛皮,但是吉西安心知肚明,主君的妹妹取這個名字的真正用意:“雷奇”除了可以解釋為藍色,也是軍務長雷瑟克尤耶的小名。


    遺憾的是,這隻狼龍的性子一點不像雷瑟克,反而像極了諾因。


    “大…大人?”眾人見吉西安似乎認識偷食賊,再看清所謂的“老鼠”是一隻外形像狼崽的可愛小動物,都放下心來。


    “抱歉。”吉西安綻開迷人的微笑,俯身親吻左近一名少女的手背,“嚇著你們了,它是諾因殿下的寵物,因為肚子餓溜進這裏搗亂,今後我一定會管住它,不讓它再打擾各位。”


    “呃…呃。”那少女臉紅得像熟透的蝦米,呐呐說不出話來。吉西安留下一個親切的笑容,在數十道迷醉的視線下離開廚房。


    可惜。青年一邊提著主君的寵物走路一邊歎息:若不是有元帥的傳話得馬上轉達殿下,我就可以和那些女孩多套套近乎了。


    想到這兒,他無意識地加重手勁,令雷奇痛得嗚嗚叫。


    眼中映出一個坐在樹下的熟悉身影,吉西安一聲“殿下”剛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卡薩蘭城主雙目閉合,一動不動,膝上攤了本精裝古籍,似乎看書看到睡著了,但吉西安從他一手按住劍柄的姿勢,看出諾因並沒有入睡,而是在內心世界與魔封談話。


    魔封是自我意識劍的事人盡皆知,但是沒有幾個人能確認這個說法,和寄居在劍裏,據說是魔王愛劍的靈魂勾通,除了幾位前代國王和魔封的現任主人諾因,而且諾因不止是得到魔封的承認而已,他們之間有一種連莉莉安娜、吉西安、雷瑟克這些諾因的親朋好友也無法比擬的默契,每當諾因和魔封交談著他人聽不見的話時,吉西安就覺得自己與主君被一條無形的線隔離開來。


    “誰?”諾因睜開眼,冷電似的目光直直掃來,宛如冰風的殺氣飛快擴散,在看清來人的一瞬收回,“是你啊,什麽事?”


    “你別動不動就放出這麽恐怖的殺氣好不好?”吉西安撫胸,這也是他剛剛沒有出聲的原因。每當諾因和魔封聊天被打擾,就會露出這種吃人的眼光,比睡覺被吵醒還誇張,因為諾因是嚴重的低血壓,有很大的起床氣。


    “要你管!有屁快放!沒事滾!”


    “喂,就算你這兩天被宰相的殺手煩透了,也不能把氣撒在我身上啊。”吉西安佯裝受傷地道,“我心靈是很脆弱的耶!”


    “哈!你脆弱?別讓我笑掉大牙了!你那顆心我讓史……魔封來捅都未必開得了縫。”諾因嗤之以鼻,合上書站起身,兩簇鬢發隨著他的動作蕩下來,露出形狀姣好的白皙耳根和一對輕快跳躍的耳墜,紅寶石雕琢的墜身流光溢彩,襯得黑發青年清秀的麵容更為嬌豔。吉西安忍不住數落:“我早就想說你了,大男人戴什麽耳墜?你已經夠像女人了,再去戴這些叮叮當當的女人家物事虧你還有臉老怪人家錯認!”想當初在王立學院和諾因初次見麵時,他左猜右猜確認不了性別,最後憑著這對耳墜下了定論,結果——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囉唆!是老妖婆硬逼我戴的啦!”諾因仿佛挨了一針般跳起來,他也是很為這對耳墜恥辱的,吉西安這家夥竟敢捅他的痛處!


    “元帥?為什麽?”吉西安一愣。


    “她說是祖先傳下來的規矩,象征真王的榮耀之類——全是狗屁!”


    “狗屁你還戴?”


    “……沒辦法我那時才八歲,拳小體弱,反抗不了妖女的暴行,被強行穿了耳洞。既然耳洞已經穿了,耳環不戴也補不還我失去的血肉,就讓它去了。”


    “真可憐。”


    “你的表情好像不帶有同情含意。”


    諾因眯眼打量部下肅容不成幹脆竊笑開來的臉孔,注意到他掌中奮力掙紮的寵物,奇道:“雷奇怎麽在你這兒?”明明前一刻還在他旁邊打盹。


    “這要問你才對,我發現它時,它正在廚房偷食。”吉西安一臉“你該反醒”的表情。可惜他的主子天生缺乏自我批評的美德,而且厚顏無恥到無以複加的地步:“說到廚房,我也餓了。吉西安!去幫我拿便當來!要熱的!別忘了端杯冰咖啡!”


    術士長把小狼龍丟到他臉上,作為回答。


    三刻鍾後,大戰完三百回合的兩人一齊趴在地上喘氣,因為一向扮演和事佬的軍務長去下界執行軍務未歸,這一架耗盡了他們的體力,如果這時候謝爾達正好派殺手來,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卡薩蘭城主和宮廷術士長一並送上西天,可惜,他沒有千裏眼,不知道。


    “你這個混蛋……竟敢在我吃飯的工具上……哈、哈,留下傷痕!”


    “呼…呼,要不是我沒吃飯,一定多添隻黑眼圈給你!”


    諾因坐起,大口喘息。慢他一步,吉西安也爬起來,背靠樹幹。陽光透過茂密的樹冠,灑在兩個青年身上,仿佛為他們披上一件金色的外衣。抬起頭,讓盈盈光波沁入藍紫色的眸,諾因輕輕笑起來:“記得在王立學院時,我和你、雷瑟克也常常這樣胡打一氣。”吉西安呻吟道:“是啊,而且總是我輸。”


    “你還敢說!是誰魔法課盡用風刃打得我和雷瑟克滿操場跑的?”


    “誰叫你們倆是魔法白癡。”


    “你說什麽?”諾因的目光射出殺氣。


    “怎樣?”吉西安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哈哈哈!”半晌,兩人同時指著對方掛彩的臉大笑起來,直笑到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


    不知過了多久,笑聲漸漸低微,終不可聞。年輕的城主仰躺在茵綠的草坪上,凝視鑲著無數光之碎片的深綠色樹冠,幽幽地道:


    “但是,已經回不去那個時候了。”


    無論是和吉西安、雷瑟克在王立學院度過的輕狂歲月,還是和母親、妹妹在民間飄泊的辛苦童年,對現在的他來說,都成了沉澱在記憶穀底的瑰麗碎片,就像眼前這些支離破碎的光一樣,連偶而回憶,也覺奢侈。


    諾因無意識地舉起手,攤在麵前。那雙手白白淨淨,修長纖細宛如女子白嫩的柔夷,他卻覺得刺目的紅,那雪白的掌心凝聚的,是和那日一模一樣,鮮豔奪目的紅,連那濃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也似乎再度衝擊著他的嗅覺。


    “殿下。”吉西安擔憂的臉龐撕開血幕,“你怎麽了?”


