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綠斑斑的黃銅鑰匙,鏽蝕上了過往的歲月,鑰匙上的紅頭穗子,褪去了原本的鮮豔,訴說著它的蒼老;它正如一把時光之匙,躺在秦佳佳白皙生嫩的掌紋中,靜靜地融入她的命脈中,注入它的使命。物歸原主,佳佳默默的盯著它,手中的鑰匙蕩漾開一陣錐心的痛,清亮的淚忍不住從眼角如流星般墜落下來。


    張叔叔手中灰飛煙滅的香煙,閃耀著猩紅的火光,在安謐地空氣中拉出一條筆直的煙柱,融著她們想知道的秘密,一起時光倒流在言語的穿梭中。蘇淺如佳佳一般,入迷的聽著這位老者略帶暗啞的聲音,訴說著那些他們那個年代的恩怨情仇。


    佳佳的父親,本名叫做秦牧,是個遺棄兒;大約在一歲的時候,大抵因為家裏窮,將他扔在慕容邸大門外。無怪為人父母的狠心,當時正值鬧“糧食關”,餓死了不少人,父母或許無力養活孩子,不忍孩子餓死,才將他遺棄在慕容邸大門外,期冀著能給孩子留下一條活路。聽說秦牧被遺棄的舊年夜,這個地方第一次下起了雪。


    慕容邸的主人,叫慕容正,祖上曾是清鹹豐年間的進士,做過兩督鹽運使,清朝覆滅後,家族一直以販鹽為業,家底算是殷實;慕容老爺為人寬和,經常不忘救濟鄉裏,為百姓添橋鋪路,施恩於鄉裏,深得八方鄉鄰敬重;不忍一個孩子凍死在年夜,便收養了他,做了府上的一個小童,取名喚作阿忘,希望他那忘記兒子的雙親,能不泯良心,接回孩子。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大家都深知,這樣的期望,不過是一種奢望,能安於一隅,苟活下來都不易了。


    兩年後,慕容老爺的夫人生下一女,更巧的是,園中慕容老爺四年前買回的那株白玉素蘭在女誕下第二早,便開花了,老爺子喜上眉梢,隨即給女取名:慕容素蘭。堅信著,素蘭定是這白玉素蘭的花仙轉世,蘭花代表著,冰清玉潔,才情橫溢。


    兩歲大的阿忘第一次見到這個粉琢玉雕的慕容小姐,第一次大膽的用手圈住了慕容老爺懷中的嬰孩的小指,淺淺的小酒窩歡喜得不得了。二歲大的阿忘從來不哭不鬧,安靜寡言,大概是知道自己是個棄兒,一直就不愛露笑,這個如此幼小的孩子,心中埋下了多重傷痛?卻在看見這奶娃娃時,第一次展露出自己的笑顏,連府上的大人都說,這娃娃有靈性,連阿忘都被她折服了。


    是啊,阿忘的第一眼就被這個孩子折服了,直到自己的世界停擺了,張叔叔幽幽的吸上一口煙,話調變幻難測。


    慕容素蘭從小聰穎過人,才思敏捷,慕容老爺更是傾盡心力栽培女兒,小小年紀就在十裏八鄉美名傳盡,轉眼十餘載,慕容小姐已經是天仙之姿,亭亭玉立。慕名求親的大戶人家更是絡繹不絕,父愛其女,將踏破門檻的媒人擋在朱門外;其實來了也是枉然,慕容老爺不是個迂腐之人,為讓女兒廣文博識,早就將女兒送至北京求學,而阿忘卻是一直陪在慕容素蘭身邊,保護她的人。


    張叔叔掐滅了煙頭,補上了一句題外,佳佳,你記得慕容素蘭嗎?默默的沉浸在父親的故事,沒應聲,不回答,不代表是否認。


    張叔叔沒有刻意去追問,倒是反問自己,阿忘,你記得她嗎?如今,你是不是去找她了。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在慕容素蘭的喜宴那晚,阿忘醉了,抱著一瓶高粱酒躺在鎮子外的桃林,這裏是他為慕容素蘭種下的,她極愛春日的桃花,總希望自己有一片望不盡的桃林,開遍方圓十裏,色映半空紅;阿忘默默的記下了,三年時光,平日裏打工一有餘錢,都會去花木市場,買上一些桃樹苗,栽種在老爺的自留地裏;後來,阿忘學會了分苗,不用再買桃苗,如今那一直粗的桃樹有的都一拳頭壯,再過半年,他就能為她實現“十裏桃花”的願望了,隻是,他等不到了,他等不到他陪著她去看那一色桃花春,她的新郎會帶著她去另一個地方,那裏會有她喜歡的桃花嗎?張叔叔與阿忘自小相識,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阿忘哭,像一個再次被拋棄的孩子,一個人靜靜地流著淚醉倒在他自己心血裏。


