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已經結束很久,該隱單獨坐在書房裏,那張曾經屬於亞克西斯,現在已經被他繼承了的高背椅上。


    椅子很高大,將他整個人都括在椅背的陰影之中。從右側巨大的窗戶中透進來的月光將唯一沒有被陰影籠罩的黑發鍍上一層淺色的光。


    他長久而專注地凝視著桌麵信紙上那個屬於哈利斯家族的紋章,覺得自己像是一塊剛從暴風雨中逃脫的舢板,精疲力竭。在為整船貨物都葬送在大海中而滿心苦澀的同時又無法抑製地為自己幸免於難而感謝上帝。


    該隱之前一直都試圖拒絕了解或承認那些他隱約察覺到的事實,盡管他確實知道它們存在。


    安緹諾雅輕易地打開了他的防備,把一切攤開在他跟前,讓他看到了那個早就感覺到卻不願意麵對的未來――


    他吃驚地發現自己對此竟然感到由衷的感激。


    他真的感激姑姑選擇告訴他有什麽是必然會發生的,而不是讓他在一無所知中去麵對。他知道自己該死地受不了那個。


    他沒法忍受她突然消失,在他一點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


    他甚至沒法想象那個情景――


    盡管知道姑姑在“一切結束”後就會離開一樣讓他覺得痛苦,但是他能應付這個。


    對,他可以應付這個。該隱在陰影中喃喃地說,握了握拳頭,走出書房,穿過燃著銀枝燭台的長廊,最後停在二樓一扇用極薄的金箔鑲出聖經故事的門前,輕輕敲了敲:“姑姑,您休息了嗎?”


    “現在還沒。”門被一隻看不到的手打開了,安緹諾雅正坐在沙發上看書,一個柔和的光球浮在書本上方提供著光亮。


    她抬起眼看著站在門口的男孩,將一張書簽夾進翻開的那頁,似乎思考了一下應該用什麽表情來麵對他,最後,她選擇了微笑。


    該隱突然覺得自己從那場談話開始時就一直處於既痛苦又沮喪的狀態中而始終緊緊繃著的情緒一下子得到了放鬆。


    他快步走到沙發旁,在她腳邊坐下,猶豫了一下後試探性地將頭靠到她膝蓋上:“我還可以叫您姑姑,對嗎?”


    安緹諾雅驚訝地笑了笑,注意到這個孩子臉上的緊張,心裏突然柔軟了一點。(.)


    該隱很久沒有在她麵前表現出這種樣子,自從亞克西斯“自殺”之後,他就一直在竭力成為一個“哈利斯伯爵”。


    她看到了他的努力,並且得承認他幹得很不錯――利落地解決那些覬覦財產的哈利斯家族旁支,成功地接手亞克西斯名下的生意,恰到好處地保持了這個姓氏在貴族圈中應有的地位。


    而看到這兩年來努力使自己表現出成熟的“大人”模樣的該隱突然露出像是剛溜進她的試驗室那段時間常有的猶如警惕而容易受驚的小兔子那樣的神色時,安緹諾雅沒法對他板起臉來。


    於是她伸出手,壓在那頭柔軟而濃密的黑發上,沿著發絲延伸的方向輕輕撫摸:“當然,你當然可以這麽叫。你從我這裏得到了這個權利,該隱,並且我不打算收回它。”


    男孩將他的臉埋在裙擺華麗的皺褶中,悶聲問:“那在您離開前,我能一直和您呆在一起嗎?”


    這種好像在問今年聖誕節他是否能得到期待已久的某件禮物的語氣讓安緹諾雅覺得有些好笑,但她沒有笑出來,隻是嚴肅地說:“你可以――但我不希望這樣。”


    該隱猛地抬起頭:“為什麽?”


