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槿清醒過來的時候,聽到外麵啁啾鳥鳴,淡麗的日光懶洋洋地從窗外灑進來,一切顯得悠閑而美好。(.好看的小說。更多最新章節訪問:ЩЩ.。她恍惚是回到了神農山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回到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其實那會兒也不是萬事順遂,她會想念林樞,會擔心被父親責罵,也會為了鑽研不透的疑難雜症而煩惱。可是,與現在的境況比起來,她那時候是多麽的幸福。


    莫非自己是做了一場噩夢?她緩緩地轉過頭去,望向窗外:木葉蔥蘢,鮮‘花’怒放。這不是神農山莊。是喬家大宅。她昏睡了多久?外麵戰況如何?她沒有能夠去向楚軍報訊,現在是否已經錯過了時機?方才那片刻惶‘惑’所帶來的安寧頃刻消失。她猛地坐起了身。雖傷口劇痛,但仍咬牙披衣下‘床’——須得去報訊,須得找到楚軍,哪怕已經遲了,死也要和楚人死在一起!


    隻是係好衣衫,她就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再走到‘門’口去,更是喘息不止。唯有扶著‘門’休息片刻。這時便聽見‘門’外傳來羅滿的聲音:“端木姑娘的傷勢怎麽一直沒有起‘色’?是否這裏缺少‘藥’材?若是需要,可以從江陽運過來。”


    “哼!”有人輕聲冷笑,“‘藥’材難道一定可以救人嗎?若是所有的病隻消用‘藥’材便能治好,那這世上哪兒還會有人死呢?”


    啊?端木槿的心中一震:這不是林樞的聲音嗎?他又回來了?莫非‘玉’旈雲也回來了?


    便湊在‘門’縫上望了望——外麵隻有林樞和羅滿而已。羅滿麵‘色’‘陰’沉,眉頭緊鎖,盡是疲累之態。而林樞則帶著輕蔑的神氣,仿佛和對方多說一句都不耐煩:“羅總兵這樣問我,莫非是因為端木姑娘傷勢沒見起‘色’,你就覺得我林某人‘浪’得虛名?”


    “林大夫誤會了。”羅滿道,“在下隻是有些擔心而已。畢竟端木姑娘已經昏睡三天三夜了。”


    三天三夜!端木槿心驚:可不知程亦風他們現在如何?


    “大夫又不是神仙。”林樞道,“閻王爺要拿人的‘性’命,我是沒有辦法的。而且,要是病人本身不想活,我也沒辦法阻止。當初我給石夢泉石將軍治傷,後來又給內親王看病,我都是這樣說——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林大夫這話是什麽意思?”羅滿皺眉。


    “意思難道還不明白嗎?”林樞眯眼,“端木姑娘自從背叛內親王的那一天起,就已經不想活了。”


    “林大夫何出此言!”羅滿道,“端木姑娘沒有背叛內親王。我已查過了,她當日並非不告而別,而是被人擄走,關押在地牢之中,冤枉她竊取機密,對她用盡酷刑。她好不容易才脫身來到楚國……”


    “這我知道。”林樞道,“內親王也知道。但是,當日端木姑娘之所以會被人擄走,不是因為她打算離開內親王回到楚國為楚軍效力嗎?就算她在地牢中受了些皮‘肉’之苦是遭了‘奸’人陷害,她後來回到楚國,不是一直在為程亦風效力嗎?攻破攬江的那一夜,她還和嚴八姐來行刺內親王。這不是背叛是什麽?她根本就已經是抱著一死的決心回到楚國來的。況且,羅總兵和端木姑娘結識也有一段日子,豈不知她滿口都是救死扶傷的大道理?如今知道這道理行不通,她其實恨不得快點兒死了,免得被心中的矛盾煎熬。她哪兒還想和傷病繼續搏鬥下去?”


    羅滿怔了怔,顯然是意識到林樞所言不假,麵上浮現出幾分沉痛之‘色’,沉默了片刻,才道:“無論端木姑娘心中有何煩惱,我還是希望林大夫能全力醫治她。她在江陽活人無數,我也隻有如此報答她了。”


    “這個自然!”林樞道,“我不是說了會‘盡人事,聽天命’嗎?內親王命我前來,我自然盡忠職守。隻不過,最後能不能救得活,可不是我林某人說了算。況且——”他頓了頓,瞥了羅滿一眼:“真把端木姑娘救活了,羅總兵要如何處置她?”


    “這……”羅滿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問道,“莫非內親王有什麽指示?”


    “內親王沒有直說。”林樞道,“咱們做奴才的,也不能去揣測她的心意。不過,內親王既然讓我來醫治端木姑娘,顯然還是愛才心切,不忍端木姑娘就這樣死了。羅總兵若是有機會,當好好勸端木姑娘棄暗投明,為內親王效力才是。”


    “這個……”羅滿朝房‘門’的方向望了一眼,苦笑道,“我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此時兩軍‘交’戰,端木姑娘的心裏……”


    他的話沒說完,有個兵丁跑來說將領們等著他議事,他就和林樞道別,走過曲橋去了。而林樞則看著他的身影消失,才來推‘門’。端木槿就在這時候“嘩”地一下拉開了‘門’:“林大哥……你……你怎麽會回來?”


    林樞怔了怔,迅速地回頭望望,四圍並無旁人,才跨進‘門’來,扶起端木槿,又反手將‘門’關上:“槿妹,快不要‘亂’動,免得傷勢反複。”