    阿忘,最不能忘,是慕容素蘭嘴角盛開的笑容,那是一種魔誘,想像自己的名字一般忘記,她的一顰一笑卻深刻在他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慕容素蘭,傳說中容可傾城,音可繞梁,嫁給了當時世交之家,林家,成為了一段佳話,似乎變成了永遠的神話;那年,阿忘二十一歲,慕容素蘭十九歲,阿妹遠嫁他鄉,她的阿哥注定在一個個桃花盛開的日子,在那落英中懷念著她,祝福著她。那是對選擇,不過是自己這樣肮髒的人的越距,他是個下人,她是小姐。


    女兒嫁了,慕容邸也像空了,慕容老爺夫婦也是寂寞了許多,為了慰藉自己一生無兒的遺憾,將阿忘當做自己親生兒子一般看待,認作了幹兒子,本來阿忘說感激兩老的抬愛,欲改名為慕容牧,但老爺子說父母的生育之恩不可忘,亂世的無奈罷了,保留了阿忘的本家姓。慕容素蘭出嫁第三年春,依舊是那個桃花盛開的日子,阿忘迎進了自己的新娘,佳佳的母親;領著送親隊,經過自己栽種下的桃林,一陣清風拂過,卷起一片紛飛的桃花滿天瑩落,阿忘止住了自己的步子,無盡的桃紅,阿忘告誡自己,把自己的心就葬在這裏吧,留在這片紛繁中。


    五年的時光,將一切日子磨得平淡,而原本以為平靜的世道掀起了狂瀾,文革的風潮已經進入到如火如荼的地步,不切實際的浮誇風,反資活動,一場災禍暗暗的接近了這個平靜的老院深宅。


    一群紅衛兵的到來,徹底打破原本的寧靜,打到資本主義、臭老九的帽子紛至遝來,慕容邸被抄了,兩老及阿忘一家小兩口也難逃大難;每日像無間地獄般的精神折磨,無休止的辱罵,無止盡的批鬥,生生的耗光了兩老的生存之念。士可殺不可辱,在一個天寒地凍的晚上,慕容老爺一根麻繩,將自己與自己的尊嚴一並葬送掉;慕容老夫人悲痛欲絕,一場風寒,硬撐小半年,也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臨終前,慕容老夫人不斷地念道著:牧兒,要找到素蘭,要找到你妹妹,好好護她周全。阿忘噙著眼淚答應了自己的義母,直至她老咽下最後的氣息,慕容邸的百年家業,在這場變故中毀於一旦。


    慕容家兩老過世後,阿忘也被下放到另鎮子改造,心中一直不忘尋著慕容素蘭的人,幾次托工探隊的人打聽,略略的知道林家也在這場變故中傾覆,聽說是被人陷害,家產也被人席卷一空,林家人不明去向,素蘭也下落不明。阿忘堅信著,隻要在未言明生死之前,他是不會放棄的。


    春去春來,這寒冬似乎解不開,但執著的信念如罄石在心,不曾轉移;該平息的終究會回歸安靜,在第六個春天來臨,桃花吐蕊之時,這片大地再次複蘇。十年文革終於畫上了句號,在第二年的知青返鄉,阿忘也終於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慕容老宅,看著自己苦守家中的妻子,憔悴在時光的容顏,往昔的執念似乎突然間該放下了,眼前人的付出,他無以回報;一輩子,阿忘都活在恩義之間,厚恩難報,他欠這個女人太多了,難舒的笑顏再次在佳佳母親麵前展開,一笑泯。隻是,他亦不再是那個青澀少年郎了,微白的鬢頭已經爬上霜白,那年他,已經三十一歲了,素蘭也二十有九了。一切,在這場風浪中,該平息住了。


    第三年春,阿忘抱上了自己的女兒,取名佳佳,希望一切生活如意佳佳,一直記住義母臨終前的囑咐,不斷地尋找探聽著慕容素蘭的下落,期望著素蘭像自己一樣,美滿的出現在自己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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