    公主思考了一會,漂浮在她身前的球體柔和的白光落在那張線條優美的側臉上,使得她看起來像是一尊完美但高傲的大理石塑像。


    “因為可能會發生不必要的危險。”而她未必總能照顧到他。


    該隱顯然精確地理解了她話中的未盡之意。


    “我能保護好自己!”他尖銳地反駁道,然後再次將頭埋下去,含糊而小聲地抗議:“我甚至能保護您。”


    法師不禁失笑,她加重一點手上的力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從普通人的手裏。但是該隱,你應該能想象到我要做的事和人類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該隱用沒人能聽懂的話咕噥了一會後,抬起眼:“這就是您要我明天去夏爾那裏的原因嗎?”


    安緹諾雅點點頭,注視著他:“並且你不能拒絕。”她補充道。(.好看的小說)


    該隱突然伸出手臂環住她的腰:“您在擔心我,對嗎,姑姑?”他的聲音聽上去歡快異常。


    公主不太自然地僵硬了一下:“我隻是在通知一個你不能反抗的決定。”她用恐嚇的語氣說。


    該隱不理她:“我知道您是在關心我。”他停了一會,仰起臉,金綠色的眼睛中躍動著快樂的光芒:“我會去的,姑姑。”


    第二天塞巴斯蒂安相當準時地出現在哈利斯莊園,並表達了自己主人無法親自迎接客人的歉意:“少爺因為倫敦最近發生的流鶯凶殺案被陛下傳召進宮,不過他希望該隱少爺能在凡多姆海恩莊園就像在自己家一樣,還請千萬不要客氣。”


    “凶殺案?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jacktheripper嗎?”該隱吃驚地問。


    “的確是那個案子。”


    該隱皺皺眉,那個專門截殺倫敦城裏流鶯的連環殺手殺人手法殘忍異常,每次發現的被害人屍體都被切割得七零八落,早就引起了倫敦市民的恐慌。


    想起報紙上模糊的現場照片,他不禁一陣反胃:“這難道不是倫敦警局的任務嗎?”


    塞巴斯蒂安攤開手:“藍佩魯局長也這麽認為。”


    想到那個刻板的警察局長收到案件移交命令時會出現的表情,該隱也忍不住失笑,他對那個在亞克西斯一事後給他製造了不少麻煩的大叔可是一點好感都沒有。


    抬起手掩飾性地咳了一聲,年輕的哈利斯伯爵再次望了眼坐落在薰衣草花田那頭的房子,然後轉身登上馬車:“走吧,塞巴斯蒂安。”


    得到了憤怒的藍佩魯局長命令下屬送來的案件材料以及隨之贈送的充滿惡意的詛咒並沒有對夏爾尋找“開膛手傑克”的任務產生多少幫助,但他能幹的執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手段獲得了一張嫌疑人名單,並找出了可能性最大的一個――人稱“多羅伊特子爵”的阿雷斯特?錢帕。


    “塞巴斯蒂安,你真讓我吃驚。”該隱一邊瀏覽著那卷長長的嫌疑人名單,一邊稱讚正為他與夏爾切蛋糕的黑衣執事。


    塞巴斯蒂安欠欠身,微笑著回答:“身為凡多姆海恩家的執事,連這種程度的事都做不到的話怎麽行呢?”


    夏爾冷冷地哼了一聲,他最不願意看到這個惡魔得意的樣子:“既然這樣,你安排好進入多羅伊特子爵府邸的方法了嗎?”


    塞巴斯蒂安笑眯眯地將裝飾有兩枚櫻桃的蘭姆海綿蛋糕擺到他跟前,然後將紅茶添滿:“當然了,少爺,您與該隱少爺的通行證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正在瀏覽名單的該隱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但卻找不到佐證這種預感的線索,他皺著眉,試探性地問:“拜訪多羅伊特子爵需要什麽特別的通行證嗎?”