    端木槿自從三天前地牢一別,就有滿腹的話想要和林樞說。此刻終於見麵,且中間又經曆生死,她不由得鼻子一酸,淚水湧上眼眶:“林大哥……我……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林樞扶她躺回‘床’上,自己在‘床’邊坐下,歎息了一聲,道:“我也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蕭榮這個心狠手辣的家夥!”因告訴端木槿,那日‘玉’旈雲布署攬江的空城計,和小莫等商議如何拖延時間,等待羅滿主力部隊來到,以便將程亦風等人困死在攬江。後來卻忽然傳來楚軍攻城的消息。小莫等人都大感驚訝,不信程亦風會有如此破釜沉舟的膽量——就不怕樾軍燒毀糧草,讓攬江的楚軍和百姓都在戰‘亂’中餓死嗎?‘玉’旈雲以為對方必然是虛張聲勢,決定靜觀其變。然而,消息一再傳來,說楚軍攻破北‘門’見人就殺,見房子就燒,猶如強盜惡鬼,部下們感到程亦風是動了真格,眼見著情勢越來越危急,便勸‘玉’旈雲趕緊撤退,避其鋒芒。‘玉’旈雲也隻好萬分不甘地同意撤離。隻是,以當時的形勢看來,他們走出喬家大宅去,隻怕還沒有逃出城‘門’,就遇上殺紅了眼的楚軍,那豈不麻煩?劉子飛的舊部沈副將即獻計,要‘玉’旈雲藏身到喬家的密室中,等羅滿主力來到,楚軍必然抵擋不住,到時自然安全。然而小莫卻反對,說嚴八姐等人早已知道‘玉’旈雲在喬家宅院,如果嚴加搜查,豈不是自己送上‘門’去讓敵人抓?兩人爭執起來,被‘玉’旈雲喝住——她也覺得,自己堂堂樾國內親王,從軍以來,一直所向披靡,如果躲在地‘洞’裏,別說被敵人抓住,就算能夠安然脫身,也是奇恥大辱。所以她決定突圍而出。烏曇自然拍‘胸’脯保證,敵人休想傷她一根頭發。林樞見狀,暗暗心焦,不願放棄這個除掉‘玉’旈雲的大好機會,便奉上那有毒的湯‘藥’,隻希望‘玉’旈雲喝了之後立刻倒下,落入楚軍之手。誰料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短打漢子跑來——看其打扮,好像是個普通楚國民夫,但他卻出示信物,原來是‘玉’旈雲安‘插’在楚國的細作!他給‘玉’旈雲帶來消息,說程亦風決定采用焦土戰術,毀掉攬江和周邊的鄉村,但是他們會竭力阻止,並且已經安排好‘玉’旈雲的撤退路線。‘玉’旈雲聽聞,拊掌稱讚,決定依計行事。林樞則暗叫不妙:細作如此‘奸’詐,楚軍豈不大大吃虧?於是,在撤退的一片‘混’‘亂’之中,他悄悄留下,打算破壞細作的計劃。這便正好撞到端木槿被蕭榮暗算。他好不容易才避開蕭榮及其手下,救了端木槿。而當時已沒有時間去報訊給楚軍,亦不能放火燒了喬家大宅以破壞蕭榮的詭計,他唯有留下暗語,希望端木槿能夠將這個重要的消息告訴程亦風。


    “我追上‘玉’旈雲之後,心裏總放不下你。”林樞道,“蕭榮那一刀雖不及要害,但也很嚴重。我雖然知道,無論你是被程亦風的部下救走,還是落在羅滿的手上,他們都不會傷害你,但我就是擔心你的傷勢。我也找不出什麽理由再回頭去——否則難免引起‘玉’旈雲的懷疑。不過,好在沒多久,羅滿大軍占領攬江城,他親自把‘玉’旈雲迎來回來,我才得以再見到你……槿妹,你受委屈了!”


    端木槿搖搖頭,雖然經曆了許多的痛苦,她慶幸自己還活著。“那‘玉’旈雲現在也在攬江城了?”她問林樞,“她下一步是什麽計劃?咱們得設法傳信給程大人才是!”


    “‘玉’旈雲已經離開攬江了。”林樞道,“她下一步的行動我也不知道。大概隻有羅滿和小莫他們才曉得吧。我猜她和翼王密謀了什麽事……是那個郭罡給她出謀劃策。我隻聽她和羅滿議事的時候說什麽‘大青河河口的防線既然已經突破,就該速速按原計劃與翼王西行’。至於西行去何處,又做些什麽,就沒有聽到了。”


    西行?端木槿皺起眉頭:疑難雜症難不倒她,可是說起權謀與戰策,她根本及不上‘玉’旈雲分毫。攬江這裏已經殺得血流成河,樾軍如此孤軍深入,勢必引發周圍楚軍部隊的圍攻。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玉’旈雲卻“西行”?是聲東擊西調虎離山?若如此,哪一邊是虛,哪一邊是實?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猜林樞也是如此。她唯有歎了口氣:“無論如何,得將這消息告訴程大人。林大哥,咱們一起逃出去吧!”


    “你現在的身子要怎麽逃出去?”林樞道,“再說,咱們若是一起消失,羅滿必然會起疑。我想,我可以找個借口,說要采一些特殊的草‘藥’,羅滿應該不會阻攔我——關乎你的生死,他很在意。”


    最後這句話說的頗有深意。雖然身在敵營,前途未卜,端木槿還是忍不住瞥了林樞一眼,看他神‘色’溫和中帶著一絲笑意,正好像當年某一天,他向她說起那個暗中仰慕她的師兄遊德信。她不由紅了臉:羅滿的確對她照顧有加,在惠民‘藥’局裏,有些仆‘婦’也這樣和她玩笑過,她甚至聽說,羅滿的親隨也如此打趣他們的關係。羅滿是怎麽想的,她不知道。她自己卻曉得,她對此人從前隻有尊敬,而現在,什麽也沒有了。


    便輕輕啐了一口,道:“都什麽時候了,還胡說八道!”


    林樞也笑了笑:“我不是胡說八道。槿妹,羅滿雖然不比石夢泉,但也是‘玉’旈雲的左膀右臂。若是你能從他那裏探聽到些消息,或者就可以阻止樾軍,也可以除掉‘玉’旈雲這個魔頭。”


    這是要她去……施美人計?端木槿呆了呆。


    “槿妹,”林樞握起端木槿的手,“‘玉’旈雲派來那麽多細作,若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怎麽能贏得了她?我鄭國已經亡了,我就算殺了‘玉’旈雲為鄭國死難的百姓們報仇,國家也不能複興,死人亦不能複活。但楚國現在還有希望,你還可以阻止楚國遭遇和鄭國一樣的厄運!”


    啊,如何不是!端木槿感到林樞的手指的力度,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回握著他:夢境中那屍橫遍野的慘狀,她得設法阻止。“那……那我要如何做?”


    “就留在這裏養傷,暫時什麽也不做。”林樞道,“你要是忽然改變態度,也會令人生疑。我先設法把蕭榮的身份告訴程大人——你可知如何與他們聯絡麽?”


