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兒時的記憶中,秦佳佳最愛母親做的桃酥與桃幹,那是父親文革下放多年,母親維持家計的出路,父親的桃林,無心之間,給了母親在動蕩年代的活路,也是葬送母親一生的根源,愛恨林立,錯綜難言其味。(.)


    張叔叔的故事,延續到佳佳有記性的時候。記憶的交接,未知的解密,點亮了父輩那被時光掩藏的過往,那段愛恨糾葛,一段段清晰明朗起來。佳佳默記在心中,聆聽著張叔叔知道的真相,和自己的所能憶起的片段,構架起整個故事的梗概。


    那些蒙塵的明珠被拂亮了。


    那年,佳佳三歲了。記憶中那十裏桃林,在文革中毀去了一半,不過小小的她,坐在父親的簸箕裏,麵朝著如海的桃樹撲進眼眸,怎麽也望不穿。尤其是桃花盛開的日子,佳佳油然記得,那是滿目的桃紅,迷亂著她單純稚嫩的心靈。


    桃林猶如一首四季歌。春可賞絢麗的桃花落英,釀桃花蜜;夏可吃甘脆香甜的桃子,父親可以喝上酸甜的桃夭酒;秋可嚐到母親裹上爽口藕粉的桃酥,百嚼不厭的桃幹;冬可偎依在父親懷裏,靠在桃木生的暖火邊,安穩的在他懷裏睡下。和樂融融的家,怎麽會散了?那些溫暖的記憶,在別人口中變得如此清晰真實,仿佛昨日。


    那毀去的半壁桃林,父親一直傾盡心力在補救,他的一生,都圍繞在那裏。十年育樹,要再次成林談何容易?父親那時已經近四十歲了,文革落下一身的風濕,體力大不如前了,卻堅守著自己的信仰,再圓十裏桃林;母親顧念他的身體,常常暗自掉淚,佳佳那時不明白,擔心一個人,為何不對他言明心思?她記憶裏的母親,總是一個遷順得體的女人,對父親的關懷無微不至,生活從未有一句怨言,為他們的家勞心勞力的撐著。


    賢良淑德,從來都不是男人擇愛的標準,而是擇偶的標準;秦佳佳懂男人這種動物以來,一直深信不疑,求而不得的女人,才是他們心尖尖上的。


    母親,一直不是父親心上的人,佳佳自懂事以來就知曉的事情,感恩並不是愛;愛是無怨無悔的付出,不計較回報,就像母親對父親,父親對桃林,對著他心中的慕容素蘭。


    對於慕容素蘭的印象,在腦海裏隻是一個淺印子,依稀記得,那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夏日,父親在桃林裏采摘熟透的桃子,準備進城販賣換點米糧。佳佳靠坐在桃樹下,拿著一個紅豔豔的桃子,肉實的小手托著碩大的桃子,一口口向嘴裏送,遠遠的看見鎮子口走來一個女人,一身青藍的碎花衫子,一頭青絲,飛揚在獨板橋上的河風中,容貌在記憶裏已經模糊,隻是知道這個女人長得很好看,就像外婆從前講的仙女一般。


    張叔叔說,那是分別了19年後,他們的再次相遇。


    物換星移,物是人非,慕容素蘭的歸來,不知是喜是悲,像一具抽幹了靈魂的屍體,回到了慕容老宅。[]麵對前事盡喪的慕容素蘭,阿忘覺得那些都不重要,隻要人是好好的活著,比什麽都要強。


    慕容素蘭回到慕容宅後,終日閉門不出,除了阿忘,她害怕見到任何人,精神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也拒絕一切治療,身體的狀況也是每日劇下。漸漸的,鎮子上流傳起,慕容小姐各種謠言,有人說她是死了丈夫,心已成灰;有人說,林家傾覆後,她被丈夫拋棄流落在外;更甚者說,這位慕容小姐失德,林家人早就死了,曾聽說她身邊有個6、7歲大的孩子,定是這孩子也死了,才會萬念俱灰。


