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緹諾雅發現該隱最近常常對著她發呆,發呆的同時往外伴隨著一個動作――撫摸他脖子上的那根鏈墜,她知道那個墜子裏有克裏斯汀的照片。[]更奇怪的是,他開始嚴格地檢查每頓由仆人送到試驗室來的餐點,並且自以為做得絲毫沒被她發覺。


    這一切都是從前幾天拜訪過葬儀人之後開始的。


    是那封信上寫著有人想毒殺她麽?安緹諾雅有趣地想著,她並不認為這個世界落後的毒物學能夠製造出什麽可以真正傷害到她的毒藥。


    很快就將這件事丟到一邊開始為魔法陣的修補作最後準備的安緹諾雅完全不知道在身邊的那個孩子心中究竟有著怎樣劇烈的掙紮。


    “恭喜,你的父親很快就會使用你姑姑的身體來讓你母親複活了。”


    被反複揉捏和舒展的信紙上折痕深得甚至無法讓它鋪平,上麵用黑色墨水書寫了一行漂亮的花體字。


    該隱愣愣地看著這張信紙,手指再度下意識地撫上墜子,想起在亞克西斯書房裏發現的一些用代號稱呼的書信與資料。


    父親他……瘋了嗎?


    複活什麽的,這種事情,怎麽可能!


    就算是真的……就算真的能讓克裏斯汀姑姑回來……用安緹諾雅姑姑作為交換的話……


    該隱突然用力搖了搖頭,瞳孔因為腦中可怕的想象而縮成針尖般一點。


    在這一瞬間,他確定了些什麽。


    那些破碎的片段和腦中某種強烈而固執的意識結合在了一起,形成一個確鑿無疑的認知。


    “對不起……母親……”他握住鏈墜放在唇邊輕輕吻著,眼中湧滿淚水,卻努力克製著不使它掉下來。


    “真的對不起……”他柔聲重複:“求您原諒我……”


    如果克裏斯汀姑姑真的能複活,他願意為此做任何事,除了這件……


    隻有這件……


    絕對不可以。


    無論是誰……都不可以。


    金綠色的眼睛閉了一閉,慢慢睜開。


    該隱劃亮一根火柴,將那張信紙點燃。


    火焰讓信紙的餘燼還保留著最初的溫度,他卻像什麽都感覺不到似的。很快,一陣風吹過,灰燼紛紛四散,然後便消失了。


    平安夜終於到來,在餐廳長長的桌子上擺滿豐盛食物後,仆人們被允許在這個晚上不用再接受召喚,滿帶著快樂的笑容回到自己家中。


    盡管周圍布滿高高的燭台,高燒的燭火將用槲寄生,冬青環和金色鈴鐺裝飾一新的餐廳照得通亮,長得足夠四十個人一起用餐的餐桌上僅有的三人卻使這間充滿節日氣氛的餐廳顯得異樣清冷死寂。


    該隱一直注意著安緹諾雅動的食物,在發現她隻略略喝了點葡萄酒,碰了幾顆葡萄後終於放下提著的心,卻沒發現這一切都被一雙隱在鏡片後的墨綠色眼睛看到了。


    這,注定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然而夜,終究是要過去的。


    當次日清晨,安緹諾雅被一聲可怕的尖叫驚醒時,她看了看窗外尚未大亮的天色,喃喃抱怨了一句:“真是富有創意的聖誕禮物。”然後披上袍子下樓。


    當經過走廊盡頭,屬於該隱的那個房間時,公主發現房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男孩衣著整齊地站在門口,臉色有些蒼白,眼窩下麵隱隱泛著青色,像是睡眠不足的樣子。


    她彎下腰,直視著他的眼睛,微笑著說:“聖誕快樂,該隱。”


    男孩似乎用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啊。”他突然用自己小小的手緊緊握住她的:“聖誕快樂,姑姑。”


    尖叫聲來自一樓亞克西斯的書房。


    亞克西斯有許多要求仆人們嚴格遵守的習慣,包括禁止任何人在他在的時候進入他的書房。因此負責衛生的女仆隻能在每天清晨,大家都還沒起床的時候整理那個房間。而這聲幾乎驚醒了整幢房子的尖叫便是她發出的。


    當安緹諾雅他們在匆匆趕來的老管家的陪同下進入書房時,那個女仆正蜷縮在房門口不住顫抖著,雙眼滿是驚恐。


    “發生了什麽,艾蓮?”老管家嚴厲地問。


    下一刻,三人便全都看到了那導致尖叫的情景――


    斜對著門的書桌後麵,那張高大舒適的靠背椅上,亞克西斯正向後仰躺著,擱在靠背上的腦袋微微傾斜,那種青中泛紫的臉色和嘴角流出早已幹涸的血跡意味著躺在那兒的人已經死去很久。


