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欽天監算了日子定了時間,臘月二十四,朝廷中封印放了假。


    賢妃因為晉位,皇帝特地給了恩典,可以讓她的家人在年前進宮去探望她。


    這個家人,自然是指一大家人的意思,不隻是專指許氏,因為賢妃現在位分尊貴,所以她的親生母親,在皇帝特許的情況下,也能跟著許氏進宮去,而且賢妃的意思,很想季大人將四姨娘提成貴妾,不過以許氏的性情,季衡雖然現在一天到晚地生病,但是畢竟是解元,又那麽受皇帝的看重,季大人無論是從形勢上,還是從人生清白上,都沒法去將四姨娘提成貴妾,所以他提也沒在許氏跟前提這事,就當不明白賢妃的意思。


    他沒提,四姨娘也就不好說。


    臘月二十六這一天,許氏一大早起來,收拾打扮了自己,又收拾打扮季衡。


    要出門時,許氏穿好了一品誥命的禮服,四姨娘雖然親生女兒已然是賢妃娘娘了,但是因為沒有被封誥命,自然沒有誥命禮服,所以隻是穿著稍稍華貴些的衣裳。


    四姨娘給許氏行了禮,看到季衡精神不大好地坐在一邊,就關切地說,“衡哥兒前陣子病了還沒有大好嗎?”


    許氏有些憂慮地輕歎口氣,說,“好倒是好了,大夫說他現在是氣血不足,這幾日早上一直頭暈來著。哎,他這個樣子,是要把我的心都磨碎了。”


    季衡對許氏笑了笑,說,“母親,過了這幾日也就好了,沒什麽可擔心的。”


    一會兒,五姐兒和瓔哥兒也被六姨娘帶過來了,五姐兒的親事還是沒有定下,她長到十四五歲了,也是個膚如凝脂麵似桃花的美人,被六姨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剛進屋的時候,五姐兒微微蹙了一下眉,六姨娘還在五姐兒身後拍了她一巴掌,大約這兩人是鬧了些不高興,不過一進屋,五姐兒臉上就帶了笑,先給許氏行了禮,又見過了季衡和四姨娘。


    六姨娘則是略帶著些不服氣的酸酸的語氣,說,“太太,四姐,五姐兒和瓔哥兒就勞煩你們帶著了。我也沒有身份進宮,也不能跟著提點著他們,就怕他們在宮裏做出什麽有失身份的事情來,讓人說了閑話去。”


    她這話說得五姐兒羞臊非常,瓔哥兒也是微微蹙了一下眉。


    六姨娘不過是個歌姬提成的賤妾,別說的確是沒有身份進宮了,而她自己進宮就能知道在宮裏的規矩?可以提點別人不要做有失身份的事情?而且,五姐兒和瓔哥兒雖然是她所生,但是也是叫許氏母親的。(.好看的小說)


    許氏想到這些,就有些好笑,不過她沒笑,隻是說,“沒什麽時間在這裏磨蹭了,就等五姐兒和瓔哥兒,他們來了,咱們就走吧。”


    瓔哥兒給許氏和四姨娘見了禮,就走到了季衡跟前去,拉了拉他的手,說,“哥哥,你身子可好些了。”


    季衡比他大很多,雖然瓔哥兒出生時,他著實鬱悶了些日子,但現在,已然將他當成了很親的親人了,長兄如父,他對瓔哥兒就有些父子之情一般的感情。


    季大人對瓔哥兒要求十分嚴格,這麽小小年紀,就一個人住一個院子,晚上也自己睡覺,課業還繁重,可見是十分辛苦,季衡對他就要放鬆很多,還時常逗著他玩,所以,他對季衡沒有對季大人那麽怕,要親昵很多。


    季衡也回拉了瓔哥兒的手,說,“我已經好了。”


    要走時,瓔哥兒又多看了站在門口殷切看著他和五姐兒的六姨娘,嘴唇動了動,還是說了一句,“姨娘你回去吧,外麵風冷呢。”


    六姨娘對他擺擺手,說,“趕緊跟上你哥哥,你第一次入宮,記住要守規矩。”


    瓔哥兒點點頭跟在季衡身邊去車轎院子坐馬車去了。


    因為季衡身體還是不大好,許氏就不讓瓔哥兒和他坐在一輛馬車裏鬧著他,而是讓他去和季大人坐一車去了。


    五姐兒則和四姨娘坐了一車。


    如此一路到了宮門口,已經有轎子在等著接了,誰都看得出這是皇帝對季家的恩寵,儼然季家的氣勢已經要勝過一等國公平國公府了。


    大家不敢明目張膽地傳皇帝恩寵季家的長公子季解元,暗地裏卻開猥瑣的玩笑說季家姐弟一起服侍正是年輕氣盛的皇帝,這話自然是還沒傳入季家耳朵裏,要是季衡聽到,恐怕也隻能做到表麵平靜,心裏能夠慪出血來。


