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朝廷裏已經恢複了辦公,皇帝的課程也開始了,衡哥兒便也打點好繼續進宮做伴讀。


    大約是日日裏都要練劍習拳,衡哥兒身體好了很多,即使每日早起進宮,學習緊張,但是也沒生病。


    進了二月,天氣就要暖和很多,二月二龍抬頭這一天,朝中放假,衡哥兒也放假,他還和許七郎以及家裏的幾個姐姐妹妹去了城郊放風箏。


    初三,早上皇帝要先去聽一陣早朝,書房裏就隻有衡哥兒和趙致禮,趙致禮說,“東湖邊上的草場,用來賽馬最好不過,昨天過去騎了一整天馬,冬日裏積出來的鬱氣全都散掉了。”


    衡哥兒在看書,接話道,“你冬日裏也沒閑著,怎麽就能積出來鬱氣。”


    語氣裏帶著些調笑的意思,兩人在一起久了,衡哥兒發現趙致禮並不像他最開始想的那樣不好接觸,所以有時候也能夠和他說笑兩句。


    趙致禮繼續趕作業寫字,道,“冬日裏誰能夠縱情騎馬呢,要縱情騎馬飛馳,這種像是能夠飛起來的感覺,才是最好的。”


    他說到這裏,看向衡哥兒,問,“你會騎馬嗎?”


    衡哥兒說,“坐在馬上,有小廝牽著馬,倒是可以。”


    趙致禮聽他這麽說,就笑起來,“你那也叫騎馬?要騎在馬上飛奔才叫騎馬,哎,你這個膽小鬼,你肯定不敢。和你說這種感覺,你也不懂。”


    衡哥兒坐得端正,道,“有一句話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的生命很貴重的,我才不會因為縱馬這種小事,就讓自己出事。愛惜自己的命和身體,這怎麽能夠叫做膽小,這叫做人有自知自重,知道輕重,不讓父母擔心。”


    趙致禮不以為然,笑話他,“你倒是很會找借口。男人自當縱情,不然能有什麽意思。我看你就是太死板了,做什麽都規規矩矩,小小年紀,笑沒見你大聲笑,說話沒見你大聲說,沒見你真正發過怒,你說你這樣子什麽都謹守規範,你不會憋壞麽。”


    衡哥兒被他說得一愣,盯了趙致禮一眼,道,“趙世子這話從何而起,君子當守禮儀,縱情地笑鬧,大聲呼喝,無端發怒,這些是瘋子所為吧。”


    趙致禮對著衡哥兒那一張永遠波瀾不驚的臉,真想像皇帝一樣去擰一擰他,但最後隻是說了一聲,“道不同不相為謀,和你說不通。”


    便又去繼續寫自己的字去了。


    書房門口有一道簾子,皇帝在簾子後站了一陣才進去,進去了衡哥兒和趙致禮便對他行了禮,他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衡哥兒其實已經發現了,從元宵之後,皇帝對他就要淡了很多,沒有像以前那麽親昵了。


    雖然衡哥兒覺得這樣正好,其實他不是一個喜歡和人親昵的人,但是卻也不得不思考,皇帝的深意。


    上午宋太傅上了一陣課,後麵就是湯師傅上的,上午課完了之後,衡哥兒和趙致禮就在偏殿裏用午膳,而小皇帝說太後娘娘前幾日感染了風寒身子不是很好,所以他抽著中午的時間,便去了太後的宮中探望她。


    衡哥兒完全敢肯定皇帝不喜歡太後,但是皇帝卻又能夠從小處著手,完全讓人看不出他對太後的不喜,反而是從任何方麵都能夠感受到皇帝對太後的尊敬和親熱。


    這樣的做戲功力,簡直讓衡哥兒打心眼裏佩服,但是又有些心寒。


    皇帝到了太後的鳳羽宮,太後在榻上坐著,皇帝上前跪下行了禮,太後看到他,眼神不由有了些深意,說,“皇上,快起來吧。”


    “謝母後。”皇帝這才起身來了,走到太後身邊去,站在榻邊,探出手碰到了太後的額頭,皇帝的手上因為練劍和騎射自然少不了繭子,而且少年陽氣盛,手掌熱乎乎的,太後被他碰到額頭,有一瞬間的怔住。


    這時候,皇帝已經將手拿開了,說,“朕以前發燒時,那時候是一個叫葉子的大宮女在朕身邊,她就這樣伸手來探朕的體溫,朕剛才也試了試母後的,的確還有些熱的樣子。母後,您可要愛惜身體,您還年輕,兒子還想以後要一直在您跟前盡孝道呢。”


    即使皇帝不是太後的親兒子,這樣的說法做法,也足夠讓太後感動了。


    太後本來很有深意的眸子也柔和了很多,笑了笑,說,“哀家哪裏能夠不保重,哀家還要等著你大婚,以後抱孫子呢。”


    皇帝麵頰便泛上了一點紅,不大好意思的樣子。


    太後心想他雖然是皇帝,但也是個少年呢,說起成婚,也會害羞的。


    太後又問,“怎麽這時候到哀家這裏來,今日難道沒上課?”


