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東被送到的下一個地方就是看守所,一個最不吝惜鋼鐵的地方,他知道自己也去不了什麽好地方,有陳兵在,無產階級的專政機器就會讓他享受個遍。從刑警隊的黑屋子出來,他也沒心思注意外麵是什麽天色,直到被送進鐵門鐵窗的小號子裏還是稀裏糊塗。這種房子裏沒床,四壁光光,可能是因為拚命的人太多,所以裏麵沒有一件能抓起打人用的東西,房子裏有水管,有便池,有暖氣,吃喝拉撒都不用出門。他進來時也沒注意多少號,反正裏麵已經住滿了人,他奇怪這種地方總是這麽熱鬧紅火,號子裏的人都盯著他,他對這類倒黴的目光早就習慣了,在他眼裏,這裏的人隻不過是一些木雕泥塑,他旁若無人走到水管前,順手抓起窗台上一隻刷牙用的塑料杯,倒掉牙刷接水喝,一連喝了好幾杯,這才扔掉杯子,找地坐下,閉目養神。


    “嘿!這個王八蛋啊!裝什麽孫子,也不問問誰的東西就隨便用?跑哪來撒野呢?”果然有人被他無禮的行為激怒了。可東東好象什麽也沒聽見。


    “你們倆問問他是怎麽回事?是不是需要鬆鬆皮子?”被激怒的人發了話,就有兩人應聲來到東東麵前。


    “喂!站起來!”一人踢一腳說。東東沒動。


    “聾啦?叫你起來沒聽見嗎?”另一人又連踢兩腳。東東這回睜眼看了看,慢慢起身,臉上還掛著微笑,可雙手卻迅速伸出,一把掐住兩人的脖頸,雙臂較勁,就聽‘嘣’的一聲,兩個腦袋結結實實撞到了一塊,然後鬆手,兩人當時就躺在地板上恢複理智去了。東東並沒有因此完事,而是一個健步衝到那個最憤怒的人麵前,抬腳就是小腹上,對方疼得一彎腰,他順手叼住他的手腕向後一擰,對方立刻被製得動彈不得,他伸出另一隻手揪住對方的一縷頭發,帶著頭皮就給撕了下來,他又連著撕扯下來三塊頭皮,這才順手一推,對方抱著滿頭流血的腦袋栽倒在地,而東東卻躺到對方的鋪上,接著閉目養神,任憑傷者呼喊亂叫。緊接著,鐵門就被快速打開,三名看守手持警棍衝了進來,號子裏的人都迅速站起,隻有東東躺著沒動。


    “怎麽回事?”看守問。被打者捂著腦袋把經過學了一遍。


    “混帳東西!來這還反天了――站起來!”看守發了話,東東也隻好磨磨蹭蹭站起來。


    “為什麽打人?”看守盯著問。


    “我沒有打人,剛來的人隻有挨打,不會打人”東東滿不在乎地說。


    “混帳東西!嘴還挺硬――不打?他們怎麽這樣?”


    “不知道,也許是我不讓他們打,他們著急自己撓的吧”


    “你這個槍崩腦袋!叫什麽名字?”看守也被東東惡劣的態度激怒了。


    “白衛東”東東還是帶搭不理地回答。


    “我好好讓你嘴硬――走!”看守揮手一棍子把東東打出監門,同時讓另一名看守查查登記冊記錄。


    “持槍殺人嫌疑犯”另一名看守正好知道。這位看守一聽不由遲疑了一下,因為攤上殺人官司的犯人實際就屬於死刑犯了,看守對這類犯人也是格外小心,生怕他們臨死折騰出點什麽事,再看東東打人這麽狠,一點也不在乎,反而有些進退兩難起來。


    另一名看守看出了問題,急忙連罵帶推,又把東東推回號子裏,不過他要做的象一點,所以問:“你這個家夥,一進來就打人,想幹什麽?到底誰先動的手?”


    “他們先動的手”東東道。


    “誰能證明?”


    “報告!我能證明,是他們先動的手”這時;號子裏一位操東北口音的年輕人突然說了話。東東也感到很吃驚,他沒想到在這還會有人敢幫他。


    “如果是這樣,今天就算了,再要胡鬧,絕對饒不了你!”看守訓斥完畢,鎖門離開,被打傷者也被帶走治療去了,估計治完也不會回這個號子來了。


    東東往第一個位置一坐,巡視一圈說:“這個號子裏的規矩以後要改改,首先要讓爺爺過得舒服,再來新人,你們隨便收拾,往死了幹,誰要不賣力,最好申請調號子,在這混不下去!”他說到這,又指著那兩個被撞暈過的家夥說:“你們兩個小子以後都叫爛頭,你叫大爛頭,你叫小爛頭,專門伺候爺爺,明白嗎?”


