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許氏回家時,皇帝已經回宮了,她其實很有些疑惑皇帝對季衡的看重,每日都要召季衡進宮也就罷了,他還經常出宮來季府。[]


    許氏也有些擔心皇帝是真要將季衡當做幸臣用,不過看季衡是個很有主意的,又一派坦然的樣子,母親在這方麵一向會看得很明白,許氏以自己的判斷,覺得季衡和皇帝之間並無不正常關係,雖然有了這個判斷,她到底還是有些擔心。


    季衡說要同許氏說話,就和許氏在許氏的內室裏坐下了,而且讓人不可接近。


    許氏便問,“可是事情有什麽變化?”


    季衡便先斬後奏地將自己去求季朝宗寫信的事情說了。


    許氏聽後十分震驚,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說什麽好。


    季衡就道,“非如此不能洗脫別人強加於我的汙名。母親,還請你能諒解。”


    許氏很有些傷心和慚愧地看著季衡,說,“我怎麽會怪你呢。不過是你父親和我沒有將你護好,你小小年紀在宮裏如履薄冰就罷了,還要背負這等汙名,怕你傷心,我從來沒有過問過,也沒有想過解決之法。反而還要你自己來解決此事,母親已經十分慚愧了。”


    季衡道,“母親,你對孩兒的生養之恩,已經大過天地,又如此般愛護我,兒子此生恐怕都無以為報,你可千萬不要那般說,隻會讓我自責罷了。”


    許氏便不說了,而是道,“季氏宗族出麵解決此事,自是再好不過。隻是,不知族長收到朝宗的信,可會按信中所說的幫忙。”


    季衡道,“到時已經不重要,事情已經發生,族長難道能夠站出來說信不是他所寫麽,再說,他也不能讓自己兒子背負欺君罔上的罪名。”


    許氏歎了一聲,道,“如此,便是好的,隻是,就怕要惹怒皇上和你父親。”


    季衡也在心裏歎了口氣,他知道,他父親恐怕不會怎麽生氣,皇帝定然是要大發雷霆的。


    季大人回府之後,還未來得及叫季衡到跟前去說話,季家宗子季朝宗就上門拜訪了。


    中秋佳節,季家族長的確是讓人送了東西來給季朝宗,一應家鄉吃的,還有就是送了些銀錢來,怕季朝宗在京城裏俸祿低,日子不好過。


    季朝宗帶著不少東西上季府,先是將一應東西讓仆人送去給許氏,然後就來拜見了季大人,同季大人說,“一直受五叔你的照顧,此次父親讓人送家鄉風味來,就送了不少,還叮囑我一定要給五叔家送一些,不要看著都是些普通東西,就赧顏不送。父親說,猶記得五叔小時是很喜歡吃鹹鴨蛋的,所以就特定送了不少高郵的鹹鴨蛋來,我已經讓人送去給嬸嬸了,還望五叔不要介懷禮輕。”


    季大人道,“是兄長大人太客氣了,照拂你乃是應當。這些家鄉風味,哪裏能說禮輕,沒有比這個禮更重的。”


    兩人一番客套之後,季朝宗就拿出了一封信來遞給了季大人,說,“五叔,這是父親讓送來給你的信,侄兒不敢耽擱,接到就送來給你。”


    季大人將信接到手裏,並不避諱季朝宗,就撕開了封口拿出信紙準備看,他以為信裏無非是客套之言,或者是讓自己照拂季朝宗,也就沒有太在意,當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他就驚住了,季朝宗神色間略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問道,“五叔,父親在信中寫了什麽,可是有什麽不妥?”


    季大人又從頭仔細地將信看了,他神色已經恢複了正常,然後就將信遞給了季朝宗,說,“我在京中,雖然貴為閣老,但壞了宗族名聲,也是我的罪過。”


    季朝宗看了信之後,神色比起季大人來還要震驚和難以置信一些,結結巴巴地說,“父親,父親怎麽寫這個信來,真是,真是……”


    季朝宗表演十分到位,季大人完全不能從他的身上看到作偽,而且,季朝宗一向是以忠厚而穩妥示於人,季大人也不會去懷疑他。


    季大人道,“恐怕是家鄉很多人也在胡言亂語傳這件事,才讓族長如此生氣,不過這些傳言都是汙蔑,你也知道衡哥兒,絕對不是那種人。”


    季朝宗義憤填膺地道,“是呀,我最氣的就是這些人汙蔑君卿。說我這狀元是名不副實,我是能夠忍下去的,但是卻那麽汙蔑君卿,君卿這才十三歲,就要受這種惡毒的話的攻擊,實在是太過可憐了。”


    季朝宗看了這封信,腦子裏想的已經是族長會寫這信,大約是為了他的兒子,想要澄清他兒子絕對不是因為季衡受寵才做了狀元的,要澄清此事,隻能從澄清季衡的名聲入手。


    季大人完全沒去想,這可能是季衡和季朝宗唱的雙簧。


    季大人道,“既然族長有吩咐,我自是會如此辦。”


