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槿的腳步甚急。<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最新章節訪問:.。好像背後有什麽東西在追趕並不是害怕羅滿或者哪個樾軍士兵會老羞成怒地攆上來,一刀把她這個見死不救還說風涼話的家夥砍成兩段;而是在躲避過去的自己她已作出了選擇,辨明了是非黑白,分清了敵我恩仇,從此之後,決不能讓那天真的執念再追上來擾‘亂’她動搖她


    隻不過,她又隱隱地感到,那執念並不是這麽輕易就可以擺脫的它們並不僅僅在她的後麵追趕,也可能正在前方等待,或者潛伏在左邊右邊甚至天上地下,不知何時會突然襲擊,撲向她,打倒她。她想,那些病患的麵孔,今夜必定出現在她的夢中,王小蝦錯愕的表情,羅滿無奈的眼神,也都將成為她的夢魘,而她從前義正辭嚴所說出的每一句話,更會時時回響在她的耳邊。她隻怕會鬼使神差回來這病區,然後再次‘逼’迫自己離開,如此往複,直到癲狂。


    傷口又在隱隱作痛,她感覺快要喘不上氣來,雙‘腿’也變得灌鉛一樣沉重。好不容易才回到了水榭的居所,跌坐在榻上,又將隔夜的冷茶斟了,連連飲了三杯,才平複了呼吸。頭腦也冷靜了,便意識到此刻並非她糾結個人心思意念的時候這怪病來得凶險,目前也不曉得有效的治療之法,她得通知身陷囹圄的冷千山,讓他小心飲食,不要染病才行


    於是,隻休息了片刻,待力氣恢複便又悄悄出‘門’去,像前夜一樣,潛入了庫房,先到之前發現‘藥’材的那間庫房裏搜尋了一圈,把一些她覺得大約可以預防寒症吐痢的‘藥’材抓了些,然後才去地牢那裏向冷千山報訊。“將軍一定要小心飲食。”她道,“雖然此刻病理不明,但我想多半是病從口入。所以生冷的食物和涼水切不可沾。我這裏有些‘藥’材,明日做成丸‘藥’再送來。請務必保重。”


    “什麽?”冷千山還不待回答,劉子飛先跳了起來,“你說是瘟疫?那還了得?被困在這裏豈不是隻有等死的份兒?不行,羅滿犯傻,我可不要陪著他死這擺明是‘玉’旈雲多行不義遭天譴,應該立刻放棄征楚的計劃,大家回去樾國休養。再拖下去,就賠了夫人又折兵啦我得罵醒羅滿這小子”他說著,就要嚷嚷,讓外麵的士兵進來。


    冷千山飛起一腳踢中他的軟肋:“閉嘴你再吵吵,羅滿不殺你,我先殺了你”


    “姓冷的,你”劉子飛又痛又怒,才要發火,但見冷千山目‘露’凶光,似乎真的要和他拚命,就咽了咽口水,咕噥道:“你瘋了嗎?”


    “你才瘋了”冷千山瞪著他,“你這條命是撿回來的,你這麽多天來吵也吵了,鬧也鬧了,威‘逼’利‘誘’什麽法子都使過,羅滿幾時理會過你?連外麵的衛兵也都沒把你當一回事。如今有了疫情,他們更加不會放你出去你死了,‘玉’旈雲正好向你們的皇帝回報,說你被楚軍俘虜,染病而亡。死無對證,你能把她怎樣?”


    劉子飛愣了愣其實他何嚐不知道,‘玉’旈雲‘陰’騭冷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而且心‘胸’狹窄,睚眥必報,自己和她有那麽多的過節,如今不慎著了她的道兒,隻怕是很難再翻身了。他無非是做些困獸之鬥,希冀有奇跡發生而已。既被冷千山說穿,他不禁感到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一時怔怔,說不出話來。


    冷千山不理會他,隻對端木槿道:“多謝姑娘提醒。既然疫症凶險,姑娘應該趕快離開這裏才是就不知是隻有攬江城裏出現了怪病,還是這附近的城鎮村落也有了疫情?萬一是後者,那可大大的麻煩。應當把預防的方法傳給程大人程大人那邊有消息嗎?”


    端木槿搖搖頭。“也許這兩天就會有消息。”她說,是寬慰冷千山,也是安撫自己焦躁的情緒。


    外麵有了響動,是衛兵送飯來了。端木槿不能久留,唯有悄悄返回水榭。


    金嫂已經在在那兒等著:“姑娘去瞧病人了嗎?也不能耽誤了自己用飯服‘藥’呀”邊說,邊給端木槿端上飯菜來,又絮絮地告訴她,聽人說,攬江城內喬家大宅之外也有不少人得了怪病,羅滿已經下令將攬江縣衙辟為病區。“這樣看來,好像不是吃壞了肚子這麽簡單呀是水土不服嗎?該不會像去年那樣……是……是瘟疫吧?啊喲,姑娘,你說要是瘟疫,那可如何是好?”


    “關你什麽事?”端木槿被她越說越不耐煩,忍不住斥了一句。但話出口,看到金嫂錯愕的樣子,她又後悔萬分這個‘婦’人可不是樾**人,是無辜的鄭國百姓,而且是冒著生命危險來照顧自己的,怎麽可以對她惡言相向呢?於是又忙緩和了語氣道:“我是說……如果真的是瘟疫,那就太危險了,金嫂你不應該留在這裏。趕快回江陽去吧。”


    “姑娘,你當我是什麽人?”金嫂板起臉來,“我雖然是一個大字不識的鄉下寡‘婦’,但也不是貪生怕死的人。要是我怕死,我就不會自告奮勇到攬江前線來照顧姑娘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端木槿道,“打仗的時候,刀劍雖然不長眼,但你還可以躲,可是眼下這怪病,我也不知有何法子可以預防。”


    “我不怕打仗,難道還怕怪病?”金嫂笑了起來,“姑娘,我要是怕怪病,怎麽會到惠民‘藥’局去做事呢?在那兒,豈不是天天都對著病人?說不準幾時就遇上什麽要命的怪病呢那樣我也不怕其實我的這條命,也是從瘟疫的手裏撿回來的,大不了再被要回去唄”


    “哦?”端木槿對金嫂的過去並不了解,“你也經曆過去年乾窯的瘟疫嗎?”