    不,我不後悔,就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召喚史列蘭,殺光那票畜牲,我從來沒為殺了人痛苦自責過。


    ……對,就是這個,我從來不為殺人而內疚,所以我和莉莉安娜不同,也和雷瑟克、吉西安不一樣。原來如此,我……在迷惑嗎?


    “殿下。”吉西安搖手為主子召魂。


    “沒事。”諾因坐起來,溫柔的笑容如一層輕紗,在他臉上蕩漾開來,“隻是覺得,陽光穿過手指的時候很好看,不小心出神了。”吉西安鬆了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我那一拳把你揍成腦震蕩了。”


    “憑你拳頭的威力,得了吧!你那不比蚊子叮大多少的力氣隻配去抱女人。”


    “總比二十四歲還沒跟異性接過一次吻的某人好。”


    諾因哼了一聲,不以為意,撥開因汗濕粘在頰上的發絲,隨口問道:“話說回來,你這好色成狂的家夥肯拋下女人跑來我這裏,到底吹的什麽風?”由於前些日子宰相的刺客幾乎被諾因等人殺光了,這兩天他身邊清靜了許多,術士長趁機請假,和上界的情人們重溫舊夢,樂不思蜀到連續兩天不見人影,無怪諾因對他的突然出現感到困惑。


    吉西安苦著臉回答:“我來傳元帥的禦令。”他也不想來啊!是拉克西絲殺到他情人的住處,把他從床上拖下來他才不得不當傳聲筒。誰讓雷瑟克不在,莉莉安娜也不能隨便離開總神殿,隻剩他一隻倒黴蛋可以跑腿。以拉克西絲王妹的敏感身份,在眼下諾因和謝爾達的對立進入白熱化的階段,不能公然表態支持哪一方,不然她身後的十二萬正規軍會一並攪和進來,而擺明了站在謝爾達一邊的聖騎士團也會一股腦湧出來悍衛他們的金主,這樣一來,這場政治鬥爭將演變為不可收拾的內亂,相信謝爾達也不樂見如斯局麵。所以目前身為軍方最重要人物的拉克西絲隻能“忍痛”不與“愛侄”見麵,聲稱兩不相幫窩在元帥府喝茶看戲,然後暗地裏偷偷塞小紙條給諾因。


    “我不想聽。”諾因捂起耳朵。


    “‘由不得你’。”吉西安用嚴肅的口氣說完,攤攤手,“這是她說的——元帥料到你會拒絕。”


    諾因不出聲地咒罵一通,認命地抹抹臉:“什麽禦令?”


    “首先是一個最新情報:兩隻分別來自聖騎士團和財政部的蒼蠅飛進了宰相府,還有個來曆不明身手很矯健的灰衣人。”雖然吉西安的情報網也很四通八達,但在卡薩蘭上界,拉克西絲收集情報的快度和準度都遠遠超過他,她那連響尾蛇和馴鹿也自歎弗如的觸角延伸至每一寸地表,謝爾達的一舉一動焉能逃過她的監視。


    “灰衣人?”對“兩隻蒼蠅”漠不關心的諾因一聽到最後一句,登時豎起耳朵。


    “元帥猜測是東城的間諜,我也認為八九不離十。”


    “哼!那老妖婆的禦令是不是要我取消三天後的行程?”


    “不,她隻要你延期。”


    悉蔌聲響,諾因重新躺回草坪,雙臂枕著後腦勺,懶懶地道:“我知道謝爾達長期以來和羅蘭福斯聯手幹了許多肮髒事,但這次不同,暗殺****是殺頭大罪,謝爾達既然鐵了心要我的命,就不會讓一個危險人物得到消息,掌控他的生殺大權,一定不會漏出口風的,他頂多是和那個間諜商量斯帕斯港的事。”


    “這個元帥也明白,她是擔心那個灰衣人的能力,萬一讓他嗅出什麽,你就危險了。羅蘭城主的部下可不比謝爾達那票蝦兵蟹將,就算你有魔封守護,我可吃不消啊!所以元帥希望先摸清那個間諜有幾兩重。”


    諾因露出沉思的神情,不等他開口,吉西安搶先道:“我事先聲明,絕不同意你說一個人去這種鬼話,莉莉安娜殿下會剝我的皮,我害怕美女的眼淚遠勝你的憤怒。”諾因狠狠瞪視他,吉西安絲毫不為所動,僵持片刻,諾因敗下陣來,歎了口氣,默認了他的隨行權。


    “轉告老妖婆。”他冷冷地道,“要我延期可以,把那個叫萱卡的侍女宰了。”


    “喂喂!”吉西安吃了一經,“你又來了!這件事不是八百年前就商量好,不動她的嗎?我們還需要她向謝爾達傳假消息呢!”


    “反正這次謝爾達中了我的圈套,離死不遠了,今後不需要她。”諾因蹙緊雙眉,“我不放心莉莉安娜身邊有任何危險人物!”


    “這句才是重點吧?”吉西安撫額歎息,“那麽,莉莉安娜殿下的心情你考慮到了嗎?她已經對那個侍女有了感情,一定不會同意你殺她,而堅持勸降。”


    “嘖!”諾因煩躁地靶靶瀏海:他這個妹妹,到底要濫情到什麽時候!?


    吉西安寬慰道:“我瞧那個侍女也不是打骨子壞的人,也許隻是一時迷惑,在莉莉安娜殿下的感化下,說不定會回心轉意、棄暗投明。再說殿下身邊有元帥的人隨時看守,不會出事的。”


    “說來說去,還不都是那老妖婆不好!一開始就是她瞞著我自做主張安排那種侍女去服侍我妹妹,才讓莉莉安娜產生見鬼的‘姐妹之情’,連我這個做哥哥的話也不聽!該死的老妖婆!!”


