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英殿大宴結束後,相信全國藩鎮駐京使節都會把情況報回本鎮,這也是李曄召集他們的原因,李曄不指望天下藩鎮忠君體國,但至少不能在兩川戰爭期間與朝廷為難,比如為王建喊冤,比如與王建遙相呼應。


    定初元年戌月初一,朝廷下製並遣使四方,對一些不參與伐川戰爭的大員進行了封賞,進河東節度使李克用、宣武節度使朱全忠、淮南節度使楊行密、鳳翔節度副大使楊守亮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進定難軍節度使、夏州節度使李思恭太子少保。


    山南東道留後趙德諲與魏博留後羅弘信轉正節度使,對於被發配到房州又擔任伐川西麵行營都統的崔胤,李曄恢複了他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使相銜,除此沒有再加封官職,崔胤要想回朝複相,得看他這回表現如何。


    製書第二天就發去各鎮進奏院了,受了封賞的當然上書謝恩,不過朱全忠在拿到任命的時候說道:“雞還沒殺完,就先安撫咱們這些猴子,小天子厚道啊。”


    長安這邊,李曄盡力做了所有能做的事,隻等蜀中戰報傳回了。


    東川綿州巴西縣,王建從最初的惶恐中鎮定了下來,剛看到討製的時候,王建很憤怒,擼起袖子破口大罵,直叱皇帝道:“一紙文書陷我於不忠不孝,長安天子可恨!”


    在《討王建製》下達前,朝廷追封了楊複光。


    宦官楊複光病逝河中之前,曾修書忠武舊部,要他們忠心王事,又告誡弟弟楊複恭與楊守亮等義子,要他們尊奉朝廷和天子,否則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不等收到這些人的回音,楊複光就與世長辭,雖然王建曾跟隨楊複光東征西討,為唐廷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對於楊複光的羞愧內疚,王建很快就找到了借口慰籍。


    西川和東川是他憑本事打下來的,按照以往慣例,他兼劍南東西二川節度使是天經地義,朝廷就該下旨承認,而不是要他把吃到肚子的肥肉從嘴裏吐出來。


    但手底下人也知道,如果他不攻打東川,霸占本該被朝廷興兵收歸的綿州,又在朝廷三令五申的情況下拒不退兵,公然強占梓州後在,圍攻鹽泉楊守亮,還縱兵劫掠東川百姓,強征綿州當地女子為營妓,大大傷了朝廷威嚴和皇帝麵子,事情決不會到今天這一步。


    這些話太刺耳,周庠等沒說出來。


    朝廷伐川已成定局,王建再怎麽憤怒也沒用,把長安天子罵了一頓後,便冷靜思考對策,之後大拉丁征兵聚糧,遣將守關備出入非常,迎接即將到來的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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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二,王建率四萬人放棄巴西,此前他已在綿州境內強征糧草四萬餘石,決定放棄巴西後,他又劫掠牛馬豬羊等牲畜六千餘頭,隨後一把火燒光巴西,擄走年輕男女兩萬餘人,強迫裹挾當地百姓與他南下梓州,隻給劉崇望留下一片廢墟。


    途徑涪城重鎮,王建派人在城中遍告道:“北兵將至,孤城不可久守,客軍殘暴,胡相劉崇望好吃人,恐怕會問罪涪城,父老願隨者,可隨我一同南下梓州。”


    劉崇望祖為匈奴,在五胡亂華時代進入中國,其祖大約與劉淵及石勒等胡皇同時,被王建這麽一蒙騙,劉崇望成了吃人胡兒,王師變成了跟蔡州賊兵一樣的妖魔。


    聽說官軍可能屠城,城中百姓皆寧死相隨,王建即令周庠與張虔裕等人在各處渡口整頓調度船隻,涪城百姓拖家帶口,扶老攜幼,號泣而行,兩岸哭聲不絕。


    王建在船上見此情景,心中悲痛不已,哭著對錢詡等人說道:“萬鍾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為我王建一人使父老遭此劫難,我還有什麽臉麵活在世上!”


    說罷就要跳江自盡,張虔裕等人急忙抱住,從人見狀,莫不痛哭。


    王建順江而下,沒跟上隊伍的百姓就在岸邊招手呼號,時逢古曆十一,冬至將臨,四川已非常寒冷,百姓在冰天雪地冷風中逃難,路上不斷有人凍死餓死,哭聲震動原野,周庠等西川文武不忍,勸王建在沿岸設粥棚救濟百姓,王建聽從。


    王建祖籍河南,許州舞陽人,年輕時是個無賴子,以殺牛偷驢走私鹽為業,因有七兄,被鄉人稱為賊王八,後因偷牛被捕,越獄逃走後藏身武當山。


    時逢一遊方僧人路過武當,將其擒拿臣服,並喝令悔改,王建假意悔過,跪地磕頭求饒,僧人一時心軟就道:“念你未害人命,且饒你一回,若不知悔改,定來取你性命!”


