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上芳芳,芳芳帶上所有能籌集到的現鈔――三千塊,我們打了個的,匆匆趕到第六醫院。


    醫生戴著口罩,像個蒙麵白衣忍者,向我們豎起兩根手指:“病人需要住院動手術,押金兩千五。”


    他的身後是臉上纏滿紗布,跟木乃伊似的的十三。


    兩千五一個人,兩個人就是五千。我尷尬地撓了撓頭,說:“這,不好意思,我們隻帶了三千,您能不能先給他們動手術,我這就回去取錢。”


    口罩動了動,說:“三千夠了。”


    於是我知道,國忠沒救了。


    人不可以無頭,無頭的人必然無救。國忠的頭在金杯和大卡車追尾的時候被擠爆了。原因很簡單,那個殺千刀的刹車,關鍵時刻失靈了。時速六十碼,對著高高翹起的卡車**狠狠一吻,太慘了。


    十三臉皮劃花了,但他走運,因為他坐沒坐相,整個人躺在座椅上,他的頭保住了。不過他的腦袋似乎出了問題,一直說有個長尾巴的怪物鑽進了車裏,並和國忠搶方向盤。我耐心聽他斷斷續續把事情經過講完,然後轉身問醫生:“他的腦子沒被撞壞吧?”


    醫生說:“腦震蕩會造成短暫的思維紊亂。休養一段時間會好的。”


    俗話說好人一聲平安,我們老實巴交的國忠死無全屍。當然,從某種意義上說,他還算幸運。當他慘死的時候,他的寶貝妹妹青青正趴在學校的課桌上呼呼大睡,並不時夢見前一天夜裏跟某些男同學的**。她瞞著他,依然逃學,依然在跟一幫小混混鬼混。如果國忠知道這些,他就算不爆頭而死,也會吐血而亡。當然,這些是後話,在此按下不表。


    眼下最淒慘的是,國忠死於交通事故,不屬於工傷,領不到一分賠償金。而交通事故,我們全責,對方一分都不用賠。我們公司更絕,一個員工死了,上頭竟無人過問。我認為,老王作為公司經理,應該向集團老總反映反映的。


    老王心裏是有一點點不安的。不是因為我們逼他向集團公司討說法,也不是因為我曾多次向他反映車況問題,而是因為單位裏死了人,晦氣。當我試圖指責他失職,他吊著嗓子,用太監的語調說:“你不要亂講哦,你什麽時候告訴過我車有問題?如果我知道車有問題,我肯定馬上報告領導的。你不要推卸責任哦!”


    他耍賴。我沒招。因為我沒打過書麵報告,也沒在其他同事麵前公開提起過車的問題。但是,我真的很討厭無賴。


    討厭無賴,就對付無賴。對付無賴,就用無賴的方法。


    第二天,我打了份書麵報告給老王,向他報告說我們的貨物有遺失。一個5號箱子不見了。老王一聽,扔下報紙和茶杯,匆匆跑去清點。


    老頭子不容易,一副老花鏡戴上摘下,搞了半個多鍾頭,最後擦著汗說:“沒有少嘛!”


    我低頭,怯生生地說:“對不起,一定是我數錯了。”


    照平時,他一定會來上一通“你們年輕人啊”,但這次他沒有。他心虛,不敢正眼看我。


    第三天,我又打了份書麵報告給老王,還是向他報告我們的貨物有遺失。老王把報告往抽屜裏一扔,說:“你自己先去點點清楚再說。”


    我沒有去點,因為一箱都沒少。但當天晚上,將會真的少一箱,而且是5號的那種。因為當天晚上我值班。既然老王不當回事,那我就隨意了。當天晚上,我在倉庫後院掀起一個窨井蓋,把一個5號箱放了進去。箱子不大不小,剛好卡在兩個出水口之間。蓋上蓋子,我回到值班室,美美地睡了。


    第四天是周六,曆來隻有我一個人值班。道德也沒有來。他已經連續三天沒有來了。我打手機給他:“梅老板,這幾天怎麽沒見你送貨過來?”


