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地下,掘地成囚,窄小的石室陰暗髒汙,無門無窗,莫說上麵有重兵嚴守,即使守衛鬆散也是插翅難飛。(.)這裏關押的向來都是朝廷重犯,伍兒第二次被鎖進去,沮喪地坐在角落裏。有無塵珠在身又怎樣?逃得出天牢,逃不出良心的譴責,何況還有大魔頭虎視眈眈緊追不舍。


    “默。”冰冷的一個字,在空蕩的石囚裏響起。


    伍兒麵前突然多了硯台筆墨,一張張潔白宣紙鋪在地麵,掩蓋了汙穢的地底泥石。


    “不默。”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出的聲,伍兒心灰意冷,懶懶回話。


    墨衣飄掠,一雙沒有溫度的瞳眸映入她的眼,墨隼凝睇著她,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曾經弑殺諸葛國的先帝,如今又害諸葛珀的未來皇後險些喪命,一旦開堂公審,便無生路。”


    伍兒瞅他一眼,不屑搭理。和這種心狠手辣的魔頭,她無話好說!


    “當然,你大可以隱身逃獄,人界這些人絕對捉不到你。”他伸出一根修長手指,白皙如玉,輕輕勾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但是,你這個凶手逃了,皇帝的處境就堪虞了。鎮國大將軍的千金遭人刺殺,身受重傷,皇帝為保護心上人,偷偷將人犯放走,你說,後果會如何?”


    伍兒“啪”一聲拍掉他的手,冷著臉道:“我自然會出麵認罪,你不必貓哭耗子假慈悲!”


    他撫著被她拍紅的手背,輕輕笑了笑,笑聲冷冽,緩緩道:“你若老老實實默出正確的弑神心法,我代你出麵認罪,上一次斷頭台又何妨?”


    “我才不信你的鬼話!”伍兒瞪他,這人詭計多端,翻臉無情,她豈能信他!


    “你不肯默出心法,無非是怕我到手之後殺了你。”他軟硬兼施,似真似假地道,“我可以答應你,暫且饒你一命,等我奪到下一個神器,再來取無塵珠。”


    伍兒索性閉上眼睛,不看不聽。隻要她堅持不默,他一時半刻也奈她不何。


    墨隼靜默,眯緊了眸子看她。威逼利誘,她都無動於衷,那就別怪他下手無情!


    哐當聲響,伍兒聽見金屬碰撞的聲音,心中滑過不祥之感,陡然睜眼:“你要做什麽?”


    他隨手從掛牆的刑具裏拿下一樣,鐵鉤泛著冷色,鐵鏽的腥澀之味依稀彌漫,在這昏暗陰森的囚牢顯得悚然嚇人。


    “你雖修煉仙法,可惜尚未修得仙身,如果我鎖了你的琵琶骨,縱然你有無塵珠也隱不了身。”他站立於她身前,刑具在手,晃蕩間發出刺耳之聲。


    伍兒瞠大了眼眸,微微戰栗。[]沒錯,她不是仙人,普通的鐵鉤鎖住她的琵琶骨,她就施展不了法術。


    “識相地默出來,可免你受皮肉之苦。”他目光如寒潭,波瀾不驚,微低著眸睨視她。


    伍兒遲疑地舉起毛筆,心裏念頭百轉。如果她老實默出,他必殺她無疑,她一死,緋哥哥就複原無望。倘若她忍得一時,受了這皮肉之苦,倒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思慮間,他的手已經到她的胸前,森冷的鐵鉤觸著鎖骨邊緣的肌膚,引起她一陣陣寒顫。


    “我數三聲,你若下不了決定,我就替你決定。”他語氣涼薄,一字一頓地數道,“一、二……”


    “三”字出口,鐵鉤刺破她皮膚,戳入稍許,幾滴鮮血滲了出來。


    “數什麽一二三,要動手就快點!”伍兒怒斥,為了緋哥哥她就忍氣吞聲一回,將來別讓她逮到機會,否則她一定以牙還牙!


    “真強。”他勾唇冷笑,手腕一動,再不留情。


    呲――


    穿骨刺肉的細聲,飄入耳膜,劇烈的痛楚侵襲而來,伍兒眼冒金星,小臉白得勝過地上的宣紙。這穿骨之痛,痛得人五髒都揪成一團,伍兒雙手死死抓著他的腕,指甲深陷入他衣袖,扯破衣料,摳進他的臂肉裏。


    他猛一甩手,將她震開,她後腦撞在牆上,眼前頓時一黑,耳鳴昏眩。鬥大的汗珠滑落額頭,滿臉汗跡,她連喘氣都費力,在這可怕的劇痛之中卻有一種奇異感覺飄升。這痛楚竟是熟悉的……她曾在什麽時候經曆過?


    “嗬……”眼睫抖動,汗水如淚珠滾下,她虛弱地開口,“就因為我挾持了亭兮師姐,你便要我生不如死?”