    王建伏惟頓首,雙目視地,咬牙不語,嚎啕大哭作反省可憐相,見王建哭天搶地,僧人以為其已害怕悔改,便搖頭喝道:“姑且饒你一回,不可禍害許州百姓,你非常人,或可投軍豹變,好自為之!”


    王建如逢大赦,飛也似竄出數裏,王建心計非凡,此番受辱引為平生大恥,遂暗中糾集八名結義遊兒,趁雲遊僧人半夜入睡之際,縱火燒起客棧,和尚沉睡方酣,忽見火勢大起,抓起禪杖袈裟與行李破門而出。


    見武僧淩空縱身踏步奔行,八遊兒目瞪口呆,震驚之下四處逃竄,王建視之亦驚駭欲絕,直是神魂盡喪,轉身鑽入亂草手腳並用逃走,九人逃出數裏方敢停腳歇氣。


    王建喘氣道:“我等若有那禿驢一成本事,不必至此!”


    八遊兒素與王建合,其中一人聞言道:“江湖草莽難成大業,大哥何不投軍?”


    王建道:“天下之大,我當效力何處?”


    那人回道:“小弟聽人說,忠武節度使杜相公是宰相後人,出自京兆杜氏名門,深受朝廷倚重,若入忠武軍拜得杜相公為帥,功名大業當計日而待,大哥何須再看他人臉色?”


    這杜相公便是杜審權,時為宰相,奉命出鎮河南,為忠武節度使,宦官楊複光為忠武監軍,常人或許不知杜審權何許人,但一定知道他的兒子杜讓能。


    王建聞言大喜,拱手說道:“若果真如此,諸位可暫歸鄉裏,我這就去投軍報國,一定拜得杜相公為帥,他年成就功名大業,即與諸位兄弟共享榮華富貴,諸位以為如何?”


    八遊兒亢奮不已,拱手約定道:“此生追隨,至死不渝!”


    王建更是得意,與八遊兒相誓道:“苟富貴,不相忘,我今且行,你等暫忍曲辱,來日成就功名,必斬禿驢以雪今日之恥,切記為兄之言,久久不相忘,時時自警鍾!”


    既已約定,八遊兒作別潛歸鄉裏,王建打點行裝完畢,在驛站一官兵手裏盜得戰馬一匹,又去民舍偷搶了幾件禦寒衣物,隨後離家投軍,很快升為列校,從征王仙芝有功。


    廣明元年十二月,黃巢攻陷長安,上幸蜀中。


    次年,忠武監軍使楊複光率八千兵馬討黃巢,並將部隊分為八都,這八位牙將分別是鹿晏弘、晉暉、王建、韓建、張造、李師泰、龐從,越明年,楊複光大破朱溫,克鄧州。


    中和三年六月,楊複光去世,忠武八都奉楊複光遺言入川迎駕,明年三月,鹿晏弘至興元,逐山南西道節度使牛勗,自稱留後,忠武八都繼續前進,並在廣元接到僖宗。


    光啟元年,僖宗返駕長安,命王建統率神策軍,擔任宮中警衛。


    年底,李克用等人犯闕,僖宗出逃,王建率禁軍扈駕,並負責保護傳國玉璽,途中亂軍燒毀了前去的棧道,王建一手背住僖宗,一手拉著禦馬,帶著皇帝逃出生天。


    後來三鎮犯闕,殺宰相並謀廢昭宗,李克用在河東宣布勤王,並親自帶兵赴長安救駕,王建也命簡州刺史王宗瑤帶兵救駕,王宗瑤路經梓州,見節度使顧彥暉不遵法度,便傳信告知王建,王建即密表朝廷告密,請求處置顧彥暉,另派大臣鎮守東川。


    由此可見,王建和吳少誠很像,早年是忠於朝廷的,但是不久之後,他們的忠心就受到了考驗,建中三年,李希烈步梁崇義後塵,舉兵叛變割據,吳少誠甘心為其所用。


    在中原藩鎮的聯合打擊下,李希烈兵敗身死,吳少誠等人公推兵馬使陳仙奇為留後,朝廷任命陳仙奇為淮西節度使,陳仙奇性忠果,對朝廷很忠心,很快被吳少誠所殺。


    在眾人擁戴下,吳少誠自立留後,淮西自此進入三吳時代。


    話說回來,雖然李曄君臣視王建如憲宗君臣視吳少誠,但王建的能力的確是一流的,留心政事,容納直言,好施樂士,謙恭簡素,用人各盡其才,體恤士卒,公正無私。


    要說王建的野心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大抵是來與陳敬瑄開戰之後,幾千兵馬就能橫掃西川,打得陳敬瑄哭爹喊娘,陳敬瑄無可奈何,隻得接受田令孜調停,打開城門投降,王建隨即將其流放雅州,又囚禁假父田令孜,王建從此得意洋洋,不把朝廷放在眼裏。