    遷怒。吉西安看著抓狂的主子,默默評價。


    下一秒,連吸氣也不用,諾因怒氣填膺的表情又變回原來的冷漠無謂,就好像從臉上硬生生削了一層下來似的。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吉西安還是忍不住打了個突。因為他了解,諾因這種不尋常的表現不是緣於他有收發自如的涵養,而是他不安定的天性所致,就像一塊不穩定的能源體,隨時可能爆發出來,將他自己和身邊的人卷入破滅的深淵。吉西安想不通主子這種詭異到家的人格到底是怎麽培養出來的,但他明確一點:莉莉安娜是諾因唯一的“製動閥”,隻有她能真正揪牢諾因那根薄薄的理智之線。


    這一點殿下潛意識也明白吧?所以他才那麽重視莉莉安娜殿下。


    年輕的城主輕笑起來,笑聲充滿讓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殺氣:“罷了,莉莉安娜難得交個朋友,我也不想太過霸道害她傷心,但是,如果那個女人敢背叛莉莉安娜的話——”


    “你做了什麽?”吉西安立刻會意。


    “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是讓魔封對她下了一種一起殺念就七孔流血,爆體而亡的咒,我也說不上名字(注:諾因忘了,作者來給你們解惑,此咒名喚[心靈之牢],暗係魔法九段)。反正她隻要不起殺念就沒事。“


    “好像太過份了吧,萬一哪天她隻是想殺隻老鼠、或者除隻蟑螂怎麽辦?”吉西安抱著為美女請願的心態勸說。諾因不為所動:“我不管!那就怪她自己運氣不好!”


    “你啊……”吉西安拍拍頭,放棄了。


    諾因綻開一個開心的笑容,為他清秀的娃娃臉更添無邪稚氣:“好了,別談那種小卒子的事了,我肚子好餓,我們上街解決午飯如何?宮裏的大魚大肉我都吃膩了——啊!或者去莉莉安娜那兒淘點心吃!她上次做的蛋糕好好吃哩!”


    吉西安臉一青,他猶記得那隻被奶油包裝得很好看的焦蛋糕,而且那隻蛋糕還是放錯鹽和少加了雞蛋的,不隻味道怪極,口感更硬澀得一踏糊塗,也唯有諾因這種味癡和雷瑟克那個被愛情衝昏頭腦和味蕾的馬大哈能夠麵不改色、快快活活地吃下肚,而可憐的他,三人中唯一正常的他,在拚盡全力咽完那隻該死的蛋糕後,人也去了半條命,事後拉了三天肚子,元氣大傷,至今都沒補回來,諾因現在提這種建議,不是存心要他死是什麽?


    “神殿的戒備很森嚴……”為了小命著想的術士長開始找理由推脫。


    “森嚴個屁!”諾因嗤鼻,“吉西安,難道你忘了,連老妖婆那棟號稱隻進不出的黃金屋也早在十年前就讓我們三個探險大師當自家後院逛遍了,區區賀加斯總神殿,咱倆還不來去自如?”


    “給右權機神官發現會向陛下告狀的。”吉西安再掰。


    諾因狂傲一笑:“哈!右權機神官?那沒本事的老年癡呆我隨便吹口氣就讓他滾到世界的盡頭去。再說憑我們倆的身手,有誰發現得了?”驀地,他雙眉一聳,“吉西安,你哪時變得和雷瑟克一樣婆媽了?”


    “我……”吉西安暗叫不妙,沒等他想出借口,諾因狐疑的眼神已一轉為森寒:“該不會——”他一把拎起部下的領子,一字一字道,“該不會你又想去約會吧?”


    “啊……?”以為穿幫的術士長聞言一呆。


    “不允許!”諾因死命搖晃他,“我絕不允許!這兩天你已經夠不務正業了!難得回來一次,沒說幾句話就又想泡馬子?你休想!老子警告你,今天你要不陪我吃飯,我就把你那些鶯鶯燕燕全給劈爛了當柴燒!你聽見沒!?”


    “我……”吉西安被他搖得七葷八素,好容易聽出主子是在吃醋,不禁啼笑皆非,“我知道了,你、你快放手,我快被你搖死了。”


    諾因依言鬆手,十分滿意:“算你識相。”


    “拜托你以後別再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你被當成同性戀沒關係,我可還要名聲。”吉西安理理被弄得皺巴巴的衣服,啐了一聲。諾因心情很好地不予計較:“誰叫你古古怪怪地推三阻四,好啦,我們走吧——雷奇,過來!”他招回因嬉撲蝴蝶而跑遠的寵物,摟進懷裏。小狼龍親熱地摩娑他的胸口,軟聲叫喚。看到這一幕,術士長心頭浮起異樣的感觸:“這隻狼龍,已經完全不在意你是它殺父殺母的仇人了。”


    “嗯,魔物是很無情的,不過,也許它隻是太小,不記得了吧。”諾因眼底閃過複雜的情緒。吉西安咋舌:“你該不會想等它長大後,告訴它一切?”


    “告訴它幹嘛?讓它製裁?我可沒這無聊興趣。”諾因甩甩手,“再說,我們語言不通,就算我想告訴它也沒辦法。”吉西安失笑:“這倒是——對了!元帥那兒你打算怎麽回複?”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他連忙提醒顯然也忘得一幹二淨的主子。


    諾因沒有馬上回答,頓了一會兒,反問:“換作你,會怎麽做?”吉西安靶靶頭發,歎道:“太狡滑了,殿下。”


    “哼!血債血還,就是這麽回事。”諾因勾起一抹淺笑,眼神卻沒有絲毫笑意,“那幫家夥殺了你一個部下,這筆帳,我非討還不可!而且不是聽說最近迷霧森林外圍的霧氣越來越濃,瘴氣越來越重了嗎?這不是自然現象,很明顯,那幫家夥已經注意到我們而開始采取防衛措施。魔封告訴我,那是用止息之君(注:也稱冥神,名普路托)的力量張起的結界,而且已經接近完成階段了,我們剩下的時間很緊,不能浪費一分一秒。”


    吉西安愈聽愈奇:“居然搬出止息之君當擋箭牌,看來那幫家夥在迷霧森林幹的事不小啊!絕非奴隸交易這麽簡單。”


    “不錯。所以我才非得盡快見到那個術士,請他幫忙。”諾因秀眉緊蹙,“魔封的力量對那道結界不起作用。”


    術士長不由得瞥了眼主君腰間的全黑長劍,心道:魔封被認為是魔王的劍,果然不是沒有道理,隻有同屬的力量對同屬的神明無效不是嗎?