    “――老爺!”最先發出哀呼的竟然是老管家,他幾步搶上撲到亞克西斯身前,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反複試著鼻息與心跳。


    安緹諾雅在原地停了幾秒,這才慢慢向書桌走去,毫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想法。她從亞克西斯麵前的書桌上拈起一張紙看了看,然後放回去:“通知該通知的人吧,關於亞克西斯――自殺的事情。”


    依然站在門口的男孩突然不易察覺地震了一下。


    “――自殺?怎麽可能……”老管家的聲音在看到桌麵上那張寫滿對克裏斯汀思念之情,渴望再見到她的紙後突然消失,過了很久才低下頭:“……我這就去辦……”


    老管家佝僂著身子慢吞吞地往門外走去,仿佛一瞬間老了十幾歲。


    倫敦警察局的動作很快,然而比他們更快的是被派來驗屍的法醫。


    那個法醫似乎與老管家熟識,還帶了一個年輕的助手,黑發,馬尾,戴眼鏡,穿白袍,相貌俊俏。


    安緹諾雅總覺得這個人有些似曾相識,但她很確定自己並沒見過他。


    不過,也許並不是那麽確定……


    隨後到來的警方人員以及接到消息趕來的夏爾?凡多姆海恩和他的執事讓安緹諾雅很快將這事丟到一旁。


    盡管警方因為管家堅決不同意將那張應該是亞克西斯死前留下的“遺書”交出來作為自殺佐證而懷疑自殺的真實性,一直和藍佩魯警察局長互相看不順眼又對哈利斯家族亞克西斯這一輩那些隱秘事件有所了解的夏爾針鋒相對地將疑點一條條扔了回去,當法醫鑒定出來的結果成為“自殺”最後一個強有力且無可置疑的論據後,藍佩魯局長不得不帶著這個結果回去作為最後存檔。


    而始終保持著9歲孩子應有模樣的該隱在聽到法醫鑒定結果後的一瞬間臉色刷白。


    “從食道,胃部化驗出來的毒素……”但是,他明明是將毒下在煙鬥最下麵那層煙絲上的啊!


    之所以會在亞克西斯每晚必吃的夜宵中發現一樣的毒素,不過是他趁著早上的混亂重新放進去的而已!為了讓每晚負責守夜的仆人證明他從昨天晚餐結束後上樓休息就再也沒下來!更不用說在亞克西斯的宵夜裏下毒!


    可是……難道說煙絲上的毒素有一小部分隨著唾液進入食道中?


    也不是沒有可能……該隱悄悄握緊拳頭,指甲掐入掌心之中。


    這樣……更好。男孩冷靜地思考著,亞克西斯每個平安夜都會在書房獨自思念克裏斯汀,並且給亡者寫信的習慣隻有他知道,因為每次寫完信,亞克西斯都會狠狠地虐打他。


    現在,有了可以作為遺書的信,更加合理的死因……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了。


    該隱緩慢而小心地舒出一口氣,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帶著某種奇異仿佛金屬撞擊聲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弑父者,你以為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嗎?噩夢……正張開雙臂迎接著你……”


    那冰冷的男音仿佛刀鋒一般在該隱胸口劃過,他震驚地睜大眼睛,過了幾秒才猛地扭過頭,試圖在人群中找出那個聲音的主人。


    是那個警察嗎?不……那麽是那個記錄員?也不是……


    突然間,他金綠色的眼睛攫住了消失在大廳門口的一角白袍。


    是那個法醫!的助手!


    男孩飛快地追出去,卻啞然發現門外空無一人,平坦的草地上沒有任何可供藏身的地方――


    “這一切……難道隻是一個夢?”在短短一天內生命發生巨大改變的該隱幾乎開始懷疑起自己剛才聽到的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發生的事。


    “小哈利……不,現在應該稱呼您哈利斯伯爵了。”奇怪該隱為什麽突然衝出門而跟過來的夏爾聽到了那句話,在十歲生日那天失去雙親的他錯誤地理解了這個比他還小一歲的孩子的感受:“您不需要太難過……不,我的意思是,至少您還有安緹諾雅小姐……”一向隻善於用銳利的言辭和狠辣的手段為女王除去敵人的夏爾試圖安慰這個處境與他相類的孩子,並沮喪地發現自己在這方麵顯得笨拙無比。


    “對,你是對的,我還有姑姑……”該隱喃喃重複了一遍,漂亮的臉上顯出某種異常堅毅的神情:“我還有姑姑。”


    他會保護她的,即使……即使她並不需要,他也會保護她的。


    夏爾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與那天在葬儀屋裏顯得截然不同的男孩,不,也許現在用“少年”來稱呼他更合適。


    您有個好兒子,亞克西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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