    金嫂搖搖頭:“那個我隻是聽說。我親身經曆的瘟疫是十多年前。那會兒我們村子裏的人都病了。我起初不知道,因為剛巧回了娘家。等我回到家裏的時候,才曉得大夥兒都被官府趕到不歸穀關起來等死有我男人,還有我那苦命的孩子”金嫂的眼眶泛紅:“我心想,非得去救他們不可,就算不能把他們救活,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所以我就偷偷翻山進不歸穀去。可是……我找不到我男人和孩子了……我想他們已經死了……”她的聲音哽咽了起來:“我不甘心。就算他們死了,我也想親手埋葬屍體,就去死人堆裏找。就這樣,屍體沒找到,我自己也染上瘟疫,上吐下瀉,好像現在這些病人一樣。要不是有一位百草‘門’的大夫唉,我病得‘迷’‘迷’糊糊,根本沒有印象了,是聽其他得救的人說的這位年輕的大夫不怕死,衝過官兵的封鎖到不歸穀裏來救人,治好了許多人。後來這事情過去了,大夥兒還想一起去百草‘門’多謝他。可是他卻不在。再後來,百草‘門’也荒廢了。不知他去了哪裏。”


    聽到這段經曆,端木槿一行為金嫂難過,一行也感到驚喜:“金嫂,你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嗎?當年將生死置之度外去不歸穀救人的大夫就是林樞呀”


    金嫂一愣:“當真?啊喲,難怪了難怪會內親王都這樣賞識他我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待他回來,我得好好給他磕幾個頭才是待他回來,說不定也能找到對付這怪病的法子。”


    是啊,等林樞回來……端木槿的心中焦急。不過,等林樞回來,他也應該不會出手救治這些敵人吧?或許想個法子敷衍過去……


    “說起來,可能真的和十多年前不歸穀的那場瘟疫一樣呢”金嫂不知端木槿的心思,兀自絮絮,“那會兒大夥兒也是吐瀉不止,但其實又沒有吃錯什麽東西……端木姑娘,你和林大夫都在內親王身邊做事,他沒有跟你說過當年的事嗎?”


    “沒有。”端木槿搖頭,但同時心中一些十分遙遠的記憶卻被喚醒林樞從不歸穀回來,曾經說過在穀內的經曆,當時他的師父,還有端木平父‘女’都在場。隻不過,那時端木槿尚年幼,即便平日在神農山莊耳濡目染對醫術已經有些認識,對於林樞與瘟疫辛苦周旋的經過,她隻聽個半懂。如今既回想不起不歸穀的瘟疫有何症狀,也更加記不起林樞用了什麽‘藥’。


    算了,她告訴自己,不要想那麽多。樾軍的生死與她無關。於是站起身來,道:“金嫂,我累了……”


    “是。”金嫂不疑有他,收拾起碗碟,便出了‘門’去。


    端木槿靜靜坐房內坐著,確定金嫂已去得遠了,才起身‘插’上‘門’,將偷來的‘藥’材取出,切割研磨攪拌,仔細炮製。雖然她手邊沒有戥秤,但憑借多年配‘藥’的經驗,用手指拿捏也不會失準。忙到黎明時,已經將材料調製妥當,隻差搓‘藥’丸要用的煉蜜了。那時,她已疲憊不堪,眼皮直打架,曉得不能再勉強,便和衣躺下休息。但並睡不沉實,沒一個時辰又醒來了,看天‘色’還未大亮,即躡手躡腳地出‘門’,預備去尋些煉蜜來。


    清晨有薄霧,正適合隱藏行蹤。她出了水榭,過了曲橋,穿過‘花’園的‘門’,也沒有遇到半個樾軍士兵。心中正暗自慶幸,卻不意腳下忽然絆到了什麽事物,令她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低頭看,不禁駭異絆倒她的不是其他,乃是一個臉‘色’青紫肢體冰冷的樾軍士兵,其身側一灘穢物,想來也是染上了疫病,暈倒於此。


    “喂,你……”端木槿立即伸手去士兵頸間試了試,仍有微弱的脈動。但這脈動好像尖銳的針一樣刺痛了她的手指,讓她立刻縮回手她的執念果然又抓住她了


    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她扶著一株矮樹想要起身,可無奈‘腿’腳不聽使喚,怎麽也站不起來。且那病倒的士兵還‘迷’‘迷’糊糊地張開了眼,看到她,就喃喃道:“端木姑娘……我……我是不是得了瘟疫?救……救救我……”


    端木槿不怕瘟疫。既不怕得病的人,也不怕自己會被傳染。而此時此刻,她卻好像見了鬼一樣,拚命想要躲開。可惜的是,就算她拚盡全力,衣衫都被冷汗濕透,仍然無法起身逃離。簡直好像掉進了夢魘之中。


    不過也就在這個時候,忽有一條人影從天而降,一腳將那士兵踢得飛了出去,繼而扶起端木槿:“端木姑娘,你……還好吧?”


    認出這是嚴八姐的聲音,端木槿登時渾身一鬆:“嚴……嚴大俠……”


    “姑娘的傷勢如何了?有力氣走動嗎?”嚴八姐問。端木槿點點頭,又搖搖頭。嚴八姐就道了聲“得罪”,將端木槿背在背上:“姑娘抓緊了,咱們這就出去”話音落下,已經跑出很遠了。


    “嚴大俠……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端木槿感到身體在上下顛簸,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是……是林大哥?”