    墨隼的俊臉似結了層冰霜,冷冷望著她,沒有一絲憐憫,沒有一分後悔。是,她對亭兮不利,光是這一點就足夠她死一萬次。百年前他沒能保護好亭兮,如今再不會讓人傷害她分毫!


    “你確定她真的是亭兮嗎……”伍兒孱弱地輕笑,唇色慘白,胸前血染白衣,大片的殷紅猶如薔薇盛開,刺目而淒豔。


    “到現在你還想耍計謀。”他冷笑連連,“亭兮記得從前的所有事,包括種種細節,你打算如何誣賴她?”


    伍兒靠著牆角,無力地閉眼。也許人都是這樣,那個白衣女子出現之前,他還懷疑亭兮曾存有異心,現今失而複得,他欣喜之情多過追究之意,將那女子視若珍寶,盡信不疑。


    這些原也無可置喙,但為什麽她在痛得天旋地轉時會有恍惚的錯覺?是幻覺麽?她曾經受過同樣的苦楚,曾經被鉤鏈穿過琵琶骨?


    背後極燙,火燒一般熾熱。她苦笑,是痛楚蔓延了嗎?為什麽連後背都疼了起來?


    微微的光亮起,從她背後暈染開來,墨隼眼神陡利,按住她的肩頭,將她旋轉過身。“噝”一聲,她後背的衣裳被扯裂,裸背赤露。


    伍兒已經沒有力氣反抗,整個人如置身炎炎火爐之中,烈火焚燒著她,致使體內氣流躁動奔騰,強壓不住。


    突然,她身子猛力一震,鐺鐺幾聲,鐵鉤飛離身體,帶出長長一線血注,噴灑在肮髒的石牆。


    墨隼臉色鐵青,雙拳緊緊攥起,麵上那層寒霜龜裂,現出了真實的震驚的情緒。


    “荊棘印記……魔氣……”他低低喃著,眼波震動,言語不複完整。


    伍兒受不住血肉撕裂的痛楚,軟軟倒在他的臂腕裏,渾渾噩噩,幾近昏迷。


    他抱著她,小心避開她的傷處,盯視她背後的印記。荊棘如藤蔓爬滿她雪白的背,此時宛如有生命一般,一點點收縮,小了大半。


    方才她魔氣迸發,掙脫鎖琵琶骨的鐵鉤,這個場景他無比熟悉。當年亭兮被逆仙鏈鎖身,他渡一脈魔氣予她,她便是如此掙開了束縛。


    他輕抬起一隻手掌,蘊氣撫過她流血不止的傷處。玄金光芒閃過,她汩汩流淌的鮮血凝結,血肉模糊的傷口慢慢愈合,隻留下淺淺的疤痕。


    “伍兒,醒醒。”他抱著她沒有放開,撫摸她失溫的臉頰,低喚道,“醒來,我有話問你。”


    伍兒軟綿地動了動眼皮,迷蒙囈語:“什麽……”


    傷口神速結痂,但她承受過的痛楚還未全消,意識仍混沌。他皺了皺眉,低沉問道:“你體內這股強大的魔氣,從何而來?”


    “魔氣……大魔頭的魔氣……”她回答的吃力,偎在他胸口,極度想要昏睡。原本她就奔波了兩日,幾乎未眠,加上剛才的重創,體力透支,麵色蒼白得惹人疼惜。


    墨隼皺眉凝視她,心中疑惑重重。確實是他的魔氣,可僅憑她先前吸取的少許,決不足以爆發出強大力量。


    “醒醒!”他略微用力拍她的臉,強迫她睜開眼睛。


    她眸光迷離,神智不清,如墜雲霧夢境。他深深凝望她,魔眸泛動幽光,奇幻而魅惑。


    “伍兒,把弑神心法默出來。”他輕聲誘惑,絲絨般柔滑的嗓音異常迷人。


    她正是意誌最脆弱的時候,抵不住魔瞳術的控製,舉筆便寫。雖然下筆無力,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腦中所記,真實無欺。等她寫完全部的心法,體力用盡,頭一磕,就往地上栽去。


    墨隼眼疾手快,撈起她,抱在懷中。用黑冰床試過真假,他滿意地揚起一抹淡笑。早知這招好用,他也不必大費周章,隻需迫使她幾天無法睡覺,耗盡她的體力即可。


    他坐到牆邊,將她放在腿上,靜靜望著她的眉目。他第一次在乾坤鏡裏看見她,她才十二三歲,幹扁瘦弱的孩子模樣,和亭兮沒有半點相似的地方。之後看著她長大,十六的少女初露風華,清麗的神韻有幾分亭兮的影子。但,剛剛被他送回傲雲洞的那個女子,與亭兮長得一模一樣,連記憶都相同。他豈可懷疑她,而相信這個來路不明的少女?


    “注定你命大……”他屈指狠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泄憤般。


    她身上有太多可疑之處,即使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枉殺。既然弑神心法已得,就暫且留她性命,殺她並不急於一時。


    伍兒蹙蹙黛眉,感到額頭微疼,驀然驚醒了過來。


    “大魔頭?!”她發現自己被他抱在懷裏,又驚又愕,再看右手上沾的墨汁,更加驚怒,“你又用邪術!恬不知恥!”


