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六姨娘生了一晚,才在第二日清晨生下了一個孩子。


    衡哥兒當時已經進宮去讀書去了,許七郎在客院裏和他父親在一起,正在用早膳。


    許氏幾乎是一晚沒睡,季大人膝下單薄,所以她做了盡職主母,幾乎一夜都守在六姨娘所住的院子裏。


    孩子生下來,哭聲細小,被擦洗之後,已經顯得白嫩飽滿,和一般的皺皺的孩子很不一樣。


    最主要的是,這是個男孩兒。


    六姨娘生了孩子傷了元氣,就睡過去了,許氏抱著這個男嬰,心裏五味雜陳。


    但是她還是趕緊讓人去匯報給季大人,季大人已經去上朝了,從丹鳳門出來,就被家裏的管事迎上去,季大人看到他,就問,“怎麽找到這裏來,是什麽事?”


    管事滿臉歡喜,“恭喜大人,喜得貴子。”


    季大人愣住了,然後臉上就是狂喜,“是……是兒子?”


    管事點頭,“是啊。”


    季大人於是連衙門都沒去了,直接回家看兒子。


    也許在季大人的心裏,季衡依然不算是他的兒子,畢竟,季衡身體是那樣的,並不能保證可以傳承香火,季大人這一脈,隻有他一人,要是他沒有男丁,他這一脈就算是絕掉了,他就是季家的罪人,百年之後都無顏去見父母,所以他才在得到這個兒子時,這麽歡喜。


    因為一向不苟言笑麵目死板的季大人突然表現出了歡喜,當時不少大臣也聽到了他和家中管事的話,當時就有人在背後打趣,“季大人喜得貴子,就差高興得跳起來了。”


    另外就有人說,“季大人之前隻有一個兒子,還專程送進宮被小皇上看上了,不知道以後到底能不能算正經兒子,這又得了一個兒子,自然高興。”


    這位大人說得十分刻薄,不過也正好是很多人的心裏話,於是惹起一片笑聲。


    季大人回到府裏,直接去了後麵東側院,六姨娘住在這裏。


    太太許氏因為守了一晚又困又累,就回了自己的屋子睡覺去了。


    孩子由奶娘和丫鬟照顧著,六姨娘則也還在睡。[]


    季大人到了側院,也不顧產房男子不能進會衝撞了,直接就進了六姨娘的房間,讓將孩子抱給他看。


    沒生下來多久的孩子,臉蛋居然已經是白白嫩嫩的,孩子眼睛完全沒有睜開,小小的一團,季大人看到,又趕緊解開了繈褓,仔細看了,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兒子。


    他滿心裏歡喜,親自抱著兒子坐了好一陣,在六姨娘醒來之後還和六姨娘說了話,又親自吩咐了要好好照顧六姨娘,又回前院去,吩咐自己的管事,從自己的私庫裏拿了銀兩和一些貴重的禮品給六姨娘送去。


    甚至親自過問了孩子奶娘的情況,似乎是擔心奶娘不好。


    許氏累了一晚睡不好,隻躺了一兩個時辰就醒了,貼身伺候她的管事媽媽剪雪就到她跟前去將季大人回府來並且去看了孩子和賞了六姨娘的事情說了。


    許氏坐在床上,麵無表情地坐了好一會兒,沒動聲色,讓人來伺候她起床洗漱。


    季大人這一天請了衙門裏的假,午膳便來許氏這裏一起用了,喝了飯後茶,他就說,“明瀟,六姨娘之前身子就不是很好,這下生產更是傷了元氣,多用些好的補藥給她補補。”


    許氏心裏很不高興,這是一定的,當初她生了衡哥兒,季大人當時的所作所為,此時還曆曆在目,他要摔死她的兒子,沒有關心她生產費力不費力,傷沒傷元氣,甚至她連月子都沒坐,就直接回了揚州,他也一句關心和挽留的話也沒有。