    “原本是約在城南‘門’會合,現在……”端木槿回想著當日大家商議計劃的情形,“我隻知道他們要撤退到南方的山穀中去,在那裏和樾軍周旋。”


    “南方的山穀深溝險壑,找人談何容易?”林樞皺眉,“不過,總得一試。而且我猜程大人一定會設法和鎮海或者其他附近的城池聯係,或許可以從那些地方著手。”


    端木槿沒有更好的計策,唯有點點頭。


    “你也該休息了。”林樞柔聲道,“我去給你煎‘藥’——”他站起身,又回頭道:“長久以來,丟下你一個人……對不起。”


    “不……”端木槿搖頭,感覺淚水滴落在枕頭上,“林大哥,這些日子以來,是我自己傻,是我丟下了你……對不起。”


    “傻丫頭!”林樞笑,“現在咱們不是又在一起了嗎?一起跨過這個坎兒去!”


    端木槿狠狠地點頭,看著林樞走出‘門’去,淚水就更加一發不可收拾,既開心,又後悔,既擔憂,又堅定。幾種情緒這樣輪番折磨著她,最終又沉沉睡去。


    這以後的兩天無甚特別——林樞果然向羅滿提出了“出城采‘藥’”的要求,而羅滿也果然同意了。於是林樞就出了攬江城去。他臨走的時候,本想以診脈為由,再和端木槿說幾句體己的話,卻誰知忽然有個仆‘婦’推‘門’進來,言說是羅滿從河對岸惠民‘藥’局請來照顧端木槿的——於是,話也就不能多說了,匆匆告別。<strong>.</strong>


    那仆‘婦’人稱“金嫂”,的確是端木槿認識的,在惠民‘藥’局裏是個得力的幫手。她告訴端木槿說,羅滿差人去惠民‘藥’局找人過河來,大家一聽說是照料端木槿,紛紛自告奮勇。不過考慮到這裏畢竟是兩軍前線,難免有危險,金嫂是個寡‘婦’,沒有父母公婆要奉養,也沒有孩子要撫育,全無後顧之憂,比旁人合適些。所以,最終選定金嫂渡河南來。


    “端木姑娘可真是瘦了許多。”金嫂道,“聽說你還受了重傷……真可憐!其實,要養傷,還是應該回到江陽去。那裏太平些。”


    這人莫非是羅滿找來的說客?端木槿皺眉瞥了金嫂一眼。但這‘婦’人的神情卻全然誠懇,兀自絮絮下去:“我也曉得,端木姑娘你一向是哪裏危險,就會上哪裏去。之前你在乾窯治療瘟疫,可不就是這樣?現在打起仗來,隻怕有很多人需要你醫治呢?啊喲,我看到羅總兵也瘦了一圈,想是為了打仗的事勞心勞力。你說,這好好的,打什麽仗啊?”


    是啊,打什麽仗?端木槿看著金嫂:這‘婦’人的家人不知是不是在鄭樾連年‘交’戰的兵災或者饑荒中死去的呢?她提起羅滿的時候卻絲毫沒有恨意。鄭國果然是複興無望的。楚國會不會也變成如此模樣?


    卻無法將這樣的質問對金嫂說出口。對於黎民百姓來說,忘記亡國之痛,未嚐不是一種幸福。


    於是就淡淡地笑了笑,任由金嫂幫自己換‘藥’,又問了一些惠民‘藥’局的事。得知那邊一切正常,隻是大夫和‘藥’童們都很想念自己,端木槿稍稍有了一絲欣慰,但旋即又感到厭惡——那些大夫有多少會被征召成為樾軍的軍醫呢?自己又幫了敵人!登時心緒煩躁,推說要休息,把金嫂打發出去。


    可是,她畢竟已經昏‘迷’了太久,躺在‘床’上睡意全無。翻來覆去,既掛念林樞的情況,又擔心程亦風等人的處境。一直輾轉到了入夜時分,還是沒有睡去。就索‘性’下‘床’來,到窗邊去透透氣。


    外麵是寧靜的夏夜,‘花’木都仿佛鍍了水銀一般,發出朦朧的微光,曲橋之下的池塘,也映著月‘色’,閃閃發亮。戰‘亂’之中,這如詩如畫的夜景讓人惡心。她想,全是假象,


    池塘對麵,萬縷銀絲一般的柳枝,其中仿佛有一個人影。端木槿定睛細看——那可不就是羅滿嗎?正朝這邊眺望呢!她的心登時一陣狂跳,轉身離開窗口。


    要她去施美人計,從羅滿的口中套取消息,她不知自己如何才能做到。此人雖是敵人,卻是一個多麽坦‘蕩’的人。從乾窯開始,他做出的承諾,每一條都做到了——包括那一夜,當他們再次成為敵人,他卻同意讓她離開。這究竟是他的本‘性’,還是他對她真的是特別的?


    這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她告誡自己,為了楚國千萬的百姓,她應該不惜一切!


    正咬緊嘴‘唇’下定決心,就聽到“吱呀”一聲。扭頭看,乃是被自己推開的窗戶,讓人從外麵關上了。


    “誰?”她喝道。


    未聽見回答。她便追了過去,開‘門’一望,見羅滿正從曲橋上離開。“站住!”她厲喝,“你……你要做什麽?”


    “隻是夜涼風大。”羅滿停下腳步,“我怕姑娘著涼。”


    “不用你假惺惺。”端木槿道,“‘玉’旈雲讓你怎麽處置我?”


    “內親王沒有說要處置姑娘。”羅滿道,“她一日不下命令,我和姑娘的約定就一日有效。待姑娘康複了,想要離開,我決不阻攔。”


    “是麽?”端木槿冷笑,“那要是她下命令來殺我呢?我看你還是趁早問明她的意思,否則你放走了我,她追究起來,你可沒法‘交’代了。”


    “追究的時候再說吧。”羅滿淡淡的,“姑娘保重。”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人!端木槿定定看著他的背影,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金嫂端著‘藥’罐子前來:“姑娘怎麽在這裏傻站著?夜裏‘露’水重,要著涼的。”便不由分說,把她扶回房內。


    “這個林大夫開的‘藥’方還真夠複雜的,”金嫂一邊斟‘藥’一邊道,“要不是我之前在惠民‘藥’局跟姑娘學了幾個月,還真不知道該怎麽煎!聽說林大夫是太醫院裏的名醫,內親王跟前的紅人呀?內親王派她來給姑娘治傷,可見內親王器重姑娘。嘖嘖,他還親自去給姑娘采草‘藥’,多上心呀!”