    “明白!”兩人異口同聲。


    “好,現在就給你們找點活幹,把這個洗了”東東把身上的衣服,包括褲頭都脫下來扔給他們,自己則光溜溜地盤腿坐在當中,充滿了一派獸中之王的狂野之氣。


    “誰有煙?”東東又問。


    “我有”第三個位置的人急忙把一袋煙絲貢獻了出來。東東一看就明白,看守所的管理要比收審站嚴格的多,任何東西都不容易夾帶進來,這種散煙絲一般是被縫製在行李裏蒙混進來的。


    “你給卷上一根吧”東東雖說經過這麽多特別的環境,可還沒有吸過自製卷煙,所以也不會卷,隻好由別人代勞,香煙卷好遞過來,再有人點上火,吸一口,味道真不錯。閑下來,他這才看向那位曾幫過忙的東北人。


    “你叫什麽?”


    “袁浩”對方回答。


    “什麽時候進來的?”


    “昨天”


    “為什麽?”


    “搶劫傷害”


    “估計怎麽處理?”


    “恐怕這次十年是抗不住了”對方有些悲哀。


    “有沒有綽號?”


    “啞巴”


    “怎麽起這麽個名?”


    “我爺爺是聾啞人,我會啞語,所以就有了這麽個外號”


    “嗬嗬,有意思――好吧,你過來挨著我睡吧”東東一發話,下麵人主動讓地方。他又和啞巴聊了一會,還同意對方也吸根卷煙,他照顧啞巴並不是因為剛才幫了他,而是從第一印象裏就覺得這個人很仗義,敢作敢為,進退而不失尺度,是個值得信賴的實在人。他正好心情不好,找個人說說話也可以緩解一下糟糕的情緒。通過閑聊,他知道啞巴家鄉是黑龍江的,距離哈爾濱不遠一個叫一麵坡的地方,這次因為躲案才和朋友跑到了濟南,可是沒錢,隻好動手搶,別人不讓搶,所以又傷了人,他的朋友先被抓住的,後來又把他咬了出來。


    “唉――,現在的朋友還不如一張擦**紙可靠,翻過來就變了顏色!”東東忍不住罵了一句。


    “大哥,怎麽稱呼?為什麽進來的?”袁浩問。


    “白衛東,叫我蝙蝠吧,這種**地方也沒有名姓――”東東也把自己的事大致說了說。袁浩邊聽還一邊開導他,非常誠懇,雖然解決不了什麽,但總是一種安慰,東東也不覺更加喜歡上這個開朗大度,幽默快樂的東北哥們。袁浩比東東小一歲,也是父母早亡,與東東的經曆頗有相似之處,所以他們能談的來。


    吃飯的時間到了,大家都忙乎起來,有人從菜桶裏稠稠盛了一碗清水煮白菜,又拿了一塊發糕先放到東東麵前。


    “這是吃得什麽飯?”東東問。


    “中午飯”有人回答。


    “這地方真讓人難受,一點陽光都沒有”東東掰塊發糕放到嘴裏,又看到了麵前這碗菜,不知想起什麽,越看越來氣,忍不住抓起菜碗連湯帶水摔到牆上,大家同時都保持著原有姿勢驚呆了。


    “沒你們的事,吃吧,我不舒服!”東東倒頭躺下。


    一直到晚飯時間,東東還沒有起來。


    “東哥,對付吃點吧,不吃飯怎麽能行?”袁浩不放心地勸道。


    “你們吃吧,別管我――對了,謝謝你這麽稱呼我”東東還是頭一次被別人以姓名尾字做為稱謂,覺得即新鮮又親切。另外;他不吃飯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咽不下這的食物,而是想到了一個辦法,他認為自己不能在這等死,如果不設法主動離開這,恐怕是凶多吉少,所以他要用絕食的方法來製造條件,隻要迫使看守們能送他出去治療,他就能伺機逃走。其實袁浩也猜到了東東的用意,這種事並不新鮮,人們為了能逃出去,什麽辦法都能想得出來,比如吞食危險品,殘害身體,小病裝大病,甚至絕食,這些行為都屬於自傷自殘,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能逃走,對於那些想不開要自殺的人來說就沒必要這麽麻煩了,他雖然比東東還小,但也是收審站和看守所的常客,對這裏的道道一清二楚,可這樣做能不能收到預期效果就不敢肯定了,因為看守所的獄警大都是經驗豐富的老獄棍,就怕不吃這一套,到頭來不但自己受罪,還有可能被加重處理,所以在無法言明的情況下,他也隻好多加配合,畢竟他也認為他們已經是可以相互信賴的朋友了。


    晚飯以後,號子裏的人也是該玩玩,該樂樂,袁浩也是有意無意地和東東閑聊。


    “東哥,你要不舒服,讓別人給你拿拿腰怎麽樣?”


    “不用,給我卷根煙吧”東東半倚半靠著說。


    “東哥,你的案子是誰辦的?”袁浩遞過煙問。


    “劉長征”東東吸一口煙道。


    “噢――是那個王八蛋呀――!”這時有個人插嘴。


    “你認識?”袁浩問,他是外地人,當然不了解這裏的行情。


    “當然認識,警匪一家嘛,那個變態狂最不是個東西!是當地有名的破案高手,他最拿手的本事有兩個,一是讓他老婆陪著領導睡覺,二是讓死人說話,誰要是犯到他手裏,算是倒了八輩子黴了,這裏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那家夥是個頂頂大名的冤案大王!”