    賢妃還是住在端陽宮裏,因為晉位做了賢妃,眼看著端陽宮都和以前氣象不同了,裏麵的一應擺設用品,都是貴重而奢華的。


    季大人作為朝中次輔,文華殿大學士,但是在做了賢妃的女兒跟前也是要行禮的,既然季大人都要行禮,許氏帶著四姨娘和兒女們也是要行禮的。


    許氏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心裏不知有多麽不樂意呢,不過她也是心思深而喜怒不形於色的了,所以規規矩矩地給行了禮,麵上一副慈藹之色。


    照說,一般人家的女兒,可不會受家人這樣的禮。以前四姨娘進宮來看她,她是遠遠地要去將她迎進屋,別說讓她行禮了,就是坐,也是讓她坐到上位去。


    但這次,賢妃卻實實在在讓家人行了禮,然後才讓大家起了身。


    五姐兒自然是將這些都看在眼裏,心裏想著早上被六姨娘翻來覆去地折騰打扮,六姨娘惡狠狠地讓她放機靈點,說她不比三姐兒差,而且年歲小,正是水靈靈的時候,被皇上看上那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嗎。


    五姐兒心裏生著悶氣,隻是板著臉,也不和小家子見識的六姨娘說話。


    五姐兒也在之前被帶著進宮來見過三姐兒幾次,雖然看著三姐兒表麵的確是風光,宮裏的一應東西也都貴重奢華得很,但是那麽一天到晚地靜靜等一個人,五姐兒卻是不想如此的,而且看得出三姐兒也是心事重重,日子絕對沒有別人想的那麽好過。


    在徐妃還在的時候,徐妃作為端陽宮主位,看著是個活潑單純又真誠的人,其實暗地裏能夠沒有手段嗎,就拿她敲打她的那些話,五姐兒就知道以前的徐妃娘娘也不會是省油的燈。


    三姐兒在徐妃的手下過日子,難道日子不難熬?


    現在三姐兒又養別人的兒子,又有徐家的人虎視眈眈地看著,據說大皇子生來體弱,一副要活不下去的早夭樣子,也不會是好養的。


    五姐兒一向是嘴巴甜的,看著也是單純有些天真的,其實在季家這樣的大家庭裏,怎麽會沒有自己的心思和心眼。


    她隻希望找一個一般的好人家嫁了就行,有個疼愛自己的丈夫,隻是太太許氏對她的親事不是特別上心,父親又忙得很,六姨娘又各種摻合,以至於到現在都還沒有定下親事,看到三姐兒的風光,連帶著四姨娘在家裏地位也不同一般,六姨娘又異想天開想要她勾引皇帝也進宮,五姐兒一邊在心裏厭煩著這樣的六姨娘,一邊又為自己的將來感到擔憂和迷茫。


    賢妃將家人都打量了一番,就趕緊熱情地讓大家都坐了,這才將目光多在季衡的臉上轉了一圈。


    這是相隔三年多,兩人又見到。


    賢妃在心裏沉了沉,以前季衡年歲小,好看得男女莫辨就罷了,照說現在季衡已經實歲都要十七歲了,男孩子也早該變聲和長胡子了,也該過男女莫辨的時候了,沒想到剛才聽季衡的聲音,也隻是比小時候稍稍清朗了些,渾然沒有大男人的聲氣,臉上則還是那嫩如水的模樣,別說長胡子了,就連身架子,似乎都隻是長高了,沒有長成男人樣。而模樣雖然多了些少年樣,卻還是個勾人的樣子,甚至比小時候多了些成人的風采魅力,賢妃很納悶他怎麽能還是這個樣子,一邊又想到皇帝嘴上三句離不了君卿,季衡從江南回來後,就多次召他入宮,在徐妃生產那一晚,季衡還在宮裏留宿了,以至於皇帝較晚時候才到端陽宮來,而且對他的第一個孩子,似乎也並不很關心,這也就罷了,那一天皇帝手上還受了傷,卻又不說到底是怎麽傷的,很讓人有些遐想。


    賢妃知道自己和季家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甚至她的恩寵很多都是由這個弟弟季衡而來,但是,作為一個女人,看著自己的情敵,即使他是自己的弟弟,她也沒有辦法做到完全的心平氣和。


