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怎麽一回事兒,看不順眼就打起來了唄,難道打架也需要理由?塞巴斯蒂安想。但是西芒不讚同的眼神讓他將這句話吞進肚子裏,他可不想惹得西芒爺爺生氣。抱著來安慰對方的想法反而被勾起糟糕回憶的克裏斯蒂亞諾也一言不發,他現在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才會做出這麽抽風的決定。相比於冷風嗖嗖的室外,屋子裏是顯得那麽暖和,暖和得大家陷在椅子裏都不想開口。於是,房間裏陷入了一陣沉默。


    最後還是西芒打破了平靜,他看著兩個倔著嘴不肯說話的少年,忽然滿是感慨地笑了,年輕,真好,充滿著無限的活力,就連吵架也生氣勃勃。像他這麽一把年紀的老頭子,就算想打架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西芒覺得自己接觸到了真相,他記得那個來自裏斯本的孩子在撥通電話時的緊張和隱隱的擔憂,或許克裏斯蒂亞諾裝作鎮定,但他眼裏的擔心卻出賣了他,這絕不是一個來找茬兒的人所應該有的神情;他也明白塞巴斯蒂安是個本性不錯的孩子,在青年隊總是很容易的和大家打成一片,準確的說,是大部分人都樂於和他做朋友;西芒幾乎都記不得,上次他和人產生衝突是什麽時候了!


    這怎麽可能不是一個誤會呢?西芒樂嗬嗬地笑了,這兩個同樣優秀而可愛的孩子,雖然一個來自裏斯本,一個生長在波爾圖,但他覺得,他們應該成為朋友的。


    “喝口茶,現在冷靜一點兒了嗎?我的孩子們。”西芒開口。


    “塞巴斯蒂安,克裏斯蒂亞諾告訴我,他很擔心你,所以,才會想到來看你。”他看著男孩兒不服氣的臉色,試圖開口反駁的動作,擺了擺手,補充道:“......是不是你理解錯了?我聽見克裏斯蒂亞諾說你開口罵他......當然,我沒有指責你的行為的意思,但你能告訴我,你說了什麽嗎?”


    塞巴斯蒂安端著手上的熱茶,聲音悶悶的:“我沒有......是他拿那場比賽來嘲笑我的。”關於發生在馬德裏的一切都讓他感到難堪,塞巴斯蒂安含混著,語詞不清地將它掠過。


    但克裏斯蒂亞諾輕而易舉都聽懂了他的話,這所有的起因都不過是因為馬德裏的那場歐冠,因此,他在與博阿維斯塔的比賽後沒有跟著大部隊一起回去而是輾轉到了波爾圖。但是少年居然將他的安慰聽成了嘲諷,盡管已經知道了這一點,但聽到塞巴斯蒂安親口說出還是讓他一陣憋屈――這是怎麽樣的理解能力啊,這完全是兩個極端好嗎?


    還好在他一口氣憋死之前西芒拯救了他,老人在聽了塞巴斯蒂安的嘟囔後楞了一下,半晌反應過來,忍不住失笑:“塞巴斯蒂安,你確認是嘲諷?再好好想想,真的是你想的那樣?克裏斯蒂亞諾說了什麽,你確定不是你自己想差了?”


    塞巴斯蒂安抿著唇,悶悶地回想在見麵時對方說了什麽――然後,他發現,呃,對方好像真的沒說什麽嘲諷的話?“......我看了你在伯納烏的那場比賽,我覺得你踢得挺好的......”


    在仔細回想了後他沉默了,少年將下巴擱在杯子邊緣上,騰騰的熱氣氤氳在他麵前,讓他眼前一片白霧,差不多可以模糊對麵兩人的臉。


    自覺理虧的塞巴斯蒂安躲著對麵的人,不說話了。


    好吧,別人一番好意,結果自己不但不領情,還誤解了用言語去攻擊對方――這可真夠混賬的。換個角度想想,如果是自己,也絕對打人不商量!