    “正是。”嚴八姐飛簷走壁如履平地,很快出了喬家大宅,但仍腳步不停,直向南麵狂奔。“其實我們不見了姑娘,一直想要回來營救,但一則不知道姑娘身子何處,二則帶領百姓撤退著實‘花’費了不少功夫不過也真是巧,幸虧我們撤退‘花’的時間長了,林大俠趕來的時候,我們還未進入山穀,大家正好在山的隘口碰上了否則,以山區那複雜的地形,林大俠還不知要上哪裏找我們呢”


    “那……林大哥告訴你們了嗎?蕭榮是‘奸’細”


    “告訴了。[.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說網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嚴八姐切齒道,“我們可萬萬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是樾寇聽到林大俠說的,真恨不得立刻把這惡賊給殺了可惜,他太過狡猾,也許早就料到身份會暴‘露’,所以當日我們才撤出攬江,他就自告奮勇去鎮海搬救兵。等到林大俠來報訊時,哪兒還找得到他?可能早已帶著他一夥兒的樾國‘奸’細,回到他主子身邊去了。”


    “還有……許多樾國‘奸’細?”端木槿感到心寒‘玉’旈雲的確是培養了許多細作,而且是很早以前就開始挑選並訓練了,那時,‘玉’旈雲和石夢泉商議軍政,或者聽其他人匯報內外事務,對她並無避忌。她卻從未認真聽。如果那時稍加留意,今日豈不是可以幫助楚軍?悔不當初。


    “應該不止蕭榮一個。”嚴八姐道,“他能把整個攬江鬧得天翻地覆,必然有許多同黨。林大俠一來報訊的時候,霏雪郡主第一個跳了起來,說但凡是追隨在蕭榮身邊的,多半也是樾國細作,寧可錯殺,不可漏網。不過那時候蕭榮已經跑了,有十幾個追隨的也一起跑了,咱們還上哪兒去找呢?再說,蕭榮在攬江大營官至副將,許多士兵都是他的部下,難道還能都殺了?程大人十分反對這種無謂的屠殺。不過他還是修書一封給鎮海的向將軍,提醒他小心樾國細作。霏雪郡主請纓做了信使,應該就快趕到鎮海了呢。有朝一日讓我找到蕭榮這‘奸’賊,一定把他碎屍萬段給冷將軍報仇”


    他提到冷千山,端木槿才想起還有大事未說。“嚴大俠,冷將軍還活著,隻是落在了樾寇的手中”當下,把自己在喬家庫房找到冷千山的事都說了。


    “竟有此事”嚴八姐驚喜,“冷將軍真是吉人天相”


    “嚴大俠,不如我們先回去救冷將軍吧。”端木槿道,“現在喬家大宅裏出現了怪病,隻怕他也會被傳染”


    “這個……”嚴八姐雖然也想立刻救出冷千山,但還是搖了搖頭,“我還是先把姑娘送出城去,待天黑了再來營救冷將軍。以我一人之力,沒法保證你們兩人的安全。”


    “是我拖累大家了。”端木槿愧疚道。


    “姑娘快不要這樣說。”嚴八姐道,“若不是姑娘,林大俠怎會知道向程大人報信?我又怎會知道冷將軍尚在人世呢?我現在就帶姑娘出城去,回頭再和弟兄們一起來營救冷將軍林大俠也在城外等著姑娘呢”


    林樞在等著她端木槿頓時覺得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將所有的恐懼煩惱都驅走,便不再出聲了。讓嚴八姐背著,出了攬江城,又走了一段,小樹林裏藏著馬,兩人同乘一騎,奔‘波’了大半日的光景,進入一所空無人煙的村子田地一片焦黑,應該是之前撤退的時候將未能收割的莊稼都燒毀了。村裏房舍雖然大都完好,但四處可見打破的鍋碗瓢盆,也有些衣衫和孩童的玩物散落在地上,讓人一見到就能想象起匆忙撤退的情形來。


    嚴八姐帶著端木槿馳入一處院落。聽到馬蹄聲,正屋內便有三個漢子迎來出來:“嚴幫主”而跟著他們後麵的便是林樞了。端木槿一見到他,眼淚便忍不住流下來:“林大哥……”


    嚴八姐翻身跳下馬,招呼那三個漢子去商議如何營救冷千山。林樞則把端木槿抱下馬,一直抱入正屋內,放在一張簡陋的‘床’榻上,給她把了把脈,責備道:“槿妹,你這幾日一定是沒有好好休息。”


    端木槿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隻是低頭垂淚。林樞便抓著她的手柔聲道:“槿妹,我知道你受苦了。羅滿沒有為難你吧?”


    端木槿搖搖頭,哽咽不能言如果羅滿為難了她,她或許會好受些?


    “槿妹,我知道你心裏難過。”林樞道,“是因為……攬江城裏出現了疫病,你不忍心袖手旁觀,但卻也不願醫治敵人,是不是?”


    端木槿驚了驚:“林大哥,你怎麽知道?”


    林樞歎了口氣:“我……也是猜測……沒想到還真猜中了。這疫病正是當年我在不歸穀見過的那一種。前日,我和嚴大俠他們來到這村子,見到一個得了這種病的人,沒幾個時辰就死了。我便擔心這病又要開始肆虐起來,果不其然。”


    “真的是當年不歸穀的瘟疫?”端木槿驚道,“那……豈不是十分凶險?”


    林樞點點頭:“此病並非中土所有。當年鄭國的那場大瘟疫就是由外洋商船帶來。其實我至今仍不知道醫治之法。”


    “不知道醫治之法?”端木槿驚訝萬分,“那當年不歸穀的人是怎麽康複的?”


    “隻能算是他們自己打敗了病魔吧。”林樞道,“我當年在不歸穀,試過各種‘藥’方,可是病人的身體大多無法自行消化湯‘藥’,所以隻是徒勞。後來也隻是偶然,我發現,若能讓人不斷飲水,輔以糖鹽,一方麵可以補充其體力,一方麵也可以將邪毒衝出體外。隻要不出現虛脫亡陽之狀,過得十天半月,病自然就好了。”


    “是麽?”端木槿皺眉,“那豈不是全靠病人自身之力?若是老弱之人,多半便救不活了?”


    林樞點頭:“我後來也一直很想研究醫治此病的方法,不過,不歸穀之後,這病消失許久,也無從鑽研了。沒想到如今又見到。”


    “那……是從何處傳來的?”端木槿問,“你說在這村子裏見到病人這村子裏的人不是都應該和程大人一起撤退去山區裏嗎?”