    “孔方兄,這幾天也沒見你送貨啊!”


    “梅老板,你太不關心我們物流公司啦!我們的車毀了,現在停工了。”


    “孔方兄,那你可太不關心我們運輸隊嘍!這幾天可是我們在替你們物流幹活呢!”


    “哎呀,梅老板,慚愧慚愧,多謝多謝。”我的感謝虛情假意,我的心裏有些幸災樂禍。想象著道德對著林嘉義那夥精英點頭哈腰,我感到心裏平衡。但是當我想象到道德被侯英俊的奧術飛彈擊飛,在空中飄上十幾米,然後落個狗啃泥,我感到不忍。怎麽說道德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給一個嘴上毛都沒褪幹淨的小年輕耍弄,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道德不知道他還要頂替多久,我也不知道上頭幾時會給我們配新車。我們的對話在互相吹捧和嘲諷中結束。


    接下來,我開始幹正事――寫舉報信,署名的那種,點名告老王的狀,告他瀆職。倉庫裏少了貨,我已經向老王報告過。他應該及時向他的上級報告。但是他沒有。這不是瀆職是什麽呢?


    隻是物流公司一直像個無人領養的孤兒,我不知道老王的上級是誰,便把舉報信打印六份,分別寄給六個分社。幹完這些事,我有些想回家。平時,晚上值班,雙休值班,節假日也經常值班,我好像很久沒有回家了。越是回家少,越是怕回家。因為一段時間不見爸媽,重又見麵,他們的蒼老顯而易見。站在馬路邊猶豫了一小會兒,我放棄了回家的念頭。不是我不想念爸媽,是因為我沒什麽可帶回去的。沒錢,沒好消息,也沒歡笑。


    於是,我回到倉庫,回到值班室。這裏已經成了我的窩了。


    在我的主場,我勇敢地撥通了九岡分社的電話。侯英俊的聲調急促得像個消防隊員:“喂!異鄉人谘詢公司九岡分社!”


    “我是物流公司的孔方。我這兒倉庫裏的貨少了,不知誰拿走的。”


    “幹他娘,你們怎麽看管的?!”


    怎麽看管的?當然是用眼睛看嘍。


    這話不用我回答。侯英俊罵完,唧唧歪歪地跟邊上的人匯報去了。


    十秒鍾後,他又開始吼:“這事別找我們,你快跟地區專員辦公室報告去。”


    吼完,啪嗒一聲掛斷了電話。


    這個結果我喜歡。如果他要我向他匯報詳細情況,我還擔心自己露出破綻。而現在,他要我向地區專員報告,居然沒給我聯係方式。那我就暫時拖著不報吧。


    辦完這些事之後,我稍稍心定,去路邊館子好好吃了一頓晚飯,然後早早睡了。睡夢中,我居然夢見了若穎。我大學裏最美麗的女同學。當然,這個最美麗是我的個人觀點。大部分年輕的男人都會偏愛光鮮靚麗的美女,而不會被這種樸素內向的女孩子吸引。我或許是個另類。因為我堅信,成熟和善良是女人最可貴的品質。可惜越是公認的美女,往往越是虛榮浮躁。何況,若穎並非不靚麗。隻是她不怎麽打扮而已。


    畢業之後,我們的聯係頗多,當然主要是通過短消息。好吧,我承認,我們的關係有些曖昧。不過也僅僅是曖昧。我不想這樣,但是,我不敢更進一步。不僅因為我窮,更是因為我對自己的未來沒什麽信心。我會一輩子看守倉庫嗎?有可能。我可以靠看守倉庫養家嗎?肯定不能。所以,繼續曖昧。


    而現在,我有了人生目標,有了動力,我想我多半是有前途了。


    男人就是這樣,混得淒慘,連色心都沒了,但隻要有一點起色,就開始幻想女人。而且尤其愛幻想那些遙不可及的美麗麵容。


    第二天,周日。我掀開蓋在身上的毯子,脫了內褲,大布裹小布,往洗衣機裏一扔。慚愧慚愧,昨晚夢太亂,連親帶摸還唱歌:你出現在我濕的每一夜。老子畫地圖了,並且是俄羅斯地圖。強巨!非常之強巨!