    對麵兩人都沒有開口,然而這卻讓他更加感到難受。塞巴斯蒂安低著頭,在茶杯裏隱隱約約看到自己被揍得和豬頭似的臉――這可真是自找的。


    但人總是要為自己的錯誤承擔責任,無論是比賽,還是在生活中。他盯著手裏的茶杯,好像它開出花兒來似的,緩慢地說:


    “......克裏斯蒂亞諾,抱歉。”


    於是觀察著沉默的對方的克裏斯蒂亞諾根本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開口,他還以為男孩會死倔著不說話呢!裏斯本的青年一下子漲紅了臉,他訥訥著,說:“......沒什麽,是我說的不夠明白,我應該說清楚的。”話語一落,他又補充:“......是我不該先動手,抱歉,我太衝動了......”


    西芒看著相互道歉的兩個孩子,摸著留著短短胡茬兒的下巴,得意地笑了,他就說,這是個誤會嘛!這兩個孩子就該是朋友!


    ......


    克裏斯蒂亞諾跟著塞巴斯蒂安,走在去他家裏的路上。在所有的一切都說開了後,他們倆總算是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然後你看我我看你,剛才還和自己打的不可開交的人,此刻卻奇跡般地和解。他們不由自主地同時笑起來――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諷的,而是真真正正,屬於他們這個年齡的,十幾歲的少年的開懷的、爽朗的,神采飛揚的笑容。


    他們並肩走在波爾圖的小道上,兩個緊挨著的影子在陽光下被拖得長長的,投映在道路上、牆壁上、樹幹下。塞巴斯蒂安領著克裏斯蒂亞諾一路前行,他們進了地鐵站,頂著路人奇異的目光跳上地鐵,分別坐在車廂的兩邊。在那些人的注目禮中塞巴斯蒂安狠狠地瞪了克裏斯蒂亞諾一眼,因為在動手時葡萄牙人專門挑著他的臉蛋揍,於是總是被誇讚長得好看的男孩兒第一次不是因為自己的惹人注目的相貌被人打量――雖然他現在鼻青臉腫的模樣從另一個角度達到了吸引人注意力的結果。


    不過克裏斯蒂亞諾也好不到哪兒去,塞巴斯蒂安美滋滋地想,西芒覺得他毫無招架之力不過是個假象,他怎麽可能任由別人揍而不還手?力量不夠,靈活來湊嘛。隻不過他挑著對方的胳膊、腰腹下手罷了,他敢打賭克裏斯蒂亞諾現在身上的青紫也比他少不了多少。


    對麵的克裏斯蒂亞諾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倏爾抬起頭,兩人在那一瞬間眼神相接,塞巴斯蒂安朝他挑挑眉,手指著他腰那兒――克裏斯蒂亞諾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雖然很疼,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在足球場上可能受的傷要比這嚴重千萬倍,要是真怕這個,他還不如回豐沙爾呢!他勾勾嘴角,也不說話,隻是抬手,在自己完好無損的臉上指指唇角,手一頓,又移到右眼眶那兒――塞巴斯蒂安眼眶完全是青的,已經有發紫的趨勢了,而且他的唇角也破了。


    果然他看見對麵的小孩兒臉色立刻黑了,剛才那股得意勁兒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整個人無精打采的。克裏斯蒂亞諾瞧著對麵懨懨的小孩兒,瞬間覺得有些內疚,他是不是下手太狠了?要知道現在正在去塞巴斯蒂安家的路上呢,如果叫電話裏那位溫柔可親的夫人知道自己將他的寶貝兒子揍成了這幅樣子,而且是在他開始打著朋友的幌子安慰對方的名義下――克裏斯蒂亞諾臉一下子都綠了,突然間開始的興奮消散,他現在一點兒也不想去塞巴斯蒂安家了!


    這下子他倆一青一黑,臉色倒是交相輝映、相得益彰。但除了無關的路人,誰也沒有心情欣賞。


    ......


    克裏斯蒂亞諾心裏“咚咚”地打著退堂鼓,但是塞巴斯蒂安一點兒也不知道。地鐵正好入站,他站起來,示意對方跟著自己。


    走在河邊,涼涼的河風拂麵而過,令人神清氣爽。塞巴斯蒂安看著陽光下的杜羅河,前所未有的平靜,他指著河上一座車輛川流不息的大橋,映著兩岸蜿蜒而開的紅頂小屋,分外美麗:“很漂亮,對不對?”