    “也幸虧其他人都跟著程大人撤退了,否則這一帶還不知要死多少人。”林樞道,“我們見到的那個病人乃是商船的雜工,從鎮海回鄉,並不知道家裏人都已經和程大人走了,而且起初也不曉得自己染上了疫病。回到村子裏才發覺。我問他,他說鎮海疫病橫行,每天都要焚燒百餘具屍體……樾軍派出那麽多細作,或許其中有在攬江和鎮海間傳遞消息的,就把疫病帶來了攬江。”


    “啊”端木槿險些驚呼出聲,“我聽程大人他們的意思,似乎是希望鎮海的向將軍前來救援,好重奪攬江。若是鎮海瘟疫流行,那豈不是糟了?”


    “我聽說的隻是鎮海縣城的情況,大營如何尚不知道。”林樞道,“不過,我會到鎮海去,看看可不可以控製疫情。”


    “我也去”端木槿立刻道。


    “不行。”林樞搖頭,“你的身體還未恢複,不能冒險。”


    “那你呢?”端木槿道,“都不曉得醫治的辦法就到鎮海去?”


    “當年去不歸穀不也是如此嗎?”林樞微微一笑,顯得有幾分苦澀,“其實,這幾年以來,我活得哪兒還像個大夫?若是能到鎮海去,至少……至少也讓我記起祖師爺的那些教誨吧?”


    端木槿這段日子以來經曆多少苦痛掙紮,幾乎被心中矛盾的念頭撕成千萬碎片。她如何不明白林樞所說那種感覺。


    “槿妹,”林樞看了她一眼,神情又變得明朗了,“你在乾窯做的事,可叫我好生羨慕。你一個人過足了癮,如今該輪到我了吧”


    端木槿怔了怔,也笑了起來:“治病救人被你說的好像喝酒賭錢一樣。祖師爺聽到了,可要被你氣死。”


    “祖師爺難道還沒被我氣死嗎?”林樞自嘲,“這些年我做的事……”他似乎是想要感歎,但卻打住了,轉而道:“其實話說回來,祖師爺他老人家沒經曆過這樣的國破家亡的慘劇。若是他和你我有一樣的遭遇,說不定,留下的教誨也大有不同。槿妹,你說是不是?”


    端木槿還素來未曾如此想過,聽林樞這樣說,覺得很有道理:若是醫‘門’祖師見到血流成河的戰場,見到支離破碎的同胞,應該不會出手醫治野心勃勃又狠辣無比的敵軍將領吧?應該也不會救護雙手染滿鮮血的敵國士兵吧?她不禁豁然開朗:“林大哥,你說的沒錯。雖然我不敢妄自揣多祖師爺的心思,但我想,我們為了救更多的人,而不得不在患者之中也分清敵我,祖師爺也應該會理解的。”


    “嗯,是啊……應該會理解的。”林樞喃喃,又道,“且不說這些大道理了。槿妹,你一路奔‘波’,一定累了。此地不能久留,你們還要趕去和程大人會合呢。你先休息吧。”


    端木槿也的確疲累了,可是卻不願休息:“林大哥,你別指望就這樣敷衍過去你一個人去鎮海冒險,卻讓我躲在山裏享福,我不幹。”


    “誰說你是去享福了?”林樞道,“這疫病萬分凶猛,也不知道此番鎮海的疫情會‘波’及到何處。既然沒有行之有效的醫治之道,就更加要努力預防。我想此病無非是邪毒入口,侵蝕髒腑。病人吐瀉的穢物又汙染飲水和食物,所以迅速傳播開去。若要防病,必要戒吃任何生冷食物,但凡飲水,都必須煮開。此外,人畜糞便也要謹慎處理若是用來‘肥’田,或許會把邪毒傳給糧食蔬果這個隻是我的猜測,但‘性’命攸關總要小心為上。槿妹你去到程大人那裏,就要請他組織大夥兒從幾方麵著手,務必把疫病擋在山外。”


    這是一項多麽浩大的工程?端木槿想,莊戶人家沒有那麽多糧食,誰不是采了個果子就吃,刨出個地瓜就啃?再說,隱蔽在山中,要生火做飯,難道不怕暴‘露’行蹤嗎?至於管理人畜糞便,那更是難上加難不用糞便,那用什麽來‘肥’田呢?誠然,為了‘性’命,再麻煩也得做。隻不過,程亦風有這樣的魄力強製推行這些命令嗎?若是‘玉’旈雲……見鬼她掐了自己一把:到這個時候,怎麽還在想‘玉’旈雲?


    “林大哥,”她道,“這些隻要讓嚴大俠轉告程大人照樣實施便可,無須我親自前去。我還是想和你去鎮海。我們一起研究治,或許能找到治病的方法。今天在攬江城裏,我也見過那些病患,還看過樾軍軍醫的診療記錄。我覺得應該就是一種寒症痢疾,隻不過比常見的凶猛。四逆湯之類本來是對症之‘藥’,隻可惜病人無法消化,隻要能設法讓‘藥’力進入血脈,應該還是可以克製住邪毒的。所以我說可以試一試用水蛭……”話到這裏,忽然刹住這不是告訴林樞,自己又去救治敵人了嗎?“其實我……那個……”她想要解釋。


    不過林樞擺擺手,笑道:“見到疑難雜症就忍不住出手試試誰都有手癢的時候。”


    “我隻是這樣和他們說。”端木槿道,“不過,既然我決心不再助紂為虐,就沒有再和他們多說水蛭給‘藥’的方法,相信他們一時半會兒也琢磨不出來。再說,沒試過,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林樞撫著下巴沉思:“這法子很有風險,也‘操’作不易。但可能真是一條出路。‘藥’力直接進入血脈,要比口服湯‘藥’奏效快得多。當初你不也是用這樣的法子救了‘玉’旈雲一命?按說,那樣劑量的砒霜,以‘玉’旈雲當時的身體狀況,本是必死無疑,還被你救了回來……”


    “我倒希望沒有救回她來。”端木槿厭惡地,又道,“林大哥,其實水蛭給‘藥’並不複雜,有些竅‘門’,我可以告訴你,咱們到了鎮海……”