    端木槿不想多說話,接過來一飲而盡:“林大夫回來了嗎?”


    “沒見。”金嫂回答,“我聽另兩位大夫說,林大夫之前提過,這草‘藥’特別稀少,也許得去個兩三天。唉,我看著林大夫和姑娘你一樣,為了給人治病,盡心盡力,什麽也不怕。這會兒兵荒馬‘亂’的,誰知道兩三天後會是什麽情形?也許他會進不了城呢……又或者,咱們會離開這裏。”


    “此話怎講?”端木槿問。


    “我看各位軍爺跟走馬燈似的到這裏來和羅總兵回話,羅總兵‘交’代他們之後,他們又一個一個都出去了,應該是打仗打到緊要關頭吧?”金嫂道,“不過,聽不到放炮的聲音呢!”


    那就是在籌劃著一場廝殺了,端木槿想,卻不知要怎樣才能打探出來?


    她正沉思,卻忽見金嫂捂著肚子,麵目扭曲,直冒冷汗。不禁驚道:“你怎麽了?”


    “想是我晚飯吃錯了東西。”金嫂擺手道,“不打緊,不打緊。姑娘快歇息吧,我去找大夫瞧瞧。”


    “你這樣子怎麽走出去!”端木槿阻止,“再說,我不就是大夫嗎?我幫你瞧瞧!”便不由分說拉金嫂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肚腹,但覺鼓脹異常,再看金嫂的模樣,隻見大汗淋漓,口‘唇’青紫,雖然坐著,但渾身都顫抖起來,顯是痛楚難當。隻仍勉強道:“應該隻是吃壞了肚子……”


    “金嫂,你可覺得惡心想吐,或者肚痛想要解手麽?”端木槿問。


    “倒不想吐……也……也不想解手……”金嫂搖頭,但同時又幹嘔了幾下,喘息甚急。


    腹中絞痛,麵‘色’清冷,吐瀉不見,端木槿心中迅速判斷,這是絞腸痧,醫書都說“變在須臾”,“治之稍緩,則不可救”。這會兒也來不及叫人去尋其他的大夫,唯有自己出手。


    她‘摸’了‘摸’金嫂的手,是暖和的,知道這應該是“陽痧”。當下捋起金嫂的兩條衣袖,自肩向下,猛力擼了幾回,然後拔下簪子來,說聲“忍住”,即向其指尖近指甲處紮了下去。登時便有些黑‘色’的血珠沁了出來。端木槿又連連將金嫂的十指都刺破,盡量將黑血擠盡。一邊做這些的時候,她也一邊向‘門’外喚道:“外麵可又人在麽?替我炒些鹽來!”然而卻並沒有人應聲。她隻好作罷了,又解開金嫂的衣服,讓其臥在‘床’上。從架子上拿了備用的燈油,又取過方才自己‘藥’碗裏的匙羹,在金嫂膻中‘穴’、奪命‘穴’、氣海‘穴’、中極‘穴’等處用力刮了幾轉,這才見金嫂的麵‘色’稍稍好轉,隻是仍然痛得渾身‘抽’搐。


    “金嫂,你等我一會兒。”端木槿說,便自己跑去廚房尋鹽來催吐。


    隻因她對喬家宅院十分熟悉,未‘花’多長時間已經到了。那兒有幾個羅滿帳下的夥夫和雜役正忙著,驟然見到她闖進來,都驚愕萬分。少不得有人飛跑出去報告,又有人攔住她:“端木姑娘,你……你不好好休息,來這兒做什麽?”


    端木槿並不與他們羅嗦,隻命令道:“鹽呢?拿一兩鹽給我!”


    眾人見她著急的模樣,不敢怠慢,即幫她稱了鹽來。她便起鍋炒鹽,不多時辦妥,又飛奔回住處,見金嫂仍在‘床’上翻滾,因扶起來,就著熱水,把炒鹽都給灌了下去。這下,金嫂一弓身子,“哇”地嘔吐了起來。又過片刻,穢物吐盡,她的‘胸’腹不再鼓脹,絞痛也停止了。


    “這就沒事了。”端木槿扶她躺下。


    羅滿的手下這時才趕到:“端木姑娘,這是……”遍地腥臭,他們都禁不住掩住口鼻。


    端木槿的衣裙也被玷汙了,她卻毫不在乎:“金嫂病了,雖然看來不像是會傳染的疫症,不過大夥兒都應謹慎為上,最好檢視這宅子裏食物同水,看看有無不妥之處。這兒自有我處理。”


    羅滿的部下有不少都經曆過東征途中的疫症,曉得瘟疫來臨時保持清潔並消除病源最是重要,且他們也都尊敬端木槿,聽她如此吩咐,二話不問即刻照辦。端木槿則清楚金嫂‘性’命雖保,仍需調理,便又寫了一張方子,讓人幫她照樣抓了‘藥’來,她親自去廚房裏煎。


    這一陣忙碌,她汗透重衣,且傷口也隱隱又痛了起來。不過,她看著小‘藥’爐溫暖的火焰,聽到瓦罐裏輕微的沸騰聲,忽然就感到很平靜,好像這麽多天以來所有糾纏她折磨她的事情都消失了,她身心的苦痛也都被抹掉,外麵的世界不複存在,隻餘下這個小‘藥’爐和上麵燉著的‘藥’。如果這一刻能夠無限持續下去,該多好!


    不過,‘藥’香再怎麽濃鬱‘誘’人,也不能過了火候。她把‘藥’罐端了下來,取布來隔‘藥’渣。這便聽到外麵小聲的對話:“羅總兵,讓端木姑娘這樣……真的可以麽?”


    “由她吧!”羅滿道,“雖然是‘操’勞了些,不過林大夫說,若是能讓她有一件專注的事,讓她有了求生的念頭,對她的傷也有好處。”


    “卑職不是說這個……把端木姑娘留在園子裏,還讓她周圍走動,這裏畢竟……倘若她要去庫房自己抓‘藥’,那可怎麽辦?”