    東東被這個生動的描述逗笑了,也隻有經曆過才知道其中的生動之處。這時不知是誰放了一個響屁,袁浩卻來了精神,操著東北話玩笑道:“幹哈呀?啥動靜啊?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哪――!”。號子裏的人立刻哄堂大笑。


    “大哥,你要餓了,就吃點吧,給你留著呢,要是病了,就報告他們給弄點藥?”那位愛插嘴的又湊過來說。東東看出這種人一半是為了套近乎,另一半也不是出於關心,所以沒理會。


    “少你娘的多嘴!不是你的事最好少操心,不是要報告嗎?等三天以後再說”袁浩訓斥道,他明白這種事不是開玩笑,隨便亂講很容易出事。東東對袁浩不由笑了笑,他沒想到袁浩竟然能看透他的用意,而且非常會配合他。


    東東在看守所的第一個夜晚就這樣過去了,第二天早晨,看守挨個號子查看情況。


    “他怎麽啦?”看守通過鐵柵欄指著躺著的東東問。


    “報告,他肚子疼”袁浩回答。


    “肚疼是屎憋的,頭疼是鬼捏的,拉泡屎就好了!”看守沒看出有別的情況,便離開了。看來在這裏不得點直觀的大毛病,是不會引起重視的。


    又過了一天,東東已經感到渾身乏力了,饑餓本身也是一種難忍的痛苦,人如果是為了求生而嚐試死亡,這就需要更大的毅力來支撐自己的信念,否則人們就不會恐懼死亡了。袁浩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也隻好給東東多喂點水,他也不希望東東出不去再把身體搞垮了。就這樣一直熬到第三天,東東已經感受到了饑餓的真正含義,這樣的痛苦是一般人無法忍受的,他感覺自己身體內的活力在逐漸消失,仿佛要被掏空一般,知覺也隨著即將燃盡的生命力漸漸模糊起來,而饑餓所產生的兩種東西也在逐漸加深,那就是痛苦和恐懼,所謂最明顯的痛苦就是用殘存的意識壓製**,所謂恐懼就是無法喚回越來越迷惘的靈魂,看來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去做不得已而為之的事。寸步不離的袁浩也看出東東絕食三天的後果,臉色很難看,而且有些浮腫,嘴唇發青,眼睛被分泌出來的粘液遮蓋著,這也是因為體內養份不夠引起分泌紊亂的現象。袁浩看到這個情況這才報告給看守。


    “他為什麽絕食?”看守一看就明白怎麽回事。


    “報告,他肚子疼得厲害”袁浩說。


    “幾天了?”


    “三天了”


    “為什麽不早說?”


    “我說過,可沒人聽”袁浩顯得理直氣壯。


    看守們聚在東東身邊觀察了一下,其中一個揪著東東的衣領,大聲質問道:“白衛東!你為什麽不吃飯?你以為這樣做就可以逃避懲罰?告訴你,門都沒有!你不是想死嗎?我成全你,不要以為用這種方法就能嚇住誰!”。東東不論別人怎麽發作,就是一語不發,完全是一付任憑處置的架式。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小李,給他做個記錄,我非要把他這種敵對思想扭轉過來!”主管看守罵了一通就離開了,而且整個下午沒有露麵,看樣子並未在意東東的死活。


    又過了一天,等到第五天頭上,一群看守這才又集中到東東所在號子裏,所裏的醫生給東東做了檢查,建議最好把人送到醫務室,輸點葡萄糖就沒什麽危險了,現在人已經處在了昏迷狀態。


    “不行!離死還遠著呢!我就不信連這種痞子都製不了――!”主管看守看來是被東東的行為惹火了,說什麽也不放東東離開這間號子,他讓人出去準備兩樣救生工具,一隻給車輛加機油的鐵漏鬥,一桶濃度較大的鹽水,其餘看守幫忙把東東的嘴撬開,插上漏鬥,主管看守親自拎桶灌鹽水。東東的神智雖然迷迷糊糊,但也能反應過來他們在幹什麽,可反應過來也無法阻止被灌一肚子鹽水的結局。袁浩在一邊看的很清楚,但也無能為力,他明白這一招的厲害,喝一肚子鹽水即死不了,又活受罪。等看守結束救治離開後,袁浩急忙給東東喂了些水,盡量減輕他的痛苦。


    “東哥,這樣不行,就算你能出去,可你連站都站不起來,還是個白受罪,我看算了,先保住個好身體,再想逃生的辦法”袁浩伏在東東耳邊勸說道。東東迷迷糊糊考慮一下,也隻好點點頭。袁浩很高興,直接和看守商量能否給找一碗雞蛋湯,並替東東保證不再惹事了。看守圖得就是一個省心,他和這裏的犯人又沒有仇怨,隻要沒有麻煩什麽都好辦,所以便痛快地答應下來,不隻送了一碗湯,還特別準許連著送兩天病號飯。


    事已至此,東東也沒勁再折騰了,看來要想從這逃出去簡直比登天還難,可是不設法逃出去又該怎麽辦?他預感到自己的惡運就要降臨了,就在他心煩意亂,無計可施的時候,可怕的時刻終於來到了,這才叫做真正的末日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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