    “槿妹”林樞打斷她,“我絕不會讓你去鎮海冒險的。你就乖乖跟著嚴大俠一起”看端木槿似乎要爭辯,他搖頭製止:“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槿妹,你待我的心意,我很明白,我待你的心意,你又豈能不知?鎮海疫情嚴重,你的身子還未痊愈,即使你不為自己的安全著想,我卻不能不為你擔憂。我若時時刻刻掛慮,怎能專心治病?你去了,非但不能幫我,倒還成了我的負擔。”


    端木槿愕了愕,垂下頭來。


    “槿妹,”林樞握著她的手柔聲道,“我把話說重了,但你是明理之人,一定明白我的意思。隻要我們都各自保重,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一起研究醫理‘藥’‘性’,不必急在此刻。”


    端木槿隻覺眼眶一熱,淚水就要滑落,咬著嘴‘唇’忍住了。抬頭瞥見林樞目光灼灼,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禁不住雙頰火燙,輕啐了一口道:“誰答應幾十年和你一起研究醫理‘藥’‘性’了難道不用吃飯睡覺,就隻對著醫書麽”


    “當然不會隻對著醫書。”林樞笑道,“也得種幾畝薄田,養幾隻‘雞’鴨,我得上山砍柴,你要生火做飯。憑我們這樣隻曉得治病救人,多半也不會發財,可能過著三餐不濟的日子。衣服也打滿補丁啊,我知道槿妹你替人動刀縫合傷口的本領了得,就不知道縫衣服的本事怎樣呢?”


    端木槿羞得連脖子都紅了,捂著耳朵道:“胡說八道我不聽我不聽”


    林樞見她如此,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輕輕拉下她的手來,合掌握住,又順勢一拉,就把端木槿拽到了自己的懷中。端木槿先還掙了兩下,但是林樞緊緊擁著她,她隻覺得全身酥軟,心中更是甜蜜萬分,於是便不再動作,合上眼,靜靜和心愛的人依偎在一起。


    誰能想到,如此‘亂’世,如此磨難,讓誤會重重的兩個人能夠找回當初兩小無猜的依戀?端木槿真怕自己一睜眼,發現是黃粱一夢。


    不過,‘門’外嚴八姐等人有了響動。她和林樞連忙分開。原來是眾人要出發去營救冷千山了。少不得和林樞又有一番計議。待他們走後,林樞才又回來陪伴端木槿:“若是今晚順利救出冷將軍,明日你們就可以啟程去與程大人回合了槿妹,你還是早些休息。路途奔‘波’,需要保存體力。”


    那便是說,明日林樞就要奔赴鎮海,與他們分道揚鑣?端木槿很是不舍,搖頭道:“林大哥,我們好不容易才見麵……不如,你跟我說說……不歸穀的瘟疫?大家集思廣益,總好過日後各自鑽研。”


    “偏偏這時候來想這些費神的事?”林樞皺眉道,“這麽多年我都沒想出醫治的法子,難道咱們一晚上就能想出來嗎?”


    “我就是……”就是想和你多說說話這是端木槿心裏想的,可卻不好意思說出來,噘嘴道:“不試試怎麽曉得?再說,當年你和我爹說起不歸穀的經曆,那時候我年紀還小,很多細節聽得半懂不懂。如今我也算是見過無數病症的大夫,說不定就能和你參詳出治病的法子呢?方才那個水蛭給‘藥’的主意,你不也說不錯嗎?”


    “你何止是見過無數病症的大夫,你是東海三省的名醫‘女’菩薩”林樞笑著在‘床’邊坐下,把當年之事娓娓道來。


    端木槿細心聆聽,也不時詢問,分析症狀與‘藥’物,又舉出自己在各種醫術典籍中所見到的類似病症。林樞也都一一回應了。有些冷僻的書籍隻有端木槿看過,而另一些孤本醫術則隻有林樞讀過。兩人且說且討論,不知不覺已經夜深。端木槿被倦意侵襲,再也支持不住,終於沉沉睡了過去。


    待她醒過來,已經身處搖晃的馬車之中。驚了驚,撩開車簾向外望隻見駕座上揚便催馬的正是嚴八姐。而冷千山就坐在他的身邊。不由又驚又喜:“冷將軍他們把你救出來了”


    冷千山回頭在天光下,他麵上的憔悴之‘色’更加明顯,可是‘精’神卻比在地牢好了許多。衝端木槿笑了笑:“多虧了端木姑娘,我才能夠脫身。再在地牢裏關幾天,不被樾寇害死,也被劉子飛氣死了”


    “昨夜還順利嗎?”端木槿問。


    冷千山點頭:“很是順利。”


    “除了劉子飛”旁邊一個騎馬的漢子‘插’嘴原來劉子飛貪生怕死,昨夜竟哀求冷千山將其一並帶出攬江去。為免他大吵大鬧引起衛兵的注意,嚴八姐等人唯有將他打暈。


    眾俠士都不齒此人的言行,嗤笑道:“劉子飛那草包,讓人看著就想打他幾拳昨夜還打得少了。真不知道樾國怎麽會讓這樣一個家夥當上將軍。難道樾國上下就沒有人材了嗎?”


    “玩笑歸玩笑,諸位切不可輕敵。”冷千山正‘色’道,“劉子飛也樾國的老將,戰場上十分驍勇,當年樾國開疆辟土的時候,他也立下了汗馬功勞。哪怕是去年打下鄭國,正麵戰場也都是劉子飛在作戰。‘玉’旈雲雖說是一路治水抗疫贏得了民心。但依我看,這隻不過是場麵上說的漂亮話。樾軍東征勝利,劉子飛功不可沒。‘玉’旈雲大部分的時間似乎都在纏綿病榻是不是,端木姑娘?”