    “她若要‘藥’材,你們拿給她就是了。”羅滿道,“畢竟我已答應讓她自由行動不加阻攔,所以……”


    “卑職覺得,還是稍加注意為妙。我安排幾個人遠遠把守。她真要走,總兵要信守承諾,那也罷了,隻是不能讓她打探了什麽消息去通報給楚軍。”


    “端木姑娘不是那樣的人。”羅滿道,“況且……”


    端木槿屏息聽著,希望兩人會泄漏一些和戰爭有關的消息。可卻沒有料到自己停止了動作,使得廚房裏也萬分安靜,反而吸引了外麵人的注意。對話便停止了。兩邊都在等待,在揣度,陷入一種尷尬的寂靜之中。終於,還是羅滿開了口:“端木姑娘,有什麽需要我麽幫忙的嗎?”


    端木槿冷笑一聲,將‘藥’碗放在了托盤上:“又說容我來去自由,現在還不是偷偷躲在外麵監視我?怎麽不索‘性’到裏頭來盯著——萬一我在你們的米缸鹽罐子裏下毒,你們不是死定了?”


    “姑娘隻曉得救死扶傷,又怎麽會殺人呢?”羅滿道,“我隻是擔心姑娘的身體,怕你太‘操’勞了。”


    “你不如擔心‘玉’旒雲幾時要你的腦袋吧!”端木槿冷笑,“你這樣包庇我,她豈能輕饒?”說時,已端著‘藥’碗走出廚房來,瞥了羅滿和他的某個部下一眼,就頭也不回地返回住處去了。


    金嫂喝了‘藥’,情況終於平穩。端木槿親自打掃了穢物,又在‘床’邊守著。金嫂隻覺萬分過意不去,說自己是來照顧端木槿的,竟反過來要人看護。端木槿略略寬慰。兩人又說了些閑話。金嫂終不抵疾病和疲累,沉沉睡去。端木槿則毫無睡意,定定地看著油燈發愣。空閑,使得她再次陷入焦躁。


    林樞不知去到了哪裏,什麽時候回來。金嫂說羅滿和諸位軍官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著什麽,她卻無從打聽。困在這裏,可以做什麽呢?難不成放把火,把守喬家宅院燒了,看看可以消滅幾多個樾**官?她的手打顫,知道自己絕對做不出。


    然後她想起方才羅滿和部下的對話——他們似乎很怕她去庫房,那裏大概就儲存著蕭榮這‘奸’細處心積慮為他們所謀奪的糧食和‘藥’材吧?都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行軍打仗,的確不能沒有糧食和‘藥’材。她何不去看看蕭榮到底收藏了些什麽,或許待林樞歸來,兩人也可以想個計策,讓這些物資回到楚人的手中?


    想到這裏,她的死灰一般的心情迸發一個火星。當下起身,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


    不知是羅滿依舊未聽從部下的勸告,還是雖然采納了意見卻還來不及實施,水榭附近並未見到有人監視。端木槿在夜‘色’的掩護下勉力疾行,按自己從前所探查過的路線很快來到庫房。那裏倒是有二十多個兵士在把守。不過這也難不倒端木槿——從前喬百恒販賣□□,何嚐不是雇了許多家丁護院看守,但端木槿依然能潛入庫房查找線索。這些她辛苦‘摸’索出來的路徑,她連程亦風都不曾告訴,自然也應該不會從細作的口中泄漏給羅滿知道。


    她悄悄地繞到庫房後麵,乃是舊日喬家仆人的居所。小院的角落是傭人的茅廁,惡臭衝天,素來如非必要,無人願意在此逗留。不過那簡陋草房的後麵就是小庫房的後窗——小庫房裏儲存的都是些笤帚簸箕等物,看管得並不嚴密。然而,隻要躍上房梁,翻過山牆去,那邊就連同大庫房了。這是進入喬家寶庫神不知鬼不覺的辦法。


    是夜,端木槿依法而為,果然並未遇到任何阻滯。進入庫房之後,借著外麵透進來的光亮檢視,卻令她大失所望——這裏仍然是當初程亦風將喬百恒抄家拿辦之時所封存的古董字畫,雖然價值連城,但值此‘亂’世,既不能吃也不能穿,與糞土無異。


    總不會是要留著這些寶貝送給樾國皇帝吧?端木槿搖搖頭,但並不氣餒,因為喬家的庫房一座連一座,還又幾個地下倉庫——就是當日小莫用來關押她和嚴八姐的地方。


    她便小心翼翼一間一間查探過去。多是些無用的古玩,也有一間存放著少量‘藥’材,但總讓她覺得是不值得用如此重兵來把守的。一直走到一間底下倉庫的入口處,她才覺察出蹊蹺了——那鐵柵欄的下麵透出光亮,且傳出人聲。擔心會是樾軍的什麽人用此作為秘密商談的場所,她趕忙閃身躲到一排櫥櫃的後麵。但是,側耳細聽,那下麵說話的聲音十分熟悉,竟然是劉子飛!


    “我說——”劉子飛不知在和什麽人對話,“你做夢也想不到咱倆會在同一間牢房裏大眼瞪小眼吧?”


    端木槿感到驚愕萬分:劉子飛不是落在了楚軍的手中,被關在攬江大營的牢房裏嗎?聽說樾軍攻占攬江要塞時,戰鬥相當慘烈,火炮齊發,轟塌了許多房屋,更許多士兵被炸得支離破碎。再加上蕭榮這‘奸’細裏應外合,楚軍傷亡慘重,連冷千山都陣亡了。這個關在攬江牢房之中的劉子飛竟然撿回一條命來,又被轉移到了此處?


    “要我說,咱們都是著了‘玉’旒雲那臭丫頭的道兒了。”劉子飛道,“這個臭丫頭,為了權力當真不擇手段。她除掉了我,那整個樾國即使算上偏安西麵養老的岑老頭兒,也再無人可以有兵力與她抗衡。而她用此‘奸’計打開了楚國的‘門’戶,之後長驅直入,攻破涼城指日可待。若再順道讓她拿下西瑤來,這功勞隻怕空前絕後。如果我國皇帝按照以前草原的規矩把‘玉’旒雲打下來的地方都封給她,她的封地就比整個樾國還要大了呢!”他“嘿嘿”幹笑幾聲,在‘陰’暗的庫房裏顯得格外‘陰’森。


    不過,卻沒有聽到有人回答。或許是劉子飛在自言自語吧,端木槿想,‘玉’旒雲原打算借刀殺人,不料他僥幸從戰火中逃了一命。現在‘玉’旈雲可能將計就計,留著此人的‘性’命,想等待另一個一石二鳥的時機。這便解釋了為何羅滿如此緊張庫房的安危了!