    她一陣心慌,現下她已無利用價值,他是不是馬上要殺了她?


    墨隼淡淡橫她一眼,用巧勁一推,輕輕鬆鬆就把她推落他的腿。


    伍兒滾在地上,翻身站起,喘了幾口,發覺劇痛已褪,隻剩殘餘的一點痛感,而傷口處也已愈合結痂,不禁目露疑色。大魔頭沒道理對她這麽好,居然還幫她療傷?


    “我問你,剛才昏迷前你可有想起什麽?”他神色冷漠,似乎隻是隨意一問。


    “想起什麽?”伍兒忙於用法術補衣裳,氣恨道,“你要撕我幾次衣服才過癮?”


    他靜待她補完衣裳,眸光如深夜涼水,清冷地凝在她臉上。伍兒對上他的眸,蹙眉道,“或許,我曾被人鎖過琵琶骨……”


    她說的是實話,他目光一跳,複雜之色電閃而過,快得來不及捕捉。伍兒生疑,她是否錯過了什麽?


    他不再作聲,周身暗光乍現,倏然消失了影蹤。


    看他莫名其妙離開,伍兒一頭霧水,他又不想殺她了?真是魔心難測!


    地麵上殘留點點血跡,硯台紙筆還在,提醒著她方才的折磨並非一場噩夢。就算他暫時放過她,她也不會忘記他對她的淩虐,遲早要報這穿骨之仇!


    她忿忿想著,囚室上麵的機關哢嗒聲響,光線如透沙漏瀉下,掠過明黃的一角衣袍。


    皇帝親至,孤身而來,沒有帶任何侍衛。


    “伍兒。”他站定她麵前,語聲平靜,“我相信你不會無故傷害司徒靜,可否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塵珀哥哥。”伍兒歎了口氣,如實把來龍去脈道出。


    皇帝聽畢,沉吟不語。沒想到三年時間,她發生了這麽多事,如今招惹了魔君,隻怕難以善了。


    “塵珀哥哥,大魔頭的事你不用擔心,目前看來他並不會對你不利,隻是司徒靜受傷的事……”伍兒擔憂看他,“那個司徒將軍一定氣壞了吧?”


    先是他決定押後婚期,再是“金屋藏嬌”,接著那“嬌”刺殺了未來皇後,一連串的事太過巧合,如果她不負責任地跑掉,恐怕會撼動他的君威。


    “司徒將軍和他麾下的部將聯名上奏,要求把你交由刑部嚴審,以示公正。”諸葛珀沒有隱瞞,望著她的目光裏也沒有一絲責怪。終究是他衝動了,原想與她培養感情之後,再告訴她立後之事,讓她能夠好接受一些。但這些全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塵珀哥哥,你把我交出去吧。”伍兒想了想,又補一句,問道,“如果罪名落實,什麽時候行刑?”


    諸葛珀搖頭,平淡而堅定地道:“你遭魔人陷害,我怎能叫你平白被斬?你先且留在天牢,這件事我會處理,你不用憂慮。”


    伍兒凝眸看他,他眼底幽動的波光泄露了他的秘密。他想隱藏的情緒,其實藏得並不夠密實,又或者是她比以前敏銳了,竟看出他矛盾的情動。


    她的眼神明澈而剔透,諸葛珀微微別過臉去,神情中有一絲掩不住的青澀尷尬。他已二十一歲,登基為帝也已三年,後宮卻是空虛,他以西皇未滅何以成家為理由,不選秀女,不近女色。眾臣私下議論紛紛,甚至連他自己都懷疑過,他是不是真的不好女色?


    當他再見到伍兒,那可笑的念頭頓消。不是他不喜歡女人,隻是情緣未到而已。一眼鍾情,或日積月累,不論心動因何而起,他知道這便是命中注定。


    “塵珀哥哥,若是事情太棘手,你要來告訴我,好嗎?”伍兒悄悄摸了摸係腰的錦囊,等她完成這樁事,就挺身而出。那個司徒靜並沒有死,她應該不會被判死刑,最多就終生監禁吧?


    “嗯。”諸葛珀應了一聲,伸出手想捏捏她的臉頰,卻忽然頓在半空。在太白山時的嬉鬧動作,如今男女有別,不便再有了吧?


    伍兒倒不介意,玩笑似的把臉湊過去,笑嘻嘻道:“喏,你捏!我給你惹麻煩了,就當是懲罰。”


    他不由笑起來,當年猶有孩子心性的少年終於再現。他輕捏她的頰肉一把,笑道:“乖乖呆在這,我讓人給你送好吃的。”


    伍兒點頭如搗蒜,經過一番折騰她餓得肚子咕嚕嚕叫了。


    看她可愛的表情,他笑意漸濃,摸摸她的頭,轉身離去,心中暗自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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