    他提到這個,端木槿就想起自己親手結下的孽緣種下的惡果,感到後悔萬分。


    不過,冷千山本意並不是責備她,隻順著自己的話題說下去:“劉子飛這樣一個人物,武功謀略不輸我楚國任何一位將帥,卻落到今日的境地被自己的軍隊關押,隻能等死,甚至要求助於敵人。這是怎樣生不如死的境地?這都是因為‘玉’旈雲算計了他。所以各位想一想,‘玉’旈雲這個人有多麽可怕。”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俠士們即使沒有和‘玉’旈雲正麵‘交’鋒過,也知道她幾次逃過楚國武林人士的劫殺,更知道她在大夥兒的眼皮底下穿過楚國去到西瑤。嚴八姐在江陽活動了一段時間,曉得‘玉’旈雲去了一趟海龍幫,出生入死之後,收服了一群身懷絕技的海盜,而正是這群人,潛入楚國,炸毀了攬江的城牆與庫房。端木槿更加了解‘玉’旈雲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以和自己最厭惡的人聯手,也可以傷害己身來打擊對手。趙王一黨栽在她的手裏。劉子飛也掉進了她的陷阱……


    不過端木槿也知道,‘玉’旈雲先天不足,後天又缺乏調養,一次又一次重傷重病,已經使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不曉得還能撐多久。且還有林樞在她身邊,伺機行刺……念及此,又想到昨夜尚有話未曾問林樞:他這樣離開了攬江,萬一日後‘玉’旈雲問起來,可要如何敷衍過去?還是他已經放棄了繼續潛伏在‘玉’旈雲身邊的計劃?


    於是又向左右張了張:“林大哥呢?”


    “林大俠已經連夜趕到鎮海去了。”嚴八姐回答,“他聽說那邊疫情嚴重,不想多耽擱片刻救人的功夫。見咱們救了冷將軍安全歸來,他就出發去鎮海了。”


    已經……走了?端木槿怔怔是啊,可不是已經走了麽?他說,會跟他們分道揚鑣的。現在自己和嚴八姐一行可不就是在趕往南部穀地的路上麽?林樞當然早已經奔赴鎮海可是他竟然沒有和她道別。沒有叫醒她也許是特意選在她睡著的時候吧?不想再給她哀求“一起去”的機會?還是避免了話別,也就可以將未來所要麵對的艱險輕描淡寫,免得彼此擔心?心裏難免有許多的悵惘。


    但眾人卻並不知道她和林樞的關係,以為他們不過有些同‘門’之誼,此時既然提起來,就對林樞‘交’口稱讚,說他大仁大義智勇雙全,實在值得敬佩。“醫‘門’之中出了個端木平,實在是把所有大夫的名聲都搞臭了了。”一個俠士道,“幸虧還有端木姑娘和林大俠,一心為國為民。若不是有他們,隻怕我今後見到大夫就想要遠遠的繞路而行,聽到神農山莊這幾個字,則更加要倒足三日胃口。”


    “你說少兩句吧”嚴八姐打斷,“端木姑娘的傷還未好,咱們長途奔‘波’,還是讓她休息吧”


    “我已睡太久啦。”端木槿搖頭,“倒是冷將軍看來疲累得緊,不如換冷將軍到車裏來歇歇。”


    冷千山待要推辭,但嚴八姐瞧他那模樣的確疲乏萬分,便停下車道:“冷將軍是該多保重。咱們還得繼續跟樾寇鬥下去呢”這樣,冷千山也隻好接受了,和端木槿換了位置。一行人又繼續向南馳去。


    端木槿感受著馬車的顛簸,看著兩旁的景物飛速後退滿目瘡痍的村莊遠去了,迎來一片樹林;不久,樹林又被拋在身後,路旁出現另一處鬼城一般的村落;然後這村落又消失在煙塵中,盛夏茂密的樹林撲麵而來……如此往複,又過了河,翻越了山坡,她知道自己已經離開兩軍前線越來越遠。正慢慢接近程亦風帶領軍民們潛伏的地方。


    一個隻有同胞,沒有敵人的地方。在那裏,她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施展自己的醫術了。她一定要不負林樞之所托,做好一切防疫的措施,把怪病擋在山穀之外。


    “嚴大俠,你們兩次出入攬江城,沒有接觸到什麽病人吧?”她問,“這疫病凶險,若是大夥兒接觸了病患,或許得吃些預防寒症痢疾的湯‘藥’才是。”


    “端木姑娘放心。”嚴八姐道,“知道攬江有瘟疫,林大俠一早已經叮囑過我們,所以我們在攬江都遠遠地離開病患,連水也不敢喝一口。”


    “可不是”旁邊一人也‘插’嘴道,“我昨晚肚子餓得直打鼓,看到喬家大宅廚房裏有那麽多吃食,卻碰也不敢碰。這樣也好樾寇處心積慮從咱們這兒掠奪了許多糧草,現在隻怕他們也不敢吃喝。不吃,餓死,吃了,病死。哈哈”


    “等他們都病死餓死,咱們就可以收回攬江城了。”另一位俠士也笑道,“不過,到時候還要費一番功夫去收拾呢也不曉得邪毒會藏匿在哪一個角落裏,說不定得把攬江城一把火全燒了,才能徹底殺死怪病。啊呀,那還不如現在就一把火燒了攬江城”


    “你現在去放火,那城裏的人還不全跑出來了?”嚴八姐道,“那些尚未染病的,一擁而上朝你撲過來,你能應付得了?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回去跟程大人匯報,再商議下一步的對策。”


    “我也就是說說嘛”那人道,“攬江城裏的人死絕是遲早的事就算不死絕,人心也散了。隻要羅滿病死,看他們還能撐多久”


    “羅滿病了?”端木槿一驚。


    “是啊,昨夜咱們去的時候見他被人抬著走,走一路吐一路,臭不可聞呢”那個俠士道,“嘿嘿,也許等咱們見到程大人的時候,羅滿就已經病死了。樾寇作鳥獸散,咱們就可以收回攬江城。”


    “可不是”另一個也‘插’話,“最好樾寇嚇得屁滾‘尿’流逃回河對岸去,也把瘟疫帶過去,東海三省死個絕,連‘玉’旈雲也死了,那就大快人心”


    他們嘻嘻哈哈,笑聲一路。端木槿的心裏卻‘蒙’上了一層‘陰’影:羅滿染上疫病。雖然是敵軍的將領,但他從不曾負她。無論是當初在乾窯共抗瘟疫,還是後來在江陽經營惠民‘藥’局,抑或是這幾日在攬江,即便挑明了敵對的立場,他也一直對他彬彬有禮,信守對她的每一個承諾。如今,他染上了怪病,隻怕撐不過三天