    克裏斯蒂亞諾低低地應了一聲,然而沒等他說話,少年就開始介紹:“這是葡萄牙最大的拱形橋,也是全歐洲最大的一座,你在裏斯本一定看不到的......唔,我家剛好可以看見它,早上和傍晚有霞光的時候照在上邊兒最漂亮......”他絮絮叨叨說著,葡萄牙人不時發出“嗯”、“哦”的聲音證明自己正在認真聽,實際上他早已神遊天外。塞巴斯蒂安一路指著那些精致的房屋、景點介紹,終於停了下來。


    他們麵前的也是一棟三層的紅頂房屋,看著和兩邊的房子並無什麽差別,但是克裏斯蒂亞諾立即就意識到,他們的目的地,到了。


    這裏是塞巴斯蒂安的家,是今天邀請他做客的地方。


    塞巴斯蒂安歡快地回頭:“......嘿,克裏斯,到啦,這就是我家......咦,你怎麽了?”他的聲音變得疑惑。


    “......塞巴斯蒂安,我還是不去了吧。”克裏斯蒂亞諾看著對方由美麗變成青紫的臉――就像一朵鬱金香在你眼前枯萎了一樣,不複之前的綺麗,艱難地說。


    “......喂,怎麽啦!怎麽到了你又不去了,你好意思叫一個傷號千裏迢迢地去接你,然後和對方打一架,最後到達目的地,你卻說不去了?”


    “......不想去了,太晚了。”如果沒打架,我早就跟你進去了,哪還用得著猶豫!克裏斯蒂亞諾腹誹,此刻他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道當時就不動手了!要動手也應該揍身上,不應該向臉上招呼啊!


    ――所以本質上這兩人都是對打架沒有悔意的貨,就算後悔也隻是關於該打哪裏這種細枝末節。


    塞巴斯蒂安看著掛在天頂的太陽,無語,編理由不能編個靠譜的嗎?現在3點沒到,太晚了,鬼信啊!打量著突然間別扭起來的葡萄牙人,腦子裏冒出個詭異的想法,他知道自己不該說,但是完全不能控製住自己似的衝口而出:“喂,克裏斯,你該不會是害羞了吧!”


    克裏斯蒂亞諾:“......胡說!!!!”


    “誒,還真的是啊,你不好意思了?有什麽好害羞的啊!......”塞巴斯蒂安樂不可支地大笑起來,這次總算是輪到克裏斯蒂亞諾了。他看著對方變黑的臉色,停住笑聲:“......克裏斯,難道是因為你和我打了一架,現在我,呃,看著比較狼狽,所以你不好意思了?”


    ――賓果!塞巴斯蒂安,你今天跌到負值的智商總算是正常了一把。


    葡萄牙人看著他倆熊貓眼,淒慘的樣子,默認了。


    “嗨,我說,克裏斯,完全沒有關係,男人打架有什麽不得了的......”


    葡萄牙人看著對麵比自己還矮半個頭、還瘦弱的多的黑發少年,思及自己與他交手時“不堪一擊”的戰鬥力,此刻聽著他大言不慚地說“男人”,深深的覺得胃疼,繼續堅持沉默是金的原則。


    “......好啦,走吧,有什麽大不了的,媽媽問起來,我就說自己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得了!......”


    出門時完好無損,歸家時鼻青臉腫,你看你那張臉,正常人都不會相信你是摔了一跤啊!葡萄牙人腹誹,順帶著質疑對方智商。但是轉眼想到自己是罪魁禍首,還是繼續沉默著。


    這個時候,塞巴斯蒂安拉住了一直沉默的葡萄牙人的手:“......你緊張什麽呀?怎麽不說話了?沉默裝深沉啊?好啦,不會有事啦,反正都是我先犯錯的,媽媽才不會怪你呢!”


    他牽著葡萄牙人的手跑向小屋門口,克裏斯蒂亞諾被一股大力一拽,整個人也跟著跑上了台階。


    他聽見少年的聲音,在波爾圖的暖陽下,像探戈輕快的節奏,明亮而愉悅:


    “媽媽開門啦,你親愛的塞巴斯蒂安帶著他的好朋友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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