    諾因續道:“我曾在一本文獻上看過,迷霧森林深處有一座隱之神殿,是古時一些暗術士施展降靈術、縛魂術之類邪法的場所。”


    “降靈術?縛魂術?”吉西安沉吟,“我是有聽過這兩個法術。降靈術類似召喚魔法,隻是召喚的是精神體,從最低階的人類亡魂到擁有強大力量的精靈神,但是都需要活人的身體做憑依。縛魂術正好相反,是把活人的靈魂抽取出來做精神控製,組織起可怕的亡靈軍團,像曆史上最有名的戰役[死靈之亂]。矮人王烈戰紐在戰歌平原打敗死靈王古柏的大軍,並把他封印在紅石山脈。那場戰爭差點讓北地變為廢墟,主力軍矮人族也元氣大傷,至今人丁凋零——但是,這兩種法術應該失傳了啊?”


    “是失傳了,但還有遺址留存。那座隱之神殿就是曾經施展過大型降靈術的[場],而且召喚的對象不是別人,就是止息之君。”


    “什麽!”吉西安大吃一驚,“古時候竟有這種瘋子?就算是最頂級的降靈術,也隻能召喚出伊夫利特那種低階的元素神,他們竟想召喚出僅次於賀加斯和優希亞,與生命女神並列的高階神,腦殼沒壞吧?”頓了頓,他挑眉,“別告訴我他們成功了。”


    “廢話!當然是沒有!”諾因盤起膝蓋,兩手捏著足踝,“正如你所說,降靈術根本不可能召喚出普路托那種層次的神明,而且也沒有能夠被他附體的人類,所以法術失敗,場也被毀掉了,可是倒黴的是,止息之君的一小部分力量被那幫家夥的邪心吸引過去,因為施法者死亡而留在現世,經年累月更化為‘念’盤踞在那塊大地上,形成迷霧森林獨有的陰濕地氣,現在正好被羅蘭福斯改造成絕佳的隱蔽巢穴。我猜那裏很可能已經變成黑咒術師的訓練營或某個秘密武器的研究所了!”


    吉西安沉默片刻,道:“事態嚴重,看來這次不跑一趟真的不行。”


    諾因眼中射出憤恨的光芒,咬牙道:“一想到謝爾達那短視的家夥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引狼入室,隨隨便便把那麽危險的地方當次理品抵押出去,就恨不得捅他十七八個透明窟窿!”


    兼份財務部長的青年由衷地道:“奴隸販賣可不是小數目啊,殿下,老實說有好幾回我也險些踢開良心下海……當然和卡薩蘭的未來氣運相比還是太便宜了些。”瞥見主君冰冷的眼神,他急忙中途改口,裝出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諾因淡淡地道:“我不是擔心卡薩蘭的安危,你不必裝模作樣。其實就算魔導國今晚毀滅也無所謂,我隻是不想輸給羅蘭福斯。”


    “喂喂!”這家夥怎麽比他還誇張?


    “開玩笑的。”諾因扔給對方一個也一點不像開玩笑的笑容,道,“總之,迷霧森林是我的屬地,我絕不容許有人在裏頭撒野弄鬼,不將那幫家夥殺死或趕走,有傷我自尊!所以,我非去下界不可,叫老妖婆少管閑事!”


    不是責任而是自尊嗎?吉西安低聲道:“是。”


    “不過,老妖婆的顧慮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諾因沉吟道,“萬一消息走漏,我們倆恐怕擋不住羅蘭福斯那些高水準的殺手大軍。”


    吉西安讚同:“不錯,還是變更計劃,別讓謝爾達知道我們的確切行程,讓那個侍女傳個假情報過去,另外安排一批人守株待兔。即使不成,謝爾達那老家夥想幹掉你想瘋了,將來也有的是機會設計他。”諾因點點頭。


    “這下莉莉安娜殿下總算可以放心了,她本來就反對你把自己當誘餌。”


    “嘖!杞人憂天!有魔封陪著我,才不會有問題,這次要不是為了你……”


    諾因一句話沒說完,吉西安就一拳揍得他撞上樹幹。


    “嗚!”中城城主捂住差點撞歪的秀挺鼻梁,吼道:“你幹嘛!!?”


    “你才少得意忘形了,臭小子!!”術士長的嗓門比他大一倍,“別仗著有魔封劍,就自以為天下無敵,把別人都當成累贅!憑我的實力才不會拖累你!!”


    “……對不起。”


    “哼!”吉西安餘怒未休地冷哼,轉身就走。見狀,諾因急忙抱住他一隻胳搏,哀求道:“拜托,別生氣啦,吉西安!我、我不是瞧不起你,是擔心你!因為敵人有可能是黑咒術師,而你是術士,沒辦法克製暗黑神的力量,所以——所以——”


    吉西安強忍胸口快爆開來的笑意,竭力肅容:“那你知錯了?”


    “知錯,知錯。”諾因點頭如搗蒜,眼神仿佛一個做錯事祈求母親原諒的小孩,整個人掛在心腹的半邊身子上,活像隻無尾熊。


    “好吧,我原諒你。”術士長嘴角抽痙,覺得自己快憋不住了,“所以,可不可以請你放手?別人看見一定會以為你被情人拋棄後,死皮賴臉纏住不放……噗哈哈哈哈哈!”終於忍不住笑倒在地。


    “去死吧!”恍然大悟被可惡的部下騙了,諾因狠狠踹他一腳。


    “今後你要有生命危險,休想我會去救你!!”


    像小孩子般大喊大叫完,諾因踩著重重的腳步離去,在他身後,吉西安仍在毫不停歇地大笑著。


    ******


    中城卡薩蘭新元帥府同日中午——


    飄著幾片玫瑰花瓣的琥珀色液體從壺嘴緩緩倒進一隻薄如紙張的白瓷茶杯中,升起嫋嫋白煙,將濃鬱的香氣滲入整個房間。兩根纖細白皙的手指握住杯柄,平舉到唇前,輕吹一會兒,貼上一張檀香小口。


    “唉,我那可愛的侄子,怎麽就那麽倔呢?”


    拉克西絲愛薇德修普優雅地啜飲了兩口玫瑰紅茶,自言自語道。


    “因為他是你侄子。”


    “住口!克魯索,我沒問你!”一道青筋浮現在拉克西絲的太陽穴上。有著一頭鮮綠色頭發的參謀長卻似沒聽見般繼續往下說:“根據大量的事例,我分析,諾因殿下的倔強性格,一,來源於遺傳;二,成形於後天教育;三,受製於反抗心理;其中第三點占主導地位。所以諾因殿下在本人沒查覺的情形下,養成了和他的教育者,也就是閣下您唱反調的習慣,你叫他往東他一定走西,你叫他走北他絕對往南——以屬下之見,閣下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達成左右諾因殿下行動的戰略目標。”


    “嗬,嗬嗬……”拉克西絲假笑,“克魯索,多謝你詳盡的匯報。”


    “不敢當,這是屬下的份內義務。”克魯索一板一眼地回禮。


    “那我叫你閉嘴你幹嘛不聽!遵從上司的命令不也是你的份內義務!?”拉克西絲掀翻桌子,抓狂地大吼大叫,換作其他人早就被她的氣勢嚇得仆伏在地或作鳥獸散了,但克魯索還是麵無表情,一一接住了從天而降的所有茶具後,才不緊不慢地答道:“因為我得完成你上一個指令。”


    “可是我沒問你!”


