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袁浩大喊大叫,向看守報告了情況,看守也沒有延誤地將死刑犯白衛東的上訴要求通報給檢察院,一直到下午兩點鍾,檢察院才派人把上訴材料取走。[]東東寫得這份材料一共不到兩千字,可謂是內容精煉,主題突出,感情豐富,表達力強,他為了寫這東西沒少動腦筋,因為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所以必須寫得真實明了,具有感染力,否則沒人願意細看,別看這東西對他是生死,可對別人隻是一張紙。他對這次上訴並沒有抱多大希望,不過要寫就要寫好,正好他有一肚子還不知深淺的墨水,一氣嗬成一份上訴書並不困難,具體能起到什麽作用就不得而知了,也許隻是多活幾天。


    晚飯時間,東東飽飽吃了一頓,便和袁浩對坐聊天,反正該辦得事都辦了,剩下的就不是他們能操心的了,悶坐著心慌意亂,還不如閑聊度日。袁浩可沒有東東這份精神頭,昨天沒睡,現在已經強打精神了。


    “袁浩,你要困就睡吧,不用陪我”東東從內心感激這位萍水相逢的難友,能得到這樣的關心和照顧,他反而不覺得去死有多麽委屈。


    “我是有點困,可我必須陪出個結果來”袁浩說著站起來,放一盆涼水,把腦袋浸在裏麵泡一會,這才又笑著坐回來說:“啊――這回可明白多了!”


    “袁浩,你家裏還有別人嗎?”


    “沒有了”


    “你如果出去打算幹什麽?”


    “唉!好地方都讓有門道的人占了,我看也隻能在偷搶這一行裏找點飯吃了,不然怎麽辦?其實我真想找點正經事幹――”


    “有對象嗎?”


    “沒有”


    “為什麽不找一個?”


    “我還沒等明白過來,就左一趟,右一趟的進監獄,政府好歹不給我一點機會”


    “嗬嗬,不過再出去的時候可不要錯過了”


    “這玩藝根本不是錯過錯不過的事,別看咱打打殺殺不怕,真要和女人在一起,腿肚子都轉筋”


    “你還是缺乏鍛煉嘛”


    “哈――!是嗎?這麽說你一定是這方麵的高手了?”


    “嗨!別提了,其實我和你一樣,你最多腿肚子轉筋,我連頭皮都發麻”


    “越說越玄了,你說的到底是女人,還是女妖啊?”


    “哈――!”死囚室裏的笑聲,真是難得。(.無彈窗廣告)


    今天對東東來說是倒計時的最後一天,也就是說一過今天,他隨時都有可能被拉出去,袁浩和另一位監護人員實在熬不住了,都倒在地板上呼呼大睡。東東本來覺少,現在更是沒有困意,他倒希望自己能在不知不覺中度過最後一刻,假如有人問到最不好受的感覺是什麽?你一定會說是等待,可等待這兩個字對於東東又意味著什麽呢?別人等待是為了希望,他卻是在等待死亡。他在這三天裏可以說把十八年的曲曲折折都重現在腦海裏,而且想到最終,他好象也想通了,人生不過如此,生於希望,苦於失望,死於絕望,人所以活著就是因為擁有希望,等看透了,最終的結果也就是絕望,也就是生命的終結。他好象沒有什麽可懊悔的,失去的多才會懊悔,可他卻從來也沒有得到過,所以也就沒有懊悔。


    又到了晚飯時間,看守打開門見監護人睡得正香,氣得用鑰匙盤敲打柵欄,叫他們醒來。


    東東卻說:“您老行行好吧,我還沒死呢,就把他們熬死了!”。看守聽到這,隻好讓人把飯菜放在柵欄外能伸手夠到處,鎖門離去。


    可能到了下午兩三點鍾了,袁浩這才霍地坐起來,好象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目光驚異地環顧四周,當看到東東,這才笑了。


    “又做了一個美夢?”東東問。


    “是啊,我剛才夢見我們倆都飛走了,也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反正看不見太陽,我估計這是一個好夢,好兆頭,你說呢?”