    季朝宗留在季府裏用了晚膳才回去。


    季大人把季衡叫去說話,將信也給季衡看了,季衡看後一言不發,但是季大人分明看得出他的難過和憤怒。


    過了好一陣子,季衡道,“若是當年被徐世子劃花的臉不能好全,說不得還是一件好事。”


    季大人聽他這樣一說,倒是十分心疼起兒子來了,道,“為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都是外界汙蔑。既然族長如此說了,其實也是想護住你,你去告訴你母親,讓她替你收拾東西,你就準備先回揚州去吧,回了揚州後,就回老家興化去族裏拜見長輩。”


    季衡點頭應了是,季大人又說,“京裏的事情,都由我做主。你放心地回去吧。”


    季衡回屋和許氏說了,許氏就歎道,“讓七郎和你一起回去,你先住在你舅舅家裏,我比你慢一步,也必定趕在今年回去。”


    許氏心事重重,將已經長大的兒子又拉到懷裏去抱住,季衡靠在她柔軟的胸前,倒是別扭起來,找了個借口就趕緊退開了,去找了許七郎說要馬上離京回揚州的事。


    許七郎是無條件跟著季衡的,季衡說怎麽就是怎麽樣,他自是沒有異議,隻是問了一句,“咱們這次回了揚州,什麽時候又回京來呢?”


    季衡笑了笑,說,“大約是要考上舉人,考進士的時候才會回京了。怎麽,你舍不得這裏了?”


    許七郎搖頭道,“我哪裏會舍不得呢,隻要和你一起,去哪裏都行的。反正一切不過是身外物,隻要人在,就沒事。隻是,我和你走了,釋真恐怕就不能繼續在這裏來念書了,他要另找夫子,怕是會有諸多不便。”


    許七郎年歲不大,心倒是很細的,釋真是四姨娘的娘家侄兒穆真的字,從前一年開始就到季府來跟著許七郎一起上學了,和許七郎關係已經很好,他每天早上來,傍晚回家,學習刻苦認真,雖然為人還是有些怯懦,倒是要比最初行事大方很多了。


    季衡道,“這個倒是不用太擔心的,他今年上半年不是考取了秀才功名了嗎,正好可以去書院裏讀書,讓父親將他送去京郊的書院裏就好了,張家的兄長就在那書院裏,聽說裏麵是很不錯的,正好有利於他結交一些士子,討論文章,增加一下膽識。”


    許七郎看連釋真也有了著落,這下就真沒什麽可想了,於是伸手一撲,人從季衡身後摟住了他,靠到他背上,說,“回揚州好啊,不知道你家園子裏的櫻桃樹長成什麽樣子了。”


    季衡笑道,“你就是隻皮猴子,這時候就隻想得到櫻桃樹。”卻是由著許七郎摟著自己靠在自己背上,隻當他是個依賴自己的晚輩孩子。


    季大人當晚就寫了折子,將季氏族長寫給他的信附在後麵,懇求皇帝讓季衡回老家去,並且言辭激烈地說對季衡的那些傳言都是無中生有的汙蔑,季衡雖然年歲尚小,卻為人持身甚正,沒有任何不端,但是有些人卻拿汙言穢語來侮辱他,這也直接影響到了季氏一族的名聲,要是皇帝再不對此事加以處理,那麽他也就必得因失望而告老還鄉了。


    其實,這日下午,季朝宗來季府前,就已經將那封寫給皇帝的信送到了內閣去,季朝宗是用自己的身份寫了折子,折子裏夾了這封信。


    這信不是密函,是不能直接傳給皇帝的,要在內閣先被處理了寫了草擬意見後再送去給皇帝。


    當日下午是閣臣劉匯當值,劉匯六十來歲了,是個中庸的人,靠著資曆做了閣臣,做事是求無功無過,不過他卻是個很好八卦的,在閣臣裏倒是少有的喜歡滔滔不絕說話,又能總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的。


    劉匯翻了這個折子看了,當場就又驚又覺得有意思地張大了嘴,因為這個折子不是緊要折子,所以就要留著第二天才送去給皇帝了。


    因劉匯覺得這個折子並不關係國家大事,可說隻是私事,就覺得無關緊要,拿給了不少人看,甚至將那信都傳了很多人的手,這下,到第二天的時候,不少人都知道季家被惹惱的事情,是要大家為季衡的名聲平反了。


    季大人第二天懷揣著上書的折子去上朝的時候,在宮門口就被不少大臣微笑著打招呼,而且大家眼神怪異,讓季大人心裏就覺得有些怪異。


    不過他一向是深沉嚴肅的,回了大家的禮,也就目不斜視,按下了心緒沒有去問這些人為什麽一副奇怪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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