    沒有人知道這位慕容小姐發生過什麽,遭受什麽的變故,或許隻有阿忘知道,畢竟阿忘才是唯一能夠親近到她心裏的親人。日子並沒有將悲傷撫平,隻是徒添混亂;第二年的夏,鎮子裏周邊猛降暴雨,上遊的小水庫決堤,洪水頃刻襲來,鎮子被包圍在洪水之中,岌岌可危;偏偏在這個時候,一個雷雨的晚上,家家戶戶都憂心忡忡,避而不出,慕容素蘭卻像發了瘋似的,跑出了慕容老宅,行蹤不明;阿忘夫婦心急如焚,不顧安危四處尋找,終於兩人在洪水漫過半身腰的桃林邊,發現了正欲渡河的慕容小姐,昏黃奔騰河水已經淹過胸口,危在旦夕。


    阿忘發了瘋的遊過去拉住慕容素蘭,嘴裏不斷地呼喚著:回來,阿蘭,回來,阿蘭!慕容素蘭頓時清醒過來,愣在原地,身子漸漸不穩,眼看要沉入洪水中,卻被阿忘死命的抓住。一點點的拉著慕容素蘭,吃力的朝水淺處緩行著,此時,一根老粗的斷樹暗藏在滾滾湧來的洪水之中,二人皆未察覺;在一旁佳佳之母曹心悅,卻驚見了這潛伏著災難,顧不得自己的安危,一念之間,迎身擋住了這突來的斷樹,頃刻間被巨大的衝擊擊倒在咆哮的洪水之中。正因為曹心悅的這舍命的一擋,阿忘和慕容素蘭逃過一場生死劫,等阿忘回過神來,哪裏還有曹心悅的身影,隻有那滾滾渾黃的洪水,不斷地伸向綿綿的黑暗之中。


    阿忘佇立在洪水之中,撕心裂肺的呼喚著曹心悅的名字,聞訊趕來的張叔叔抱住了欲赴身求死的阿忘,已然就不回來了,不能再徒增無謂的犧牲,何況,佳佳那麽小,還等著阿忘去照顧,沒了母親,難道還要變成無父的孤兒?豆大的雨水,早就將阿忘的淚水,化作這洶湧的洪水,一並去了。


    第四日後,漁民在下遊發現了曹心悅泡得發脹的屍體,佳佳在圍擁的人群縫中,看見了自己的母親靜靜地躺在地上,被拉上一簾白布。再也沒有人,用溫暖的手牽著自己跨過那老宅高高的門檻,再也沒人用柔聲細語的聲音哄自己吃飯,再也沒人為自己梳上漂亮的發髻;佳佳在擋住她的人群外,嚎啕大哭著,希望母親隻是睡過去,盼著喚醒母親;除了那回蕩的悲傷,母親靜靜地睡在那白布之下。


    生死,清晰的在她記憶中形成了概念,恨,從此在她幼小的心靈中播下了種子。


    這場生死變故後,慕容素蘭從自己混沌的思想拘役中清醒過來,曹心悅用命換來的。每當看見佳佳獨自一個人坐在門檻前,等著她那在也回不來的母親,她滿目蒼夷的心都在揪著;她開始試圖與這個孩子親近,佳佳每每看見慕容素蘭,便如臨大敵般仇視著;稍一妄動,佳佳不是又哭又打,就是施以啃咬,慕容素蘭一雙光身光滑的手背,新舊的齒印不斷更替著,但卻絲毫沒有退縮之意,也許佳佳咬得夠狠,她一顆心才能得到暫時的安穩;畢竟,她的緣故,她造的孽,害了一個無辜的孩子沒了母愛。


    心力交瘁,憂鬱積壓在心中,沒挨到第三年春天,最終是慕容素蘭自己推向了死亡的深淵;油盡燈枯,如花一般搖曳在世界短短三十餘載,香消玉殞。花開,花盛,花枯,花落,慕容素蘭一生過往如繁花,有人醉,有人賞,有人癡迷,有人暗殤,就如她喜愛的桃花一般,永遠都隻能開放在溫暖的春天,短暫而又淒美,獨留一枝空頭。阿忘一夕華發叢生,牽著佳佳,背對殘陽如血,步履蹣跚的離開埋葬兩屢香魂的桃林,靜默的熬著剩下時光。


    桃豔色依舊,花開複幾春;


    盼伊情切切,苦君意綿綿;


    十裏花猶在,何覓讚知人;


    情絲絆愛怨,來生再續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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