    “你倒是說句話呀!”劉子飛又繼續道,“雖然你我過往是敵人,不過眼下同為階下囚,不是應該一起想個法子脫身然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麽?難道還要在地牢裏鬥個你死我活不成?”


    “脫身?你有脫身的計策嗎?”終於有人應答了,“脫身之後,又要怎樣呢?”


    這下,端木槿更驚訝了——這不是冷千山的聲音嗎?他不是已經死在攬江前線了嗎?心下不由一陣狂喜,但又害怕自己聽錯了。顧不得身在樾軍守衛森嚴的牢房,湊到那柵欄跟前向地牢內張了張,見昏暗之中坐著兩個人,雖然神‘色’疲憊,形容枯槁,但的確是劉子飛和冷千山無疑。前者囹圄之中依舊帶著一國領軍大將的倨傲神氣,而後者雖然身上衣衫破爛染滿血汙,卻和當日在大營所見一樣,滿是要同敵人決一死戰的堅毅。端木槿見到冷千山,不由心裏生出一種遇見親人的‘激’動,忍不住低聲喚道:“冷將軍!”同時敲了敲鐵柵欄。


    她完全忘記了這樣的舉動何其危險。好在劉子飛仍在高談闊論,一時大罵‘玉’旈雲,一時又說楚國氣數已盡,外麵的士兵習對響動以為常,倒也不在意。反而冷千山因坐得離鐵柵近些,又閉著眼睛想要忽視劉子飛的聲音,就聽到頭頂上仿佛有些異動,抬眼一看,認出端木槿來,正是又驚又喜:“端木姑娘!”


    劉子飛一愣,也跟著向上望,繼而失聲呼道:“啊呀,你——”


    冷千山連忙撲上去捂住他的嘴,讓他小心不要引外麵的守衛進來,接著輕聲問端木槿道:“姑娘,你不是和程大人撤走了嗎?怎麽還在這裏?”而劉子飛也掙脫了冷千山的掌握,指著端木槿低聲喝道:“好啊,你這個楚國‘女’大夫,我早說你有異心,果然不假!”


    端木槿無暇理會他,隻對冷千山道:“將軍,程大人以為你已經戰死沙場——那個‘奸’細蕭榮還潛伏在程大人的身邊……我本要去傳遞消息,卻受了傷被困在這裏。不過……”她本想說林樞已經代為傳信,但是想到劉子飛雖然和‘玉’旈雲有仇,卻仍是敵國將領,便多長了一個心眼,把話咽了回去,道:“將軍,我會想法子救你出去的。”


    “喂,你隻救他不救我麽?”劉子飛怒道,“你之前可滿口大慈大悲救死扶傷,現在倒論起敵我來了?攻打楚國的是‘玉’旈雲,不是我,況且,我現在被‘玉’旈雲陷害,咱們也算是同仇敵愾。隻要我回到樾國,我自然到皇上麵前狠狠參‘玉’旈雲一本,讓她的如意算盤落空,如何?”


    端木槿瞥了他一眼,暗想,就算此人真能讓樾國皇帝召回‘玉’旈雲去,他還不自己率軍攻打楚國嗎?可不能再對敵人有任何‘婦’人之仁。因而並不搭理他,隻問冷千山道:“將軍,你的身子還好麽?能走得動麽?”


    “臭丫頭!”冷千山不待回答,劉子飛就罵道,“本將軍跟你說話,你愛理不理,是何意思?你不想助本將軍脫身嗎?好!那我就嚷嚷出來,誰也走不成——喂!”他說著,竟然真的扯著嗓子喊叫起來。


    端木槿和冷千山都又驚又怒。聽外麵的士兵喝道:“吵吵什麽?”似乎要開‘門’進來了,端木槿連忙閃身躲到了櫥櫃後麵。


    一個馬臉士兵按著腰刀走了進來,朝鐵柵上踢了兩腳,道:“做什麽?深更半夜的還不老實?”


    劉子飛嘿嘿幹笑:“我困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怎曉得幾時是白天幾時是黑夜?”


    那士兵啐了一口:“那我現在告訴你,已經過了三更天了,你趕快閉嘴睡覺。否則我可不客氣。”


    “你算是個什麽東西?”劉子飛怒喝,“‘玉’旈雲雖然陷害我,把我困在此處,但是她沒有權力革我的職,所以我還是堂堂大樾國的將軍。你竟敢如此和我說話?”


    那士兵撇了撇嘴,顯得很不耐煩:“劉將軍,卑職如何與你說話,此刻還值得計較嗎?卑職隻不過是奉命在此看押囚犯而已。劉將軍已經身子牢獄之中,還是省些力氣吧!”


    “‘混’帳!”劉子飛罵道,“你小子是吃準了本將軍沒有翻身之日了?豈不知權力場上風雲變幻,素來沒有永遠的盟友或敵人。或許明日我和內親王又聯起手來,到時我非要了你的腦袋不可。”


    士兵不想再和他羅嗦,搖搖頭,走出‘門’去。劉子飛還兀自在下麵嚷嚷:“你不信?不信你叫‘玉’旈雲來!我有話要跟她說!你叫她來——不來她會後悔的!”


    他一直咋呼著,直到外麵傳來鎖‘門’的聲音,他還在罵罵咧咧。


    “省省力氣吧。”冷千山皺眉。


    “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劉子飛白了他一眼,“若不是我裝瘋賣傻引他們討厭,他們聽到這裏的響動,遲早起疑。到時候連端木姑娘都被抓了,誰救咱們出去?你說是不是,端木姑娘?”


    端木槿此時也又來到了鐵柵邊——那上麵加了三把鐵鎖,她擺‘弄’著,想要打開。


    “端木姑娘,”冷千山道,“你怎麽會到了這裏?”


    無暇說出一切的曲折,端木槿一邊試著開鎖,一邊略略講了自己被蕭榮所害的經曆:“我在此處養傷……隻想找機會逃出去。今日碰巧見到將軍,一定設法營救。請將軍堅持住,待我想法子……也許喬家倉庫裏有匕首,可以撬鎖……”


    “不必在這裏‘浪’費‘精’力。”冷千山搖頭道,“此時此刻,我的生死已經無關大局。當務之急是除掉蕭榮這個‘奸’細,阻止他再次和樾軍裏應外合。姑娘請務必向程大人傳遞消息。”


    “咱們的生死怎麽無關緊要了?”劉子飛惱火地‘插’嘴,“我活著,就能向我國皇帝陛下揭‘露’‘玉’旈雲的卑鄙行徑,而你活著才能親口告訴程亦風他身邊有‘奸’細——否則沒有人證物證,程亦風為何要信這個‘女’大夫的一麵之詞?再說,端木姑娘她一個人也是要出城,帶上咱們也是一樣要出城,隻不過舉手之勞,你何必拒絕人家?莫非你一定要死在‘玉’旈雲和羅滿的手裏,才顯得自己夠英雄嗎?”