    她還是他的正房妻子。


    現在不過是個小姨娘給他生了個兒子,他就這副嘴臉。


    雖然心裏又怨又恨,許氏麵上還是表現出一個當家主母的風範,說,“這些老爺不用擔心,我都會安排好的,府裏別的沒有,錢財還是有,好藥還是有,斷然不會缺了少了六姨娘的。”


    季大人點點頭,說,“那就好。我看給幺郎配的兩個丫鬟有些笨手笨腳,你一向心細,再重新選兩個好些的照顧他。或者問問六姨娘的意思也行。”


    許氏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好半天才讓自己盡量心平氣和地說,“嗯,我明白。(.)”


    季大人和許氏交代好了,這才從許氏這裏離開,又去了側院看了他的兒子,才回了前院處理公務。


    他剛一走,許氏就氣得將茶凳上的茶杯砸在了地上,嚇得伺候在外間的丫鬟噤若寒蟬。


    下午許大舅來看妹妹,在正房東翼的次間裏坐著,許氏在哥哥麵前沒有忍住眼淚,眼眶犯濕地說,“看看老爺他是個什麽德行,不過是個姨娘生了個兒子,他甚至什麽都顧不得了,一天幾次地去看,送這個送那個,還覺得我沒把他的姨娘安排好。當年我生衡哥兒的時候,他是副什麽樣子,他可有送我點什麽東西,可有賞衡哥兒點什麽東西。”


    許大舅其實也覺得季大人對自己妹妹過分了,但是他也不好說什麽,他要做生意,其實還是要靠著季大人罩著。


    許大舅隻好安慰了她,又說衡哥兒的好,“衡哥兒一向聰慧,現在已經在宮裏皇上跟前做伴讀,以後皇上親政了,會不提攜衡哥兒?衡哥兒將來是會有大能耐的,明瀟,你現在又何必念著妹夫的這麽一點事呢。”


    許氏依然覺得委屈,但是總算是比剛才好些了,眼神無神裏低低地念道,“衡哥兒,是啊。她一個姨娘生的兒子,哪裏比得過衡哥兒呢。”


    衡哥兒傍晚回府來,許氏已經強撐起精神來,招待了許大舅一起用晚膳,衡哥兒已經聽府裏的人說六姨娘生了個兒子。


    在飯後,他就說,“聽說六姨娘為我生了個弟弟。”


    許氏有些不以為然,但是還是盡量讓自己語氣好點,“是個漂亮的小男孩兒,不過產房不潔,等六姨娘坐完了月子,你才能去看。”


    衡哥兒點了一下頭,“這個兒子知道的。”


    他看得出來許氏在強作歡顏,在許大舅和許七郎離開之後,他也沒有早早去看書,坐在許氏身邊陪她,故意握著她的手,用自己手上練劍而起的繭子去磨她的手,“娘,這樣會覺得癢麽?”


    衡哥兒平常哪裏會有這樣的稚氣,她不由就被逗笑了,“癢,癢。”


    衡哥兒就說,“最開始剛剛練劍的時候,劍磨在手上可痛了,慢慢地就起了繭子,現在就再也不會痛了。兒子覺得,正是有了傷痛之處,不斷堅持了過來,這些地方最後都會變成自己最耐磨最堅強的所在。娘,你覺得呢。”


    許氏將衡哥兒摟到了懷裏,深吸了口氣,低聲道,“咱們娘倆兒可憐啊。”


    衡哥兒歎了一聲,說,“兒子以後會讓你做最驕傲的母親。讓你做一品誥命夫人,怎麽樣。”


    許氏被他逗笑了,道,“一品誥命啊,那我等著。”


    衡哥兒笑了笑,又抬頭看她,說,“父親不心疼您,我會心疼你的。”


    許氏將衡哥兒抱得緊緊的,“有了你,娘別的都不在意,別的都不在意。”