    “在沒有指定賓語的情形下,我隻能按照軍法第一百零七條‘揣摸上意’替您補完,既然我的解釋有誤,敬請責罰。”


    “唔唔唔唔……”拉克西絲抱頭呻吟,心想:我應該把這個混蛋調職,不,殺掉才是!然而下一秒,她說出口的是:“快把桌子給我清理好!”


    “是。”


    “再幫我倒壺茶,要熱的玫瑰紅茶。”


    拉克西絲翹著二朗腿,仿佛女王般高高在上,瞅著下屬東奔西走忙得不可開交的模樣,這才感到一絲報複的快意。三分鍾後,魔導國的王妹兼大元帥坐在已然整理妥當的辦公桌後,品嚐美味的玫瑰紅茶,重整被愚笨的下屬破壞的優雅形象。


    “克魯索,那灰衣人的來曆查到多少?”


    “除了性別、身高、三圍外,一無所獲,而且都是目測數據。”


    “廢話!難道還手測的!那她是女的咯?”


    “是。目標的身高為167cm,三圍分別是……”


    “夠了!給我閉嘴!”拉克西絲被黑發覆蓋的額頭再次浮起青筋,唯一的安慰是這次克魯索立刻閉上了嘴巴。她深吸一口氣,問:“她的外貌和身手如何?”


    “相貌不明,因為她用青布覆麵,幸好打鬥過程她的鬥篷被撕破了,才看見她的頭發是極罕見的淡紫色,眼睛倒是很普通的綠色。”


    “淡紫色的頭發……”拉克西絲眼底閃過一道銳光。


    “從她撂倒我們四名探子,全身而退的身手來看,程度不錯。不過最值得注意的還是她藏匿的本領。”


    “嗯。”拉克西絲慢應,神情凝重,“英雄王的最後一縷血脈,也墮落了啊。”


    “閣下?”參謀長納悶地注視難得以感性的語調發言的上司,震憾度好比看見一隻哥斯拉叼著玫瑰朗誦唐詩,幸好,拉克西絲很快就恢複了常態。


    “克魯索。”年輕的元帥秀麗嬌豔的臉龐透出冰一般冷肅的氣勢,喝令道,“徹底搜查那個間諜!雖然她十有八九已經逃掉了,但如果她還在城裏,格殺勿論!”


    “遵命!”克魯索並步行了個一絲不苟的軍禮,轉身離開房間。門關上後,拉克西絲輕歎了口氣:“唉,加卡德,當初實在不該依你的婦人之仁,讓那孩子活下來的,看看你落到什麽下場,害得我也跟著倒黴。”


    罷了,過去的事永遠無法挽回,雪露特科爾修斯嗎?嗯,她選擇投靠羅蘭福斯的確是個明智的決定,但若是她還不放棄那個可笑的複國夢的話,就是真正的癡愚了,現在的天下是德修普王家的,就算將來有何變故,也不會有科爾修斯家族出頭的一天。


    拉克西絲冷笑著喝幹杯裏的紅茶。


    ******


    東城伊維爾倫城主辦公室同日深夜——


    “嗚!累死我了,我可是宿醉的人啊。”


    好容易完成最佳護花使者的義務,確定兩名遠道而來的滿願師都心滿意足地入睡為安後,金發城主才拖著累慘的身體回到房間,癱坐進座椅,一雙潔白的小手立刻體貼地幫他揉捏肩膀,看清手的主人,羅蘭一怔。


    “伊芙,你還沒睡?”


    酷似少女的青年將軍燦然一笑,卻不說話。一旁早就等候著的隨侍武官遞上一杯參茶:“喏,大人。”


    “這裏隻有我們三個,不用叫大人了。”羅蘭接過茶杯。


    “是,羅蘭。”艾德娜很幹脆地改口,隨即噗哧一笑,“你還是那麽討厭約會,明明比任何人都擅長泡馬子,怪胎!”


    “如果對象聰明點的話,我不至於這麽無聊。”


    “比如冰宿?”


    “嗯,好主意,哪天跟她約會看看。”羅蘭泰然卸過部下的調侃,問道,“妮婭呢?”伊芙答道:“她和馬克、席爾打牌去了。”


    “嘖!那兩個家夥,可別帶壞了她。”羅蘭啐了一聲,輕拍金發將軍的手背,微笑道,“謝謝,已經沒事了。”真正的原因是:再讓這位拳神的弟子捏下去,他的肩胛骨會碎掉。


    “對不起,我…我不太會控製手勁!”伊芙紅著臉縮回手。


    老樣子,我的演技對這家夥一點用也沒有。羅蘭一笑,握住他的雙手,眼中充滿寵溺的情感,直如看待一個至親的人:“沒關係,你今天找我,是不是怕我忘記那個日子?”伊芙用力搖頭:“不不!我知道,羅蘭才不會忘記!我隻是……想問你,既然決定去墓園了,多祭拜一個人好不好?”


    羅蘭的眼神瞬間轉為冷厲,盯著愛將白皙娟秀的臉蛋,半晌,緩緩抬手撩起他長長的前發,一雙清澈的幽藍色大眼映入他的視野。


    “……艾德娜,明早以前備好兩束祭拜用的白花。”垂下手,羅蘭低聲道。


    “是。”


    伊芙喜出望外,一把摟住他的頸項,連聲道:“謝謝、謝謝,羅蘭!”