    季衡從進了殿裏,跪拜起身後,他隻掃了三姐兒一眼,隻見三姐兒已然完全退去了當年在家裏的小女兒樣子,是個端莊雍容的婦人樣了,而且神色之間早就帶上了上位者的倨傲和嚴肅。即使她做得再溫柔溫婉,也掩不住這種要發號司令的氣勢。


    三年時間,所有人都變了很多。


    因為有季大人在,許氏和四姨娘季衡他們都沒說話,季大人和賢妃也隻是說了些客套話,不過是互相問候身體和生活情況。


    然後季大人也不好多說了,就讓許氏他們和賢妃閑聊。


    聊了幾句,賢妃就不客氣地直接對許氏提起,說希望能夠將四姨娘提起來做貴妾之事。


    無論是賢妃和身生母親母女情深,所以希望四姨娘身份能夠高一些,還是她已經做了妃子母親的身份卻很低希望有所提高,她都會有這個要求的。


    但是之前皇帝晉了她的位分,卻完全沒有提要給她母親賜個誥命這些,她也不好提,所以,隻好此時這麽在許氏跟前這麽提了。


    賢妃這麽一說,整個殿裏都沉默了一下,許氏的眉毛分明跳了一下,她一時並沒有說話。


    這個沉默就帶來了尷尬,賢妃正要再說一遍的時候,外麵突然傳來聲音,“皇上駕到。”


    賢妃愣了一下,季家一家人也是有些吃驚,皇帝這個時候到,一般人看來自然是很寵幸賢妃,是很給她麵子的意思,不過賢妃卻多瞥了季衡一眼,心知肚明得很。


    賢妃帶著娘家人跪拜迎接了皇帝。


    臨近春節,天氣冷得很,皇帝進來,帶進來了一身寒氣,幸好端陽殿裏燒了好幾個暖爐,又有厚厚的簾子隔絕了內外,裏麵很是暖和。


    皇帝在外麵的時候行走如風,身形矯健,一進了端陽殿裏動作就緩了下來,是帝王的威嚴和矜貴樣子了。


    他的目光從季家一家人身上掃過,多在跪下接駕的季衡身上看了兩眼,然後就被已經起身來的賢妃接著請到上位去坐了,賢妃親自為他解了身上的披風,又親熱地問,“皇上是一路走過來的嗎,怎麽滿身寒氣。”


    然後又讓宮女趕緊去端熱薑茶來給皇帝驅寒。


    事情做得細致而關切。


    皇帝對她擺了擺手,就讓季家一家人趕緊平身賜坐了。


    季衡來一次月事就是一場戰役,總覺得是死過去又活過來,活過來後總要虛弱一些天,是因為氣血不足,這樣一跪一站,突然大腦供血不足,差點沒站穩摔了,皇帝吃驚地甚至動了一□子,看那樣子幾乎是要衝過去把他扶住,好在季衡隻是那麽一晃,人已經站穩了,然後又去坐下了。


    皇帝還是留了心,在這麽多人的情況下,他是最端正貴重的君主,所以他最先和季大人說了幾句話,又和季家人都說了客氣話,甚至連瓔哥兒都問到了,“這是小公子吧,有這麽大了,是七歲了吧?”


    對於皇帝竟然知道季家一個庶出的小兒子的年齡,別說瓔哥兒自己,就連季大人都吃驚了,趕緊起身應了說是,瓔哥兒也十分懂禮儀地回了話還謝了恩。


    然後皇帝才問到季衡身上來,說,“朕看君卿氣色很不好,這是怎麽了?”


    季衡要起身回答,皇帝馬上就說,“別起身,都是一家人,不用講那些虛禮,坐著說話就是,這不過是閑話家常,要是閑話家常,你們也這麽動不動就起身下跪的,可就沒法說話了。”


    明明剛才季大人和瓔哥兒起身他就完全沒有這話,現在季衡要起身,他就這麽一長串客氣話了,賢妃臉上帶著溫婉的笑,心裏則是複雜得很。


    季衡於是就沒有起身,道,“臣謝皇上的關切,回皇上的話,微臣沒事,隻是這幾日氣血有些虛而已。”


    皇帝於是略有些吃驚了,在心裏算了算季衡的生理期,發現不該是這幾日,但是又不確定起來,太醫說很多人小日子不一定準的,特別是身體不好的,更何況季衡是體寒,這方麵就更容易不準。


    皇帝不好再多說,又客氣地讓他多注意身體。


    因為皇帝話說完了,就轉向賢妃,道,“朕來了,定然打斷了你和家人說話,你們之前在說什麽,不用管朕,你們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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