    衡哥兒雖然麵上不說,但是對季大人將愛意都轉到了六姨娘和六姨娘新生下來的孩子身上,心裏還是不大歡喜的。


    雖然他一向表現得老成,寵辱不驚,但是並不是說他沒有一點嫉妒心。


    即使排除了嫉妒心,季大人得了個健全的兒子,就想到他身體上的缺陷而對他沒有以前的上心了,這也足夠讓衡哥兒在意。


    所以之後幾天衡哥兒在守心齋裏讀書,神色之間,也略微有些憂愁。


    趁著有空暇,趙致禮就問衡哥兒,“聽說你新得了一個弟弟,你父親高興得不行,怎麽不見你高興呢。”


    衡哥兒白了他一眼,說,“你怎麽知道我不高興。”


    趙致禮笑著盯著他不答,但是那個笑容裏含有很多意思。


    皇帝坐在自己的龍案後麵,本來在寫東西,此時也停了筆,看向衡哥兒,“你新得了一個弟弟麽?”


    衡哥兒點了點頭,“回皇上,是的。”


    皇帝道,“你母親生的。”


    衡哥兒愣了一下才說,“是一個姨娘。”


    皇帝“哦”了一聲,才說,“朕記得你家裏之前隻有你一個男丁是麽?”


    衡哥兒,“是。”


    皇帝就笑了一下,“家中子孫繁盛,才好。”


    說到這裏,他又看向趙致禮,“表哥,你家裏有多少兄弟呢?”


    趙致禮愣了一下才說,“上麵有兩個庶兄,下麵有四個庶弟。”


    衡哥兒不由看向了趙致禮,心想真沒想到他家裏兄弟這麽多,在此前,他隻知道趙致禮家裏的兩個哥哥,有多少個弟弟卻是不清楚的。


    皇帝之後就沒有再說什麽。


    午膳時,皇帝留了衡哥兒和趙致禮用膳,衡哥兒胃口不大好,沒吃什麽東西。


    下午練劍時,他精神也不大好,中途休息時,皇帝就叫了衡哥兒陪他坐在場邊的椅子上,問他,“衡弟,朕看你很不開心,真是因為家裏多了弟弟嗎?”


    皇帝在無人時,是經常叫衡哥兒“衡弟”,而不是“季卿”的。


    衡哥兒要起身答話,皇帝就拉了他的手讓他坐著不要起身。


    衡哥兒隻好笑了笑說道,“也許是的,是微臣也無容人之量吧,想著父親說不定以後就隻看著弟弟,不看我了,我也會難過啊。”


    他的語氣裏帶著笑意,倒讓人覺得他是在說玩笑話逗皇帝開心了。


    一向喜歡笑的皇帝這次可沒有笑,隻是握著他的手拍了拍,道,“你終會長大的,以後季大人不重視你,還有朕呢,朕可是會很看重你的。”


    他的目光溫暖裏居然還帶著殷切,讓衡哥兒一時有些發怔,好半天才說,“多謝皇上厚愛。”


    皇帝看衡哥兒眼裏幽幽的黑,潤著一層水汽,實在讓人憐愛,不由低聲道,“你怪朕這陣子對你冷淡了下來嗎。”


    衡哥兒不由一驚,趕緊說,“臣怎麽敢責怪皇上……不……不是,是臣心裏沒有那麽想,再說皇上一直對我很好。”


    皇帝第一次聽到衡哥兒這樣慌亂的話,他眼神柔和地笑了,說,“朕也是有苦衷的,朕心裏一直很看重喜歡你。”


    衡哥兒要起身表達謝意和忠心,皇帝這時候卻站起了身來,用手壓了衡哥兒的肩膀讓他不要動,原來這時候趙致禮已經走了過來,皇帝就對趙致禮說,“表哥,咱們兩來對劍怎麽樣。”


    趙致禮少年輕狂意氣風發,“那臣恭敬不如從命了,一會兒皇上要手下留情。”


    雖然這麽說,之後和皇帝對劍,他卻一直處在上風,對皇帝沒有一點放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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