    謝什麽啊,那是我的母親耶。羅蘭內心苦笑:而且,我之所以答應,不代表我原諒了她,隻是不想讓你失望罷了。


    “天晚了,早些睡吧。”他拍拍對方的後腦勺,溫言道。伊芙點點頭,道了聲晚安,一溜煙跑出房間。羅蘭沒有目送他的背影,睨視另一個下屬:“讓你瞧了一場好戲。”艾德娜吐吐舌:“隻要你一聲令下,我馬上忘記。”


    “不用,又不是什麽秘密。”羅蘭聳聳肩,注視參茶,眼底浮起一抹陰鬱,仿佛自言自語般低聲道,“每年的淨之月7日,我和伊芙都去祭拜的人是我們的養母,而他剛剛要我去祭拜的,是我的生母。”


    “哦。”艾德娜不解地眨眨眼,但理智告訴她不宜追問這種話題。


    羅蘭揉揉太陽穴,感到持續了一天的頭痛現在才稍稍舒緩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倦。艾德娜立刻查覺,關懷地問:“大人,你累了嗎?我幫你鋪床。”和馬爾亞姆、席斯法爾不同,艾德娜反而比較習慣用敬語稱呼羅蘭,因為她的身份是城主隨侍武官兼秘書官,經常和羅蘭一起公開處理事務,而東城三將長年駐軍在外,偶而回來一趟,一報告完軍務,剩下的全是可以跟主君沒大沒小亂開玩笑的“私人時間”。


    “不用,今天我已經浪費了一個下午,現在非補回來不可。”羅蘭斷然拒絕。他是堅信光陰寶貴,把每一秒當金子看待的人。了解他這脾性的艾德娜也不白費唇舌,遞出一疊文件,俐落地匯報道:“今天下午城裏沒發生什麽事,隻有四份民事訴訟;兩份財務部的前夜祭花費結算書和撫恤金審議表;建築部關於重建損壞船隻所需時間和金錢的統計表;技術部對新品稻的開發進度;還有人事部新任命了一位二等書記,覆曆通過。”


    “嗯,很好。”羅蘭隻瀏覽了一遍就放在一邊。一來他信任艾德娜的能力,二來這些不是困難的政務。喝了口參茶,他問道:“椿有消息傳回來嗎?”大神官公幹期間,秘書官自動接替所有的情報事務,這才是艾德娜這麽晚還留在辦公室的真正原因,她的工作可不僅僅是幫羅蘭泡茶鋪床,當然外界對東城城主和他美麗的副官之間少不免有些閑言閑語,揣摸猜想。


    “有。謝爾達希望你開放達爾邦內海的航路,讓他的奴隸船通過,因為斯帕斯內海的港口和航道已經全部被雷瑟克軍務長封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解令,他說他的生意會受到嚴重打擊。”


    “果然,還是這麽近利短視又沉不住氣,椿怎麽跟他說的?”


    “她明確告訴他封鎖令是諾因城主的圈套,目的就是要他沉不住氣暴露贓船所在,勸他暫時忍耐,但謝爾達還是不太樂意的樣子,椿懷疑那些船可能還有什麽文章,敷衍了他幾句後,就親自去調查了。”


    “嗯。”羅蘭眼中寒光流動,這是他動怒的前兆。見狀,艾德娜緊張地挺直背脊:“大人,你知道謝爾達在那些船裏藏了什麽?”


    “不,隻是猜想,不過,若我所料不錯,謝爾達就等著頭身分家吧。”


    “啊!”艾德娜想起一件事,臉上浮現激動之色,“難道他——”


    “你想起來了?”


    “我怎麽可能忘記!”艾德娜狠狠地道,“十三年前,也是這個混帳東西,為了討國王的歡心劫持了當時還是水族公主的艾露貝爾和十來名水族少女,要不是我們救援及時——對了!國王的生日馬上要到了,他一定又想……”


    “冷靜點,艾德娜。”羅蘭輕笑,“每次一牽扯到艾露貝爾,你就這樣。浮島已是我伊維爾倫的一份子,如果謝爾達敢有任何不安份的舉動,我絕不會輕饒他,放心吧。”艾德娜臉一紅:“抱歉,大人,失態了。因為艾露貝爾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而那幫卡薩蘭的狗貴族盡是對她美麗的族人虎視眈眈。”


    “嗯,我明白。”羅蘭雙眉微蹙:想當年,他也曾經差點被……要不是……


    “大人?”艾德娜發現他的異狀,以為他不舒服,關懷地問了聲。羅蘭立刻回過神:“沒什麽,你繼續說。”


    “哦。椿還帶回來兩個情報,一是謝爾達起草了新的稅務法,把東境的賦稅提高15%,四城的獻金提高三個百分點,不過他特別指明,如果我們不願意,他可以酌情減免,算是對大人長期相助的報答。”


    “不必。”


    “咦?”艾德娜一呆。羅蘭把玩額前的金發,笑道:“轉告宰相大人,我們不想要差別待遇,東城與三位姐妹城共同進退,而且這次首都遭逢大難,財力大損,身為陛下的臣子,怎可袖手旁觀,請將東城的獻金再提高兩個百分點。”


    “再、再提高?”艾德娜張大嘴合不攏來,半晌扔給他一個大白眼:“你嫌錢太多了嗎?”


    “當然不是。”羅蘭毫不介意部下無禮的態度,依舊不緊不慢地道,“我這麽說是經過大腦考慮的。謝爾達此舉表麵是優待我們,其實是離間我和梅蓮可他們的關係,讓南北兩城疏遠我們。”


    “那!隻要按他說的交就好,何必再加呢?”


    “艾德娜。”羅蘭的聲音驀然沉冷,眼中寒芒一閃,比剃刀更銳利的光弧瞬間搓平了秘書官的神經,“讓伊維爾倫的民眾對王家有好感,對我沒好處。”


    “……我明白了。”艾德娜會意,躬身行禮。


    “嗯…不過,兩個百分點會不會太高了點?”羅蘭不放心地問:萬一伊維爾倫在醞釀起反抗情緒之前先垮了,那他這個臉可丟大了。


    艾德娜忍俊不禁:“不用擔心,以伊維爾倫的城力,就算再提高四倍也撐得住,不過,你可別因此就大手大腳哦!”


    “我才不會!”羅蘭瞪她一眼。


    “那就好,不然我可要你自己去財務部交涉。”艾德娜邊說邊打量對方,果見羅蘭眼底透出幾分心虛。伊維爾倫的財務部長拉斯帝涅是個對金錢支出十分敏感的男人,換句話說正是守財奴,這也是普天下所有財政官僚的通病,所以掌權者最感冒的交涉對象無非就是財務部了。


    “話說回來。”羅蘭生硬地岔開話題,“椿還帶回來一個什麽情報?”艾德娜大度地沒有趁勝追擊,答道:“她說,謝爾達言談間流露出對諾因城主的殺意,而且不似近日的小股活動,像是場有計劃的大規模暗殺行動。但是我覺得其中有詐,謝爾達固然近利短視,卻不是傻瓜,他若真有心除掉諾因城主,不會讓我們聽到風聲。”


    “我也這麽想。”羅蘭笑道,“那麽,艾德娜,你認為謝爾達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呢?”艾德娜沉吟道:“第一個可能,謝爾達手底下的人不夠,不得已向我們求助;第二,他對暗殺行動有十足的把握,得意之下露了口風;第三,事後殺人滅口……”說到這兒,她陡然瞪大眼。


    羅蘭輕笑出聲,笑聲充滿發自心底的愉悅之情。


    “啊,看來,我們的宰相大人腦袋也不全是豆腐渣,還有幾分做大事的狠勁。”


    “開什麽玩笑!你還笑得出來!”紅發副官暴吼,震得金發青年耳膜嗡嗡作響,“那老混蛋,竟敢把主意打到你頭上,畜牲!活的不耐煩了!我這就出動暗影十三眾,把他的狗頭擰下來……”


    “慢慢。”羅蘭探身拽住她衣角,拖了回來,“我可不同意你這麽做哦。”艾德娜急得滿頭大汗:“你怎麽可以這麽平靜!他要暗殺你耶!!”