    冬月初八,王建終於回到了梓州。


    王建早已料到皇帝即使同意他為西川節度使,也不會同意他兼領三川,所以提前在內應張虔俊的帶路下奪取了梓州,驅逐蔡叔向等東川官員,之後起兵助朝廷討吳自在,想以此立功求得東川節度使,誰知道李曄根本不上路子,直接翻臉下製,征調三十萬大軍入川。


    四麵行營都統總兵力肯定沒有三十萬,這是朝廷對外號稱的數目,目的自然是作恫嚇,這個時代沒有衛星,王建又不能去問劉崇望,哪裏能知道朝廷到底出動了多少兵馬。


    一聽到三十萬這個數字,王建便覺得惱怒異常,一麵下令封鎖消息,一麵派人查證虛實,一麵破口大罵李曄不如他那短命哥哥厚道,最後下令加緊擇地修建關隘柵寨。


    部署完軍事後,王建下令逮捕外戚何氏的三代親戚族人,淑妃何芳鶯是梓州三台人,雖然何家已隨著何芳鶯的受寵而雞犬升天,但還是有不少遠方親戚留在了梓州。


    “哼哼,看長安天子怎麽辦!”


    淑妃哇的一聲哭出來,小皇帝還不立馬心軟?


    周庠聽到這話,直皺眉道:“何芳鶯產下了皇長子,又受封淑貴妃執掌後宮,將來很有可能被冊封為皇後,主公如此對待國母的親族,豈不是自予天下人指責的口實嗎?”


    王建隆眉廣額,虎眼一瞟,不滿道:“朝廷製書你也看了,那分明是不死不休的口吻,叫我如何容忍昏君佞臣的侮辱,到時候你我諸位性命都難保了,在乎名聲又有什麽用?”


    周庠登時無語,杜光庭也勸道:“不到萬不得已,主公不要傷害她們,留著這些人質,劉崇望難免投鼠忌器,如果日後打敗朝廷大軍,主公也好拿這些後族從中與皇帝斡旋。”


    “我知道,諸位不用擔心。”


    王建點點頭,沉思少許又道:“這回朝廷占據大義之名興兵來討,老東西劉崇望有可能會打著為陳敬瑄主持公道的旗號,以此發動教唆陳敬瑄舊部叛亂,我很是擔憂成都啊。”


    王先成冷笑道:“陳敬瑄本為一介匹夫,以馬球術竊居西川節度大位,早該滾出成都了,當初主公寬宏大量饒了他一命,然此時彼時,為免成都有危,我看幹脆弄死得了。”


    王建滿意一笑,問眾人道:“諸位有何高見?”


    牙將張虔裕拱手喝道:“此賊禍國殃民,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張虔裕一表態,其餘不少武將便也跟著拱手請殺。


    王建摸了一把胡須,眼珠子轉了轉,點頭道:“這畜牲總想害我,又禍害蜀中日久,的確罪該萬死,如果要斬草除根,那田令孜也不能留著,這廝為禍大唐十數年,招致中外怨恨,天下人恨不得生啖其肉,如果把他的人頭交出去,王重盈肯定會為我說情。”


    陳敬瑄是田令孜的哥哥,田令孜則是王建的假父,王重榮與李克用犯闕後,各鎮節度使也上表請殺田令孜,僖宗雖然對他有怨,但與他相處了十幾年,所以不願意殺他。


    後李克用等人幾次上表,以殺田令孜為退兵條件,田令孜自知為天下不容,於是主動交出一切權力,又推舉與他素來有怨的楊複光之弟楊複恭接替他的位子,本人則請求前往西川監軍,依附兄長陳敬瑄,僖宗順水推舟同意,自此權宦田令孜徹底失勢。


    王建與陳敬瑄翻臉後,以朝廷名義討成都,陳敬瑄一介馬球將軍,王建卻是身經百戰,陳敬瑄很快戰敗投降,王建進入成都後,流放陳敬瑄於雅安,又逮捕囚禁田令孜。


    今年中,王建上表朝廷,請求處死田令孜,李曄召集宰相商議,杜讓能認為,弑父是不赦大罪,王建公然上表借朝廷之手弑父,朝廷若是下詔同意,豈不是與賊同流?


    鑒於此,李曄予以拒絕。


    話說回來,田令孜與李克用和王重榮都有矛盾,王重榮被部將殺害後,其弟王重盈襲位河中節度使,考慮到這一層關係,王建覺得可以利用田令孜的腦袋做文章,如果能以此爭取到李克用與王重盈出麵調和,那麽小皇帝就不得不重新考慮對西川的態度了。


    眾人如是商議一番後,王建派飛馬連夜回成都傳令,命成都方麵派人去雅州將陳敬瑄帶回成都斬首示眾,首級送來梓州,絞死田令孜,屍身與陳敬瑄腦袋一起送來。


    聞王建下梓州,劉崇望分兵八路,諸軍水陸兵進,親領三萬人,殺奔梓州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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