    “管他是什麽兆頭,反正人生在命,富貴由天,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得不到,隻要我命不該絕――!”


    “你也信命?”袁浩好奇道。


    “以前不信,現在信了,就象這裏的人一樣,進來的不一定是罪犯,罪犯不一定能進來,我沒殺人卻要死,陳兵,劉長征殺多少人也無所謂,這就是命”


    “哦――!”袁浩無言以對。


    監飯該吃還得吃,話該說還得說,下午該過還得過,死期將至,誰也躲不過。夜晚又要降臨了,袁浩勉強的笑容也少了,因為他也看到要完了。


    “袁浩,過來幫我洗洗臉吧”東東反而平靜道。


    “你不要用這樣的口氣好不好?我怎麽聽著這麽不舒服!”袁浩終於忍不住喊叫起來,可等冷靜下來,也隻好強打精神幫東東洗臉。[]


    “把這盆水倒了,再換一盆”袁浩吩咐另一個監護人。那位監護人急忙動起來。


    “你他娘的給誰省啊?多打點不行嗎?”袁浩盯著那位監護人手裏的盆不由罵道。過了一會,他又看到了不順心的,忍不住大罵:“你這個王八蛋!死啊!又不是抱著地雷,哆嗦什麽?”。這位監護人越挨罵,雙手越是抖得厲害。


    “好了,不要為難他了”東東笑道。洗完臉,東東讓人伺候方便一下,便又坐下接著聊天,昨天和前天,東東沒有興趣說話,可現在,袁浩又不知該說什麽了,他雖然坐著,可眼睛卻有意無意總瞟著鐵門,隻要門外有一點動靜,都會讓他驚怔一下。在這種極度緊張的感覺裏不知又熬了多久,他們囚室的鐵門突然被打開,袁浩不禁猛地站了起來,如此情景仿佛有什麽怪物要闖進來――原來是查夜的,他們都鬆了口氣。


    “報告,現在幾點了?”袁浩趁機問。


    “十點”


    “什麽?您說是幾點?”袁浩好象沒聽清。


    “十點”看守重複一聲,鎖門離去。而袁浩卻張大嘴巴半天沒有反應,他倒不是恐懼十點,而是因為十點距離零點隻有兩個小時,也就是說再過兩個小時,東東就沒有任何喘息的權力了,依現在的情形看,估計等不到天亮,全付武裝的送行人就會闖進來。


    “袁浩,不用這麽緊張,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隻不過提前走了一會――來,繼續聊”東東好象越到此刻越加平靜了。


    “東哥――!”袁浩猛地蹲到東東麵前,竟然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給我點支煙吧”東東依然平靜道,臉上還露出了那種特有的輕鬆自然的微笑。


    袁浩強忍著悲傷,給點燃一支香煙,沉默半許,不禁問道:“東哥,也許兄弟我說話晦氣,不過我還是要問,你有什麽事需要我辦的?或者有什麽話要留給我?你說吧,隻要我活著,一定幫你完成心願!”


    “我沒有什麽要辦的,要說心願倒是有一個,我有一個妹妹叫白瑩,失散多年,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知道今生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也隻有在心裏祝願她平安幸福!”


    “東哥,我沒有能力救你,但我可以保證,你走後,我一定為你報仇!”袁浩發誓道。


    “胡說八道!我可不希望早在地獄裏見到你――!”


    也許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鍾,袁浩神不守舍來回踱著步,他無法使自己安靜下來。東東此刻幹脆把眼一閉,不再發出任何聲息,默默聆聽死神漸近的腳步聲。這樣的時刻真令人恐怖,雖然人都有追求神秘的好奇心,但死神是什麽樣,卻沒有誰願意去探個究竟。寂靜的外表不等於寂靜的內心,東東同樣如此,就算看透了一切,終究擺脫不了對生命的吝惜,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