    冷千山厭惡地瞪了他一眼,並不回應,仍對端木槿道:“端木姑娘,此事拜托你了。”


    “冷將軍,”端木槿咬了咬嘴‘唇’,“消息……已經有人去傳了,你可放心。我……總會想法子救你出來。”


    “這才對嘛!”劉子飛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端木姑娘你果然比冷千山聰明。其實你要救我們出去,有何困難?我知道羅滿那小子早就被你‘迷’得團團轉,你稍稍對他笑一笑,他就連自己姓什麽也不知道了。你又這麽‘精’通醫術‘藥’理,隻要找點兒‘蒙’汗‘藥’騙他吃下去,不就大功告成?”


    他說得如此下流,讓端木槿既害羞又惱火,忍不住低聲喝道:“你住口!我和羅滿之間清清白白,絕無苟且。”


    “哈哈哈哈!”劉子飛笑道,“是,是……沒有苟且才好!他越是碰不著你,才越是想要得到你,也越是會昏頭昏腦——你都已經背叛我大樾國了,羅滿非但沒有將你正法,還留你做在養傷,可見他對你著了‘迷’。天下之事,無非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既然願挨,你為什麽不打呢?”


    “閉上你的臭嘴!”冷千山大喝道,“姓劉的,你信不信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你……你瘋了?”劉子飛嚇了一跳——冷千山那一聲暴喝,可不要把外麵的士兵都驚動了嗎?


    果然,‘門’口又傳來開鎖的聲音,且聽到衛兵嘟囔:“你們兩個今天吃錯‘藥’了嗎?就不能有片刻安寧!”


    “端木姑娘,快走!”冷千山衝端木槿揮手,“不要再過來了——保重自己,大局為上!”


    端木槿才明白了他的苦心,是要讓自己脫離劉子飛的汙言穢語,同時也‘逼’自己不再為了救他而冒險。心中一行感‘激’,一行埋怨自己沒用。背後開鎖的“哢哢”聲催促著她,無法再猶豫,隻能向冷千山抱拳作別,躥上房梁,越過山牆,原路返回。


    那一夜,沒有人發現她的行蹤。次日,一切如常。金嫂的‘精’神也好了許多,可以下‘床’來了,仍堅持要照料端木槿。端木槿再三謝絕——倒不純為了金嫂的身體,而是為了自己可以不惹人懷疑地址園子裏行動。


    冷靜下來,她細想劉子飛的話,雖然汙穢,但未嚐不是一個法子:有什麽比下‘藥’‘迷’到宅院裏的士兵更方便的脫身之計呢?隻要能讓她走出去,尋一兩味可以將人‘迷’到的‘藥’也並非難事。隻不過,她不曉得攬江縣城之內到底有多少敵軍,而縣城之外的情形,她也一無所知。誠如冷千山昨夜質問劉子飛——從地牢脫身之後待要如何?即便讓他們逃出攬江城,程亦風和眾人此刻在何方?看來,還是要等林樞回來,從長計議。


    等待,讓日子變得愈發難熬。接下來的三天,她度日如年。除了給金嫂把脈、煎‘藥’之外,幾乎沒有可以打發時間的事情,而愈是空閑,就愈是讓她思緒煩‘亂’,反反複複,不是想著怎樣救冷千山,就是想著怎樣幫著楚軍擊敗敵人,必要的話,她會不會殺人?


    到了第四天,金嫂的身體已經全好了。端木槿一發無所事事,隻能在水榭的欄杆邊發呆。坐得久了,難免身體麻木;想要活動一下,又牽動傷口,讓她疼得直吸涼氣。


    “姑娘還是到裏頭歇著吧。”金嫂提著食盒過來,“現在天氣熱了,日頭毒得很,可不要中暑了。”


    端木槿才也覺得陽光有些刺眼——不知不覺,六月就快要過盡了!


    金嫂催著她進屋,擺出飯菜來,又絮絮道:“天熱了,就是要當心些。稍不留神就會病——尤其容易吃壞肚子!那天我吃錯了東西,幸虧姑娘救了我。我都跟他們說,千萬不要吃隔夜的飯菜,有些小哥就是不聽,這兩天又吃得上吐下瀉了。”


    “哦?”端木槿皺眉,“怎麽不早些告訴我?我好去看看他們。”


    “不是有軍醫嗎?”金嫂道,“怎能讓姑娘太‘操’勞呢!”


    倒也是,端木槿暗罵自己糊塗:那些都是敵軍的士兵,病死了也不關她的事。


    “姑娘放心。”金嫂見她出神,就把碗筷端起來給她,“隻不過是吃壞肚子,夏天很常見的。”


    端木槿點點頭,吃了一頓不知滋味的飯,複又坐在窗邊發呆。


    如此到了日落時分,見到有幾個人在曲橋對麵的月‘門’外探頭探腦。她心感厭惡,喝道:“要監視就大大方方到裏麵來,何必在‘門’外鬼鬼祟祟!”


    那幾個訕訕而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都從‘門’外鑽了進來,走過曲橋,朝端木槿哈腰道:“端木姑娘,我們遇到了疑難雜症,特來請教你。”


    端木槿怔了怔,才注意到這些人束著墨綠‘色’的腰帶,都是樾軍的軍醫。本想衝口問他們是何病症,但隨即提醒自己,不可再救治敵人,於是冷笑道:“你們的人有了疑難雜症關我什麽事?”


    那幾個人未明了她話中的意思,隻是抓耳撓腮道:“若不是棘手的病症,我等怎敢來打擾姑娘休養?實在是……我們誰也沒見過這病症,也未在醫書裏讀過……可能是因為我們讀得書太少,再去翻查典籍,或許就能找著了……隻不過,這病太過凶險,隻怕我們去翻書的功夫,又要多死幾個人了。”


    又要多死幾個人?端木槿心中一緊:“你們是說,已經有人喪命了?”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已經死了四個。”一名軍醫道,“還有七八人昏‘迷’不醒,隻怕……隻怕也挨不過今夜。”


    “什麽?”端木槿大驚,“什麽症狀?”