    他們的最後一麵他那悲苦與無奈的神情,還深深烙印在端木槿的心中。沒想到,就要這樣永訣了。


    那又如何呢?她提醒自己,他們本就是要永訣的他可能會戰死沙場。她也可能會死在樾寇的‘亂’兵之中。即使都僥幸在眼下的這場戰爭中存活,還會有下一場戰爭,再下一場戰爭,沒完沒了。就算都沒有死於戰‘亂’,也分屬不同的國家。到老死的那一天,也不會再見麵。她不會再請他指揮士兵幫忙防治疫病,他也不會扛著口糧和‘藥’材出現在她醫館的‘門’口,或者卷起袖子幫他挑水劈柴煲‘藥’熬湯。


    是這場永無止盡的戰爭讓他們沒法繼續做朋友。


    她咬了咬嘴‘唇’:她恨這場戰爭


    如此一路南奔,不覺過去了幾個時辰的時間。馬車又在一個無人的村莊前停下,嚴八姐說,還有至少一天的路程,今晚須得在這裏休息了。


    一行人便來到一間較寬敞的農舍。和昨日臨時落腳的那間相仿,這裏也隻有也殘破的家‘私’什物。院子裏有一口水井,但已經被‘亂’石堵死。嚴八姐就和一位俠士去村外的溪流取水,另外兩名俠士則尋木料來生火。雖然這裏離開攬江已經很遠,他們還是謹遵林樞的教導,生冷之物絕不入口。是以,大家長途跋涉饑腸轆轆,還是等到清水打來,用一口破鍋在火上煮開了,把幹糧丟進去煲成了一罐糨糊似的飯,才敢送入口中。


    冷千山畢竟受理不少折磨,新傷舊患,有幾聲咳嗽。端木槿本想出‘門’去尋些草‘藥’來,但他謝絕了,說自己還能撐幾日,一切待到與程亦風會合了再說。大夥兒便各自休息。男人們都在廳堂裏。端木槿是唯一的‘女’子,便在內室的榻上安睡。


    她在馬車上搖晃了一整天,渾身都酸痛難當,一躺下就沉沉睡去了。不過,到了後半夜又醒過來,見到月‘色’皎潔,屋內一片銀白。而外麵的院子裏又傳來嚴八姐和那三位俠士的笑語聲。


    她走到窗口看,隻見四人正在院內飲酒。嚴八姐端著碗笑道:“可真有你們的,竟然把酒藏在這裏”


    那三人都嘻嘻而笑:“當時撤退走得急,程大人說了,隻帶細軟糧草等必須之物,其他都要銷毀。王家莊可是出了名的釀酒之地,這麽多好酒都要被打爛,何其可惜?咱們弟兄仨才悄悄藏了幾壇。這些日子,大家嘴巴都淡出鳥來啦,今夜可要解解饞。”


    “要是被程大人知道了,看他怎麽收拾你們”嚴八姐佯怒,但也喝了一大口。


    那三人都笑:“嚴幫主你別假道學。程大人能怎麽收拾我們?他自己也喜愛美酒佳釀他有一次親口跟咱們說,當年樾寇攻打涼城,滿朝的狗官都逃跑了,本來他也應該逃,隻不過喝醉了,酒醒之時已來不及離開涼城,隻好硬著頭皮想辦法和樾寇周旋。哈哈,你想,這樣的程大人,怎麽會怪咱們藏了幾壇酒呢?他要是聽到攬江城瘟疫橫行連羅滿都快要病死的消息,隻怕會跟咱們一起痛飲一場呢”


    嚴八姐持碗而笑:“這疫病如此凶狠,看來咱們真的有可能兵不血刃奪回攬江來。隻不過我很是擔心鎮海那邊,不知向將軍是否安好。”


    “吉人自有天相。”一個俠士道,“向將軍為國為民鎮守邊關,怪病瘟疫這種邪魔外道見到他都要退避三舍。像羅滿這種蠻夷匪徒,其身不正,自有天譴否則怎麽疫病在攬江爆發沒兩天,他就已經染上了?哈哈,這叫天譴”


    “對,我也覺得這是老天相助”另一個俠士道,“那個從鎮海來的人,林大俠問他鎮海的情形,他也隻說縣城許多人染病,大營就不曉得你們想,如果大營出了事,早就傳出來啦。可見向將軍康健著呢。再說,林大俠也已經趕到鎮海去了,有他在那裏,還有什麽病治不好的?他不是說,這是他十幾年前就見過的疫病嗎?”


    “沒錯”第三個俠士也道,“我越想越覺得是老天爺帶了這場瘟疫來幫咱們消滅樾寇你們想,這病外洋舶來,偏偏就傳到鎮海。鎮海那裏的病患又偏偏回了鄉,不早不晚,在死前被咱們撞上,讓林大俠認出這種病來。他也曉得這病如何傳播,才讓咱們連夜把屍體給‘弄’進攬江城裏,汙了他們的水源……雖然林大俠機智勇敢想出這妙計,也要靠老天成全嘛樾寇這次必定有來無回”他說著,舉起酒碗來,和嚴八姐等人碰了,一飲而盡。大夥兒都撫掌大笑。


    房內的端木槿卻好像遭到五雷轟頂。是林樞故意把疫病帶進攬江為了消滅敵人


    她一時不能動彈,又感到雙‘腿’發軟,便倚著牆壁慢慢滑坐下去。暑天裏,地麵卻是一片冰涼的。那涼氣從她的手心一直涼到她的骨子裏去。


    昨夜,她還在和林樞討論著如何醫治這可怕的疫病。林樞細說了不歸穀的經曆,以及他對這病症嘔心瀝血的研究他知道這病的傳播途徑,所以知道預防的方法,當然也就知道怎樣可以讓人感染邪毒藏匿於病人吐瀉的穢物之中,一旦汙染飲水和食物,便可迅速傳播開去。在他和她討論著這些的時候,他對自己在攬江的所作所為隻字未提。


    也許他想要說的。


    祖師爺他老人家沒經曆過這樣的國破家亡的慘劇。若是他和你我有一樣的遭遇,說不定,留下的教誨也大有不同。槿妹,你說是不是?