    “唉!他娘的!”袁浩走到頭捶打一下牆壁,罵一句,再走到另一頭,捶打一下牆壁,再罵一句。另一位監護人則老老實實坐在牆角,眼球隨著袁浩轉動。不知又過了多久,袁浩實在忍不住又朝那個監護人罵開了:“你他娘的!瞪兩隻牛蛋眼看什麽?死呀?!”他罵完覺得這個時候提‘死’字不合適,不由看看東東。東東好象什麽也沒聽見,依然如雕塑一般靜默無聲。就這樣一直熬到聽見起床鈴,袁浩這才鬆了口氣,擠出一絲笑容自語道:“哎呀!老天保佑,今天是平安無事了!”。東東看了一眼,又把眼閉上。


    “東哥,洗洗臉吧?要不要方便一下?”袁浩知道東東不會理他,可還是想找些話說。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外麵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嗯?怎麽回事?!”袁浩剛剛鬆弛下來的神經又迅速繃緊了,查房的和送水的已經過去了,他考慮這些催命的腳步聲是幹什麽的?憑以往聽說的,執刑隊最大的特點就是勤快,絕不會等到天亮才露麵。當心驚肉跳地看著鐵門被打開時,袁浩這才多少心安一些,因為門口出現的幾位看守都是熟麵孔。


    “白衛東,今天感覺怎麽樣?”看守們進來後竟直接給東東解開地麵上連接鐐銬的鐵環。


    “什麽意思?”東東問。


    “不用緊張,是提審”一名看守道。袁浩越聽越納悶,他還沒聽說過死刑犯還有被提審的事,不過又不敢多問,眼睜睜看著東東在嘩啦啦的鐐銬聲裏被帶出死囚室。其實;除了袁浩,東東也一樣想不通,不過想不通就想不通吧,反正他活到現在想不通的事太多了,他慢慢挪出大走廊時,鐐銬聲吸引了兩旁監舍無數擁擠的腦袋。


    當東東被押到一間注有‘提審室’的門前時,心裏更是七上八下,因為他最大的疑問就是――難道這又是一個圈套?走進提審室,長條桌後端坐的三位麵容嚴肅的檢察官,看守把他交給兩名法警後退出提審室。


    “叫什麽名字?”檢察官開始提問。


    “白衛東”


    年齡,職業,籍貫又是一番例行公事的老套子,東東一一回答。


    “白衛東,你對自己的犯罪事實還有什麽要說的?”


    “我除了沒有殺人以外,沒什麽要說的”


    “白衛東,你要端正你的態度,我們辦案是重證據的,事實就是事實,否認不等於沒有”


    “請問您貴姓?”東東忽然反問其中一位年輕的主審檢察官。


    “我姓王”對方非常和氣。


    “王檢察官,如果你們來並不是為了我的死活,隻是走走過程,我認為就不要耽誤時間了,對於你們,開心的地方有的是,何必跟一個死人兜圈子呢?”東東冷嘲道。


    “你以為我們老遠來是在和你浪費時間嗎?在法律麵前人人平等,我們正因為重視你的案子才會來找你談談,希望你保持冷靜”另一位檢察官厲聲道。


    “您可真會說話,既然平等,我們換換,也許你比我冷靜的多”東東冷笑道。


    王檢察官製止同事,接住話題說:“白衛東,你要明白,敵對態度對你目前的處境一點好處都沒有,我們是檢察院的,你的上訴材料就在這,我們既然來就是為了核實你的問題,難道你不希望在二審中得到一個公正的判決嗎?”。東東聽到這不由愣了一下,他沒想到自己的上訴材料真能得到別人的重視,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的案子發生了什麽變化,但絕對是個好兆頭,心中不免燃起一絲希望的火焰。


    “所以希望你能很好的合作”王檢察官繼續說。


    “好,我明白了,我一定好好配合”東東認真道。


    再往後,他們在提審室大約進行了兩個小時的問答,所涉及的問題也是非常關鍵的,東東毫不隱瞞將圍繞此案的前因後果詳細講述了一遍,尤其談到陳兵,他更沒有隱瞞自己的觀點。檢察官們除了忙於記錄,一直在仔細聆聽,直到後來,王檢察官才問到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白衛東,假如你被釋放,你對你所認為的仇人還會打擊報複嗎?”


    東東的回答也很明確:“隻要我命不該絕,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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