    “我又不是從沒被人盯過哨的小菜鳥,執政伊維爾倫這十年,曾經想取我項上人頭的刺客早就超過百位數了,有啥好緊張的?”羅蘭一副“過來人”老神在在的模樣。


    “可是……”


    “放心,憑謝爾達那種貨色哪能殺的了我,我比較感興趣的是德修普的想法。”羅蘭靠回椅背,十指習慣性地交握胸前,笑容可掬,“你認為德修普會看不透謝爾達的打算?”


    艾德娜冷靜下來,眨眨眼:“你的意思是…這是個陷井?”羅蘭抿唇不語,片刻,道:“叫西路法進來。”艾德娜愣了愣,依令退出房間,不一會兒帶進一個身穿伊維爾倫青色文官服的男子。他是隸屬文檔部的一等書記,羅蘭的近侍之一,也是宰相沙克基謝爾達派來監視東城城主的間諜。可惜這個身份在他新官上任的第一天就被羅蘭識破了,聰明的間諜當場選擇人生的新方向,從此每當他要回覆他的原主人時,就拿著白紙跑來問羅蘭[大人,這個字我不會寫,請教教我。],然後照章記錄。


    從原間諜口中得知卡薩蘭城主將於三日後和宮廷術士長一起前往下界尋訪一不明人士的情報後,羅蘭揮揮手,道:“辛苦了。”讓艾德娜送走客人。西路法顯然料到主君會傳喚自己,才會在下班時間還穿著公服。


    門一合上,艾德娜就忙不迭地轉過頭道:“大人,看來這次謝爾達真的中了諾因城主的計了,我們不能攪進去!”羅蘭一笑:“我的看法和你有點不同,德修普的確是看穿了謝爾達的企圖,而反過來設計他,準備將他的陰謀暴露在大眾麵前,這也是解決謝爾達最快、最有效的法子,但我認為西路法剛剛說的也並非煙幕。”


    “什麽!你的意思是諾因城主真的想出趟遠門,而不是純粹拿自己當誘餌嗎?那他會去找誰?又是什麽人需要堂堂卡薩蘭城主親自跑一趟?”


    “隻需把迷霧森林和斯帕斯港兩件事擺在一起看,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艾德娜全身一震:“對了!他想找能打破迷霧森林結界的術士!”


    “沒錯,現在關鍵是,謝爾達探得的地址八成是假的,打破迷霧森林結界這件事的優先順序怎麽說也該在解決謝爾達之上,雖然以德修普的為人,很可能想兩件事一塊兒完成,但他身邊都是群精細人,恐怕不會讓他這麽幹。可惜啊,我很想利用這個大好機會除掉他,就不知三天的時間夠不夠調查清楚。”羅蘭跳躍的言辭間閃爍著思慮和陰謀的火花。


    “跟蹤呢?”艾德娜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羅蘭淡淡一笑:“嗯,是個好主意,隻是我目前還沒網羅到能夠跟蹤德修普和凱曼一段長路而不被發現的人才——沒必要臉紅,艾德娜,俗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可是臉紅是沒辦法控製的吧!”


    “這倒是。”年輕的城主一臉認真地回應,逗笑了生氣的副官,這時,響起輕輕的敲門聲。艾德娜以警戒的姿勢上前開門,在看清來人的刹那解除。


    “艾露貝爾!”


    看到好友在主君房裏,魔導團團長沒感到絲毫詫異,笑著打了聲招呼。


    “怎麽這麽晚還不睡?睡眠不足是美容大敵哦。”艾德娜愛憐地摸摸水族少女水藍色的秀發,用另一隻手的大拇指比比後頭,“我可是因為不得已,才站在這兒的。”


    那還真是對不起啊。羅蘭心道。


    “嗯…我找羅蘭商量點事。”艾露貝爾以一貫溫文的語氣道。羅蘭頜首:“進來吧。艾德娜,關上門,給她泡壺茶,順便幫我的加滿。”他指指空了好久的茶杯,不禁懷念起離開沒多久的大神官,換作他,別說添茶了,像夜宵茶點這種細微小事肯定也料理得妥妥當當。當看到艾德娜看也不看地從他的空杯前走過,將一壺熱騰騰的麥茶和一盤羊羹放在客人麵前時,他更是苦笑。


    “艾德娜!”艾露貝爾也看出她故意的行為,拉拉她衣袖。秘書官這才慢條斯理地幫主君汲滿茶。


    “謝謝。”羅蘭很有風度地道。俗話說好男不跟女鬥,頂多回頭在某人床上放她最討厭的蚯蚓蟑螂,聊作小懲——看!他多大方!


    “這麽晚找我有什麽事?”喝了口參茶潤喉,羅蘭和氣地問道。


    艾露貝爾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杯,道:“是這樣的,有關[魔核光炮]的研究,我們已大致完成了組裝工作,現在隻差材料這個瓶頸。”


    “材料?”羅蘭和艾德娜異口同聲。


    “是的。我們嚐試了各式各樣的素材製作魔核光炮的發動源,即[核裝置],像烏礦、黑水晶、赤鐵、青晶石等等,卻沒有一項成功。缺少藍本也是一個原因,使我們走了許多彎路,但總算,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勉強研製出一塊可以發射一公裏的青晶石核心。但是青晶石的質地實在太硬,製作成本極高,而且性狀很不穩定,出意外的機率很高,所以我認為最好不要用它做核裝置。”艾露貝爾滔滔不絕地匯報,一連串專業術語聽得艾德娜頭兩個大,羅蘭卻一下就抓住了對方話裏的重點:“你應該想出解決的方法了吧,艾露貝爾?”