    林樞的這句話響著她的耳邊。她當時以為,這話的意思是,祖師爺也會允許他們不去救治敵人。但林樞的意思可能是祖師爺會容許他們去殺害敵人。林樞豈不是之前就已經這樣做了嗎?蒸熟雄黃,企圖毒死‘玉’旈雲


    端木槿不是已經接受了這種做法嗎?不是也暗暗後悔自己沒有早點兒結果了‘玉’旈雲這個大魔頭嗎?


    那麽為什麽,聽到攬江疫病的真相,她會這樣震驚,這樣……心痛?


    真的,她的‘胸’口劇烈地疼痛起來,痛到無法呼吸。好像回到了她被蕭榮偷襲的那一天,白刃貫‘胸’而過,跌入池塘,碧幽幽的水從四麵八方壓向她,讓她窒息。


    那一天是林樞救了她。


    現在呢?誰來救她?林樞去了鎮海了,去那裏救護病患,抗擊瘟疫。


    她呢?她應該按照計劃,和嚴八姐等人南下與程亦風會合,休養生息,靜待重奪攬江的時機林樞已經製造了這個時機。那以後,待樾寇敗退或許,疫病蔓延去北方,再替他們殺死一些敵人,狠挫對方的士氣,讓其未來幾十年都不敢再揮師南下若那樣,她和林樞可以相攜去一個平靜的地方,實現他們昨夜帶著羞澀又帶著甜蜜所計劃的夢想。


    這不是很完美嗎?但為什麽,她如此痛苦?痛不‘欲’生?


    她在冰冷的地上坐到‘腿’腳麻木。不知不覺,月‘色’已經被血紅的晨曦所取代。那變幻無定的紅光讓她瑟縮了一下,起初,竟疑心自己是坐在血泊中的,直到感覺手背上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她才從‘迷’夢中驚醒是一隻老鼠正從她身邊爬過。


    她驚得急忙甩手。而那醜陋的畜生反倒好像不怕人,被丟到角落裏,還瞪了她一眼,仿佛在說:你比我好很多嗎?


    老鼠身上的虱子,是引發乾窯瘟疫的罪魁禍首。那時,樾軍的軍醫發現了,把帶病的老鼠當寶貝一樣豢養起來,還自鳴得意地向‘玉’旈雲獻計隻要有了這些畜生,從此攻城掠地,所向披靡,不費吹灰之力。但是‘玉’旈雲做了什麽?她拔劍,砍了軍醫的腦袋。


    狠毒如‘玉’旈雲,也沒有依靠傳播瘟疫來達成目的。誠然,‘玉’旈雲是個軍人,她手中有武器,麾下還有無數握著武器的士兵。他們會為她征戰。林樞隻是一個大夫。他征戰的方式,隻有用他所知道的醫理‘藥’‘性’這,沒有什麽不妥吧?


    她說服不了自己。無論是要她支持或者譴責林樞,她都做不到。


    不同的念頭在心中爭鬥廝打,她感覺‘胸’口快要炸裂。便慢慢扶著牆站起來,想要去出去透透氣。


    嚴八姐等人的馬就拴在院子外,她走過去,解開一匹,騎上了,任由那畜生在村子裏遊走。


    天‘色’越來越亮了。馬兒帶著她走到村子盡東邊的溪水旁。那畜生低頭飲了幾口水,又順著溪水繼續走。沒多遠,水麵變寬了,水流也湍急了起來。馬兒在溪邊駐足不前。端木槿望了望如果她跳進水裏,會不會淹死呢?可否一了百了?


    這個念頭瞬間攫住了她。她翻身下馬,朝水中走去。一步,兩步,直走到了水中央。但令她失望的是,那裏的水深也隻是到她的腰間而已,根本無法自溺。


    不願殺人,也不能救人,難道殺了自己也不行嗎?


    她從心裏發出一聲嘶喊,驚得岸邊的馬兒也踢跳了兩下。然後,她直‘挺’‘挺’仰天倒下,躺在了溪水中。水麵漫過了她的身子。她睜開眼睛,讓自己去感受雙目的刺痛。從水底,她依然可以看到太陽,金紅‘色’的一輪,卻沒有熱力。


    她被水流推動著,漂向不知什麽地方。也許是岸邊,因為溪水變淺了,她的臉又浮出水麵。但是她不想動,就這樣屍體一般在水裏躺著。


    的確是靠近岸邊了。水草糾纏著她。蘆葦遮擋了她的視線。還感到小‘腿’上尖銳的疼痛。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是水蛭,正牢牢地吸著她的‘腿’上。


    水蛭,依靠水蛭給‘藥’,可以救人呢她坐起來,呆呆望著‘腿’上的蟲豸,正貪婪地吸著血,身體越漲越大好‘肥’的一隻。正是她治病時會使用的。她帶著一種近乎著‘迷’的情緒,癡癡望著當年是在哪一本醫術裏看到這個偏方?她又是怎樣潛心研究水蛭給‘藥’之法?她在自己身上做過實驗,搞得傷痕累累;第一個用水蛭給‘藥’的病人是一個小孩父母被嚇得半死呢用水蛭去給‘玉’旈雲解毒,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是做好了被斬首的準備的……醉心醫學的每一個瞬間都是那麽開心。如果能夠一輩子都這樣就好了


    吸飽了血的水蛭扭了扭身子,鬆開了端木槿。不過端木槿又伸手把它抓住好像是抓住了全天下最美好的東西。


    她站起來,看到馬兒就在不遠的河對岸,正帶著困‘惑’的表情看著她。她笑了笑,趟水過去。從馬鞍邊解下水囊來,把那條水蛭放量進去。然後,她又繼續在水草和蘆葦間尋找一條,兩條,三條……她的腦子是空白一片的,眼中隻有那蠕動的蟲豸而已。


    很快,水囊被她裝了差不多半滿。


    她就滿意地跨上馬去。想也不想,撥轉馬頭,朝北方攬江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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