    皇帝便目光柔和地看著她,“今日在上課呢,上午湯師傅的課完了,朕就趕著過來了,想著母後你病了,心裏擔心,要是不來看看,下午的課上練劍,恐怕連劍招都得使得亂了。”


    太後被他逗笑了,說,“哀家知道你的心意,皇上課業繁重,知道保重自己才好。”


    皇帝在榻上坐下來,說,“朕還沒用午膳,其實也是想來陪著母後您一起用。”


    太後這才一拍手,說,“哀家失職,竟然沒有問你。”


    說著,就叫了結香,“讓膳房上午膳來,哀家吃不下什麽,都準備著給皇上吃。”


    結香趕緊就出去安排了。


    皇帝笑著和太後說,“母後,還是您這裏的東西好吃,朕巴不得頓頓來母後這裏。”


    “你呀!”太後無奈又是寵溺地輕斥了一聲。


    說著,想起他的伴讀來,“怎麽今日沒叫致禮和季家那個孩子過來。”


    皇帝道,“朕想著母後病了,也許不喜歡人多吵雜,就隻是自己過來了。”


    太後就又說,“你這麽心細,真是有心了。”又說到衡哥兒身上,“那個季衡,哀家聽說你最近和他淡了很多?怎麽,不喜歡他了?”


    皇帝似乎是愣了一下,才微紅了臉不大好意思地說,“是母後您之前教訓得對,朕因為季衡而和徐軒鬧了矛盾,現下徐太妃也對朕頗多微詞,是朕不知輕重,所以,心裏愧疚得很,看到季衡,也就不是很歡喜了。”


    太後歎了一聲,道,“季衡他隻是一個臣子,即使長得好看,但是作為皇帝,哪裏能夠如此以貌取人,以後您的後宮裏美人多著呢……”


    太後說到這裏,後麵也沒有說了,皇帝忙不迭地點頭,又恍惚地發了一下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又過了些日子,徐軒跟著其父徐大人下了廣州,那一天,皇帝突然在書房裏說了一句,“徐軒已經走了啊。”


    衡哥兒在寫字,不知道是太專注了沒聽到,還是心裏不高興,就沒有接話,反而過了一陣還拿著孟子小聲讀了起來。


    趙致禮多看了衡哥兒一眼,才回答皇帝,“是昨日離京的吧。”


    皇帝坐直脊背也就沒有再說了。


    三月時,京中河流兩岸的垂柳早就綠了,過了一冬,北方大地被凍起來的河流也早就解了凍,河上的船隻十分繁忙。


    許大舅在三月來了京,對於兒子長大了,學識和規矩都學了不少,他是十分欣慰的,覺得當初將他送進京來十分明智。


    當初送他進京,除了覺得跟著衡哥兒會更有出息一些,另一個原因,也是許家後宅女子們爭端多,他怕兒子出事,送到京城來,許七郎還會養得好些。


    許大舅來了,許七郎這一天卻依然在上課,下午下了課了才去季大人的書房見父親。


    這時候衡哥兒也從宮裏回來了,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被季大人身邊的管事叫去了前院書房裏。


    一進書房,許七郎已經從椅子上起身,跑到他跟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說,“我父親到了。”


    然後拽著他去到了許大舅跟前。


    衡哥兒有禮地給許大舅行了禮,說,“母親前幾日就說舅舅最近會到,今日總算到了,有一兩年沒見舅舅了,舅舅身體一向康健?舅母還好嗎?”


    許大舅拉著衡哥兒,也是愛不釋手的樣子,說,“不用這麽客套,舅舅身體康健著呢,你舅母也好。”


    說著,又仔細打量衡哥兒,感歎道,“長高了不少,還是個雪人兒似的,衡哥兒從小就好看,這越長越大倒是越有風采。”


    衡哥兒略微尷尬地垂下了眼。


    季大人坐在椅子上,說,“去年讓劍傷了臉,臉上還是有痕跡的。”


    許大舅便多看了他的麵頰幾眼,不由也有些可惜,歎道,“這個痕跡,用些藥,想來能夠去掉。”


    許七郎說,“父親,您不是去廣州,能夠有不少洋玩意兒,裏麵有奇藥為衡哥兒去掉臉上的痕跡麽?”


    許大舅說,“這個我也得去找找。”


    衡哥兒笑了笑,說,“其實一直在抹藥,也許再過陣子,就會好了。”


    幾人正在說話,一個老媽媽在外麵和季大人的管事說了一聲什麽,管事就到門口來道,“老爺,大舅爺,太太讓人來說,六姨娘現下發動了。”


    幾個人都知道是什麽事了,六姨娘要分娩了。


    季大人一向深沉穩重,此時神色也動了,站起身來,“再有了情況,讓來回報。”


    幾個人都是男人,自然也不好去內院裏看,所以大家還是坐在前院裏說話。


    不過季大人則沒有方才那麽鎮定了,衡哥兒和許大舅都將季大人的這種期待又急躁的神色看在了眼裏,季大人恐怕心裏還是想要一個完完全全的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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