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聽見師父和龍王的對話後,伍兒打消了偷偷下山的念頭。(.)師父防她,怕她入魔,那她就證明給他看,她依然是從前的伍兒,心歸正道,絕無二心。


    查明父母往事的渴望,她暗自收起,珍藏在心之深處。父母生育之恩雖重,但師父教導之情也不可忘,她一介孤兒,身無長物,最最珍惜的就是世間情。回想當初她大意放魔頭出鎮魔鼎,師父為她一力承擔,甘願代罪受罰,她又怎能任性自私,再讓師父擔心和失望?隻是她心中有一事不明,師父要龍王保密的到底是什麽事?


    龍王賴在霽月山已經大半個月,每日她煮了齋菜,他就跑來潛心閣蹭吃蹭喝,可是任她怎麽套問,他都守口如瓶,不肯泄露半句。


    伍兒沒轍,後來也就不再相問。她平日除了種菜做飯之外,便靜心修煉,元丹中的仙力已可運用自如,體內那股沉滯感卻始終不散。隱約中,她知道是師父用了法子壓製她元丹的天生魔氣,或許這就是師父要龍王保密的事。


    自從亭兮的殘魂離體,伍兒的神識越發清明,心如水晶鏡,通透澄明。日子似水流過,轉眼她已回到霽月山近一個月。


    這日,龍朔照常來蹭飯,手裏提著一壇酒,笑眯眯地道:“霽月山好地方,風水好果子更好,我摘了很多青果試釀,終於釀成了青果酒,伍兒姑娘,快來嚐嚐。”


    伍兒端菜上桌,笑著搖頭:“龍王,你每喝必醉,偏偏又貪杯,這次再把閣裏的藏書櫃撞得東倒西歪,我可不幫你收拾了。”


    “我自己收拾,嘿嘿。”龍朔迫不及待地斟出兩杯酒,一杯遞給她,另一杯自己仰頭喝盡。


    新鮮果子釀出的清酒格外芬香,伍兒淺嚐一口,讚道:“想不到才一個月時間,你就成了釀酒師。”


    龍朔自斟自飲,喝了會兒,低頭垂眸道:“伍兒,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我住滿一個月就該走了?”


    “今日你是來辭行?”伍兒微微蹙眉,剛習慣他在身邊絮絮叨叨的日子,這麽快就要離別了?如今霽月山已沒有鎮魔鼎,師父搬來與她同住一座閣樓,但他生性清寡,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話,等龍王走了,偌大的仙山就更加清寂了。(.好看的小說)


    “是啊,再不回去,東海就沒了。”龍朔嘀嘀咕咕地念了幾句含糊的話,不滿地晃晃腦袋。


    “什麽沒了?”伍兒沒聽清後麵的話,凝眸仔細看他,疑問道,“東海出了什麽事?”


    “沒事,沒事!”龍朔擺擺手,殷切給她倒酒,“來來,今日我們不醉不歸!”


    伍兒也不心急,陪他一杯杯喝著。她最近才發現,原來她酒量極佳,千杯不醉,而龍王總是醉得很快,一醉就喜歡嘰嘰咕咕地自說自話。


    果然,不出兩刻鍾,龍朔酒意上湧,打了個酒嗝,滑下椅子蜷到木地板上,歪歪躺著,笑嘻嘻地說道:“這次出來很開心,打架喝酒交朋友,等你下回再去東海,我一定好好招待你……哦,不對,你不能離開霽月山了,還是我來找你玩吧……隻不過,東海有難,萬一我死了,那就不能再找你玩了……”


    伍兒側頭看他,不著痕跡地套話:“師父說你非池中物,你怎麽可能被人打死?”


    龍朔哼了哼:“那人比我強……嗯,應該是比我強。”


    他醉態酣然,說話顛三倒四,伍兒耐著性子再道:“你長居東海,沒有與人結仇,最多就是得罪了梵山仙門,他們不至於對你下狠手,而且未必是你對手。”


    “不是他們……”龍朔翻了個身,四平八叉地仰麵躺著,怔怔望著閣樓頂,喃喃道,“霽宸上仙為你好,我敬佩他的品性,隻好失信於人。”


    “你失信於誰?”伍兒追問。


    “我原本答應了要帶你去人界,但是我又答應了霽宸上仙,所以……算了算了,大不了和他決一死戰!”龍朔跟自己“嗯”了一聲,好似在給自己打氣。


    “人界?”伍兒低念,雪亮眸子閃過清光,明睿而剔透。威脅龍王而又實力強大的人,最有可能就是魔頭墨隼。他要見她?還在覬覦霞光佛珠麽?