    魔導團團長點頭:“是青晶石給我的靈感。魔核光炮的發射原理原來是種變相的魔法,正如兩種相克的法術衝撞在一起有兩種後果,一融合;二爆炸,釋放出遠超過原本法術等級的能量。魔核就是第二條原理的應用,所以隻有單一放能的素材能成為核裝置,而且最好釋能點高,威力就大。大家討論的結果,認為最適合的礦物是[真紅火焰]。”


    “真紅火焰……原來如此。”


    羅蘭立刻明白了部下為何深夜跑來請示自己,“記的那是紅石山脈——矮人之鄉才出產的傳說之礦物吧?”艾露貝爾垂下頭:“是的,這就是問題了。紅石山脈是卡薩蘭的領土;而且真紅火焰消失已近千年,隻在幾本文獻上有介紹,也不知道那兒還有沒有,但是身為一名研究人員,隻要有一線希望,就不能放棄。”


    “說的好。”羅蘭笑道,沉思半晌,他撚指彈出一記清亮的聲響,“艾德娜,椿現在哪裏?”聽得昏昏欲睡的秘書官嚇了大跳,愣了會兒才答道:“哦,她被拉克西絲元帥發現,已逃離卡薩蘭上界了。”


    “拉克西絲嗎…那個女人是不太好對付。”羅蘭腦中清晰浮現黑發元帥嬌豔的臉龐,頓了頓,道,“也罷,正好,叫她去紅石山脈探一探。”


    “萬一她被矮人逮住怎麽辦?”


    “椿又不是你。”


    “你說什麽!?”艾德娜的紅眸冒出熊熊怒焰,驚覺失言的羅蘭急忙改口:“不,我的意思是,你和椿擅長的領域不同,她比較適合偷偷摸摸隱藏形跡的工作,而我們英武豪邁的艾德娜軍團長,是天生站在陽光下,指揮千軍萬馬掃蕩敵寇的人物——你們當然不一樣了。”


    轉的真快!秘書官雙手插腰,沒氣可出地輕哼。魔導團團長掩嘴直笑。


    “真紅火焰的事就交給椿辦,一確定有,我就想法子把矮人趕走,將紅石山脈納為伊維爾倫的礦山。”


    金發青年用宛如閑話家常的語氣緩緩道,自然的態度不含一絲虛張聲勢的味道,此刻他身上散發的,是一股很奇妙,不張揚,讓人全心依賴的霸氣,這個氣勢正是艾德娜等老部屬最為熟悉、最為心醉的羅蘭的獨特魅力。艾露貝爾心悅誠服地應道:“遵命。”


    羅蘭柔聲道:“沒有其它事的話,就下去休息吧,天也很晚了。”


    “既然如此,茶具就交給你收拾了——走,艾露貝爾,我們去睡覺。”


    “哎!喂喂……”羅蘭瞪大眼:太得寸進尺了!!


    “怎麽?還有事嗎?”艾德娜轉過頭,臉上清清楚楚寫了一行大字“要女士服務的男人是人渣中的人渣,敗類中的敗類”。


    “……沒有,隻是請你們慢走。”


    “嗬嗬,不用客氣啦,你也早些睡吧。”艾德娜俏皮一笑,揮揮手,拉著艾露貝爾走出房間。看到她的笑容,羅蘭實在是氣不起來,唯有苦笑兩聲。


    罷了,現在的我,也隻剩這麽點人性讓他們幾個保存了。


    合眼倒向柔軟的靠墊,羅蘭輕籲了口氣,神情慢慢沉寂下來,正覺得有些困時,他感到室內的空氣動了一下,宛如微風輕觸葉尖般細微的變化,連暖爐裏的火苗也沒受到影響,但是,羅蘭就是感覺到了。


    “楠,怎麽回事?我讓你去監視博爾蓋德的。”


    緩步走近的灰袍男子心下駭異,主君查覺他的氣息他不奇怪,但光從腳步聲就判斷出來人,這份修為實在罕見。楠突然回憶起銀發青年的身影,不知為何,將他與眼前的人重疊在一起。


    “抱歉,因為出現一個值得注意的人物,打亂了我等的計劃,屬下認為有必要親自向大人說明,所以把任務交給楓了。”


    “嗯。”羅蘭用一個單字催促。楠立刻切入正題,從他和同伴遵照羅蘭的指示,驅使雙頭哭蟲絆住哈梅爾商會長講到行動失敗,博爾蓋德於期限內到達雷南郡,與西城城主貝姆特瓦托魯帝碰麵並簽訂礦山采掘協議為止。其中,他著重描述了雙頭哭蟲一役,以及讓羅蘭的計劃功敗垂成的罪魁禍首的本領樣貌。


    羅蘭陡然睜眼,表情平靜依舊,楠卻從他的眼睛裏看到前所未見的狂濤駭浪,一股淩厲逼人的氣勢從金發青年身上洶湧而出,令密探全身劇震,不由得倒退數步。


    “此話當真?”羅蘭沉聲道,竭力想使激動的心情平複,卻徒勞無功。


    “句句屬實。”雖然不明白主君為何有此一問,楠還是恭敬回答。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羅蘭心中不斷回蕩著這句話,思緒亂成一團:他明明答應過我……


    一雙仿佛倒映著初夏萬綠的眸子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裏,耳邊似乎也響起那懷念的,猶如豎琴的旋律般優美動聽的清朗嗓音:[我答應你,絕不……]


    等一下!羅蘭一顫,眼神刹時恢複清明:“對了,是他的分身。”


    “什麽?”羅蘭的聲音幾不可聞,楠豎起耳朵還是聽不清楚。


    “沒什麽。”由衷的笑意爬上青年的嘴角,看的出他心情極好,剛剛激烈的情緒波動好像一場夢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楠,你給我帶回一個好消息。”


    不止找到了“他”,兩個滿願師的的下落也一並水落石出。之前我怎麽會沒想到呢?這個世上有能力當著五大城的麵搶人的隻有“他”一個啊。


    真是一石二鳥……不,也許是一舉三得——德修普要找的人,我終於確定了。


    “楠,別去招惹那個神官,這是我的命令,不得有誤。”


    “呃…是。”盡管不解,但不質疑指示是密探的本份,楠愣了一下便躬身領命。


    “但是他幾個弟子,務必嚴密監視,一有風吹草動就向我報告。”


    羅蘭語聲輕緩,唇畔蕩漾的笑意也像和風般讓人舒適沉醉,然而他的雙眼不帶一絲一毫的暖意,仿佛凍池的水麵般清冷徹骨,優雅的笑語間,殺機暗藏。


    “還有,召集暗影十三眾,我要解決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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