    “也就是上吐下瀉。”另一個軍醫回答,“好像是吃錯了東西,又好像是受了風寒……”


    “但是和金嫂那天的情形又不同。”第三個軍醫補充道,“金嫂那天痛得死去活來,而這幾個都是好好兒的忽然就上吐下瀉,也沒鬧肚子疼,隻是瀉個不停——水米不進,竟然還是腹瀉不止,實在奇怪!”


    “不錯!”第一個軍醫也說道,“有人是走路走到半途,忽然就瀉起肚子來——我隻見過走路忽然暈倒的,這樣全沒征兆卻忽然瀉肚子的,倒沒見過。”


    “是,是!”第二個軍醫跟著道,“有一個昨晚死了的,早晨還活蹦‘亂’跳,中午就莫名其妙嘔吐起來,昏倒之後怎麽也救不醒——便是在睡夢之中,也是上吐下瀉不止,半夜就沒了——我先還以為是中了什麽毒,但也驗不出。”


    端木槿皺起眉頭:她亦未曾見過這麽奇怪的病症。或許真的是有人下毒呢?是楚軍反擊計劃的一部分?她心中閃過一絲希望,但同時也忍不住問道:“下痢顏‘色’如何?”


    “無血無膿。”軍醫們回答,“好像米泔水——按說就應該不是熱痢,然而說是寒痢吧,哪兒有肚子不疼的道理?且病發如此突然,這簡直……像是中邪了!”


    “胡說八道!”端木槿斥道,“要麽是中毒,要麽是生病,哪兒有中邪的道理——我去看看!”說著,就起身要出‘門’。


    軍醫們連忙攔她:“姑娘,這可使不得!這病來得凶險,羅總兵已下令將所有患病的人移到西跨院去隔離起來,普通人為免被傳染,都不得靠近呢。姑娘的身子還未大好,怎能去冒險?就是咱們幾個來問你,也是冒著被羅總兵責罰的危險——他可不想姑娘染上怪病。我們隻求姑娘給些指點,萬不敢帶姑娘過去。”


    “斷症要望聞問切,我見不到病人,怎麽幫你們?”端木槿推開他們,“再說,我要做什麽,還輪不到羅滿來指手畫腳。趕快帶路!”


    那幾個軍醫互相望了望,知道阻攔也是徒勞,又想,反正萬事有端木槿擔待著,何不讓她幫自己解決難題呢?當下便讓開了,又在前麵引路,帶端木槿往喬家大宅的西跨院來。


    離開尚有一段距離,已經聞到令人作嘔的氣味,是病人所排泄的穢物、‘藥’味、熏醋味、炭火味‘混’雜一處。軍醫們紛紛從懷裏掏出手巾來,‘蒙’住口鼻。其中一人有一條多餘,便給了端木槿:“這還是姑娘在乾窯的時候立下的規矩,雖然我等以為,此病大多還是飲食不潔引起,但為防萬一,還是遮住口鼻為上。”


    端木槿點點頭,也把手巾紮上。


    一行人又再前進。快要到‘門’口時,忽然聽到裏麵傳來爭執的聲音。一人嚷嚷道:“你們這樣把屍首一燒了之,可大錯特錯了!當初在乾窯,端木姑娘就是從屍身上尋找出病根,才鑽研出來治病的法子!”而另外一些人則七嘴八舌地嗬斥道:“胡說八道!死人不燒了,萬一他身上的邪毒飛散出來,豈不是有更多的人會喪命?快放手!”


    “唉,這個王小蝦又犯癡了!”軍醫們跺腳,加快步子衝進跨院去。端木槿雖然傷處疼痛有些微微氣喘,也盡力跟上。


    到了院內,才看到是幾個抬著屍體的士兵在爭吵,大家都用手巾‘蒙’著臉,看不清麵目。隻其中一人見到了端木槿,即迎了上來,道:“端木姑娘,快阻止他們。就這麽把屍體給燒了,還怎麽找出病因呢?”


    距離如此之近,端木槿才認出這就是那天自己在養濟堂救回來的少年士兵。


    “胡鬧什麽!”一名軍醫嗬斥,“王小蝦,你不過是在這裏幫手打雜,怎麽治病還輪不到你來發號施令。難道這裏隻有你一個這乾窯跟隨過端木姑娘嗎?”


    少年王小蝦一臉不服氣,望著端木槿,希望她說句公道話。


    端木槿此事對著突如其來的病症也所知甚少,若能從屍身上找到些線索,或許可以尋出病因,也找到醫治的辦法。因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此病甚是古怪,應該看看邪毒是如何毀壞髒腑以置人於死地。在這院子裏辟一處地方,我來處理屍首。”


    “是。”軍醫們感覺丟了麵子,但也不敢違背端木槿的指示,便讓打雜的士兵們照辦了。王小蝦還不肯走,纏著端木槿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在這裏觀察的心得。其中大部分都和軍醫們先前向端木槿所描述的相同,唯有一點補充之處——王小蝦說,所有病倒的人,昏‘迷’了幾個時辰之後,周身皮膚就布滿皺紋,年輕人頃刻變得好像老人家一般。


    “對,對,對!”有個軍醫也附和,“所以我才覺得像是中邪!”


    端木槿瞪了他一眼,不想多費‘唇’舌,自將麵上的手巾又紮緊了幾分,挽起袖子來,走到一間病房的‘門’口,見到擺著一壇燒酒,便浸了浸手,跨入‘門’內。那裏三張‘床’上分別躺著三個人。正如王小蝦所描述的,個個麵如死灰,眼窩深陷,皮膚布滿皺紋。其中一個正趴在‘床’邊向木桶裏嘔吐,聽到外麵有人進來,微微轉過頭。看到了端木槿,他‘露’出無限渴望的神‘色’:“端木姑娘,你……你一定要救我!”


    端木槿上前搭了搭他的腕子,但覺脈搏沉細‘欲’絕,當是吐瀉過久,陽氣暴脫,正是凶險萬分。然而,這到底是何病症,當如何治療,她毫無頭緒。便在這一猶豫的功夫,那人已經昏厥在‘床’上。


    “姑娘也覺得