    龍朔靜了片刻,不勝酒力昏昏欲睡,卻不甚安穩,在地上輾轉反側,自語說著:“東海幾千來都安穩無事,難道交到我手上就要遭逢變故?隻怪我貪玩,不聽祖訓,擅自離開龍宮。”


    伍兒蹲下身來,輕聲道:“你一路保護我回霽月山,現今你有難也是因我而起,我本不該袖手旁觀,隻是恩師有命,我不願違逆。你先好好睡一覺,我這就去問師父。”


    龍朔臉色酡紅,眯眼對她傻笑,眼皮瞌啊瞌的,終於閉眼睡了過去。


    伍兒起身下了閣樓,木梯之下,一襲白衣絕塵,俊逸男子靜靜地佇立,揚眸凝望她。


    “師父。”伍兒輕輕喚了聲。


    “你想下山?”霽宸神色溫雅,淡淡問道。


    “龍王為人淳善仗義,與我有患難情誼,現在知道他東海有難,我不能漠視不理。”伍兒語氣誠摯,懇切道,“師父,若是因為一己私欲,我絕對不會開這個口。此次去往東海處理事情之後,我答應師父,永不出山。”


    霽宸溫和一笑,卻是搖頭:“不準。”


    伍兒凝眉:“為什麽?”


    霽宸隻吐出四個字:“今非昔比。”


    伍兒低眸斂容,不再作聲。


    “伍兒,為師並非針對你的身世。”霽宸踏上木梯,輕拍她的肩,溫言道,“一個月前,三大仙門攻打黑蠻,赴戰弟子幾乎死絕,魔君也受了重創,他需要時間養傷修煉,應該暫時不會去東海找麻煩。”


    伍兒抬起眸子,搖了搖頭:“師父,魔頭性子強硬,隻怕他非要見到我不可。”


    霽宸眉梢微挑,有所驚訝。聽這口吻,伍兒與魔君極之熟稔,對他十分了解。越是如此,他越不能允許伍兒下山,天地間已有一個魔頭,萬不能再出現一個女魔頭。


    他收回手,輕淡道:“別擔心,我已修書去清風仙門,清風掌門青蓮仙子應允派遣座下弟子前去東海。”


    伍兒無言,隻好回以淺淺一笑。師父心意堅決,她莫可奈何,但願真如他所料,大魔頭負傷休養,不去東海刁難龍王。


    她折回樓上,龍朔還在呼呼大睡,白皙麵龐上綴著兩團酒紅,看起來無辜又無害。他努著嘴巴,絮絮不休地講著夢話:“伍兒姑娘,我舍不得回去……如果不是身負守護東海的使命,我就搬來霽月山和你一起住,那樣就算永遠不到外麵玩,我也是甘願的……”


    伍兒聽著一愣。


    龍朔抱著桌腳繼續睡,渾然不覺自己在睡夢中吐露了心聲。不過即便他清醒時,他也不知道自己情竇初開,朦朦朧朧中眷戀上某人。或許,是他寂寞太久,而伍兒恰巧闖入了他寂寞的生命中,給他蒼白的人生帶來一些些色彩,令他心生留戀。


    伍兒抱膝坐在地上,注視著他,透過他望到遙遠的地方。以前她尚懵懂,如今想來,許多未解的謎都有了謎底。


    大魔頭三番四次饒她性命,決非因他優柔寡斷。他替她找洛菁菁報仇,又治好她的臉,也不是因為什麽看著反胃的可笑原因。他一怒之下殘忍地殺死無陵執教,再一次為她報仇,種種事跡,細細回憶,才發覺早有跡可循。


    就像龍王再三幫她,甚至奮不顧身地闖入仙風扇,皆因動了情念。情不知所起,當局者迷。


    伍兒埋臉於膝蓋中,手腕上隱隱發光。她完全可以利用大魔頭對她的那一點心軟,勸服他不要為難東海,不過這樣是否有點卑鄙?或者,她也許高估了自己?


    深吸一口氣,她抬起臉來,取出骨哨,放到唇邊吹了吹。


    “嗯?”低沉的嗓音從骨哨裏傳出,遙遙而來,又似近在耳畔。


    “聽說你受傷了?”伍兒決定采取懷柔政策,溫聲問道,“傷勢有無大礙?”


    那端靜了靜,稍頃,墨隼淡嘲的聲音響起:“你莫不是想知道我死了沒有?”


    伍兒不惱,好言道:“我被師父禁足,不能下山,希望你不要為難龍王。”


    遠方的黑蠻,墨隼皺眉,她這般沉靜溫軟的語氣,倒叫他不習慣。


    “既然你不否決,我就當你答應了。”伍兒自行蓋棺定論,快速地轉移話題,“當日我氣絕,你有沒有發現什麽異狀?你可有見到亭兮師姐的魂魄?”


    “我沒有答應你。”墨隼冷冷回應,“除非你把霞光佛珠轉交龍王,讓他帶給我,否則,待我傷勢恢複,必滅東海。”


    伍兒無奈,他實在不好騙。霞光佛珠還在她身上,師父不知何故沒有接管它,隻說讓她保管更安全。她決無可能交出神器,又擔憂龍王安危,著實兩難。


    “我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三十天後東諸帝都的墨宅,你若不出現,我填平東海,言出必行。”墨隼不容商量地冷聲道,“你好自為之。”


    伍兒對著骨哨,歎了口氣。他需要時間養傷,一個月後元氣複原更難對付。可惜師父怎麽都不肯讓她下山。


    閣樓長廊上,白衣男子亦無聲地歎息。她的心已不靜,充滿了百種雜緒,難以清心靜修。可是一旦讓她涉世,隻怕她的心更繁雜,終難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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