    “隻是降低防備的必要手段而已,沒什麽需要擔心的,該隱少爺。”塞巴斯蒂安溫和地回答,比劃了一下還有大半的海綿蛋糕:“您要再來一點嗎?”他建議道。


    “不,謝謝。”該隱擺擺手,收回目光,注意到對方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不妙的預感愈發嚴重了。


    “你可以不用和我一起去的,”夏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語氣誠懇地說:“畢竟我們都知道他是個怎樣的瘋子。”


    “即使是凡多姆海恩伯爵也沒有權利剝奪我第一個見到開膛手傑克真麵目的機會。”該隱用玩笑的語氣回答。


    夏爾看了他一會,轉過頭吩咐道:“塞巴斯蒂安,無論什麽情況,優先保護好該隱。”


    “yes,mylord。”


    該隱驚訝地微笑:“夏爾,你不需要這樣。”


    這個世界怎麽了?每個人都認為他沒法照顧自己。


    如同每一場在華邸中舉辦的宴會,今天,在多羅伊特子爵的莊園中也同樣充滿了金黃的酒液,閃亮的珠寶,芬芳的香水。


    衣冠楚楚的貴族們忙於對那些搖著羽毛扇子,將麵龐修飾得完美無缺的少女獻殷勤,又或是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談論近期發生的事件,並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剛才還出現在宴會中的莊園主人多羅伊特子爵已經不見蹤影。


    隨之消失的還有兩位美麗但對社交圈而言卻極其陌生的小姐。


    在倫敦市區的一個秘密地下拍賣會場,穿著華麗的白色禮服,戴著一張銀色麵具的拍賣師輕輕敲響手中的錘子:“六萬八千英鎊,還有更高的出價嗎?”


    他環顧拍賣場一圈,走到擺在拍賣台正中巨大的籠子邊,用誘惑的語氣對台下的客人說:“請仔細看這美麗的瞳色,有誰見過和這一樣金綠色的眼眸嗎?還有這,仿佛來自最深海底的墨綠色的長發,客人們,難道你們不願意為了擁有這兩隻可愛的小鳥再多付出一點嗎?”


    “七萬!”


    “現在是七萬英鎊了,還有更高的嗎?”


    “七萬三千!”


    “哦,那位先生又增加了三千英鎊!還有――”


    “砰!”會場牆壁上巨大的破裂聲打斷了白衣拍賣師的話,從牆壁缺口處射進來的陽光讓拍賣場裏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緊緊閉上眼,一道頎長的黑色人影踩著優雅的步伐慢慢從牆洞中走進來,姿態仿佛他正走在鋪著紅毯的白金漢宮大道上。


    “我來晚了,主人。”塞巴斯蒂安扯開精鋼打造的巨大籠子,單膝下跪,動作輕柔地為兩個被綁縛的“少女”解開封住嘴巴的布條和身後的繩索。


    “我命令你,立刻把多羅伊特子爵抓住!”夏爾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血色,緊緊盯著那個企圖趁著混亂溜出去的白衣拍賣師。該隱目光陰鷙地望了那個方向一眼,粗魯地扯下頭上的假發。


    “yes,mylord。”塞巴斯蒂安轉過身,用肉眼無法捕捉的動作躍入人群,一個手刀劈暈了那個白衣拍賣師,單手提著他回到台上。


    看到夏爾正在用方巾抹掉臉上的化妝,他一擊手心,仿佛剛想起來似的:“因為沒有做到保護好該隱少爺的承諾,所以在來的路上我已經向您姑姑請罪了,安緹諾雅小姐馬上就會過來。”


    一瞬間兩個伯爵的動作都僵硬了。


    “你的意思不是在說姑姑會到這裏來。”該隱絕望地問。


    惡魔遺憾地攤手:“的確是這樣沒錯。”


    該隱鐵青著臉飛快地開始扯身上那件構造複雜的裙子,塞巴斯蒂安善解人意地將兩套男式禮服遞到他們跟前。


    “你是個混蛋,塞巴斯蒂安。”該隱惡狠狠地說。


    “承蒙誇獎。”惡魔微笑著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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