    這個強巨,並不在於量多,也不在於持久,而在於天大亮之後的意猶未盡。我抄起手機連按數下撥通了若穎的電話。


    “若穎嗎?你好啊,我孔方。今晚出來一起吃個飯吧。”


    我想,那個時候,我的腦袋裏一定注滿了白色粘稠液體,毫無理性可言。但是一切出奇地順利。


    若穎隻是稍稍猶豫,便答應了。要知道,這是個很傳統、很羞澀的女孩,一句話通常分三段講――“這個,我想,好吧。”而現在她說的是:“那,好吧。”隻分成兩段哎!


    從早上的這個電話,到晚上6點開始的晚飯。期間有8個多小時。這8小時裏,我幹了不少事。比如洗毯子、洗內褲,比如做俯臥撐,比如躲貓貓――我說的是上網打cs。不過,這些情節,就略過吧。


    說重點。在盥洗室裏衝了衝頭發,洗了把臉,然後拿髒兮兮的香皂洗手。肥皂的髒,並不妨礙氣味的香。男人的窮,並不妨礙將來的成功。我就這樣出了門,去見我的夢中情人――夢見過,有感情,是個人,如假包換的夢中情人。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說的就是這個時候。


    我和若穎坐在落地窗邊的二人桌邊。我們的麵前是稀稀拉拉、五顏六色的菜肴。這種餐館,人均消費近百的。我不敢多點。


    好在若穎的胃口並不大,而且,她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吃喝上。


    “最近好嗎?”


    在持久的沉默後,我先繃不住了,主動提問。


    “還好,嗬嗬。”她淺淺一笑。


    “那,工作還順利吧?”我繼續問。


    “還行,嗬嗬。”她又淺淺一笑。


    然後又是沉默。


    “在哪兒上班?”


    “瑞銀創投,嗬嗬,就在瑞銀大廈裏辦公。”


    我們在這斷斷續續的沉默中度過了首次約會。


    我想送她回家,她謝絕了。於是我目送她上了公車。然後安慰自己這樣也挺好。她的身材還是那麽好,她的長發還沒有盤起,她還是那麽文雅青澀。


    五年前,夕陽的餘暉下,淺綠的碎花裙在學校草坪邊的小樹林撲閃,像一隻蝴蝶。我遠遠目睹了這道美麗的景色,直到看清是輕盈地奔跑著的若穎。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學校古老的學生宿舍樓後,從此再沒忘懷。


    一個小時後,手機消息鈴聲響起。我一看,是若穎發來的,隻有七個字:“我到家了哦,晚安。”


    我心中湧起一股醉意。還好隻是七個字。如果字再多點,我怕是骨頭都要**了。


    從此以後,每天晚上,有事沒事,我們都互相問候晚安。於是我確信,這是愛。對男人來說,要把愛留住,隻有幹好事業多拉米,米多心不慌,攢錢娶老婆。這是被實踐一再證明了的顛撲不破的真理。


    故事講到這裏,我不得不承認,我雖然不是什麽壞人,在大多數時候也很能忍耐,但我絕對不是一個本分的人。隻要有出頭的機會,我總是想奮力一搏的。因為,我有我的野心。我要滿載而歸地回家見爸媽,我要和若穎成家,我要在異鄉人公司混出個人樣。


    那個時候,作為一個雜役,我沒什麽眼界,不知道事業心和虛榮心的區別,更不知道占有欲和愛情的區別。所以呢,那時的我,無論是野心還是愛心,就隻有點覺悟,當時的我居然還頗引以為傲。


    每當我回首這段時光,我總是忍不住感歎:世上最痛苦的,不是做一個傻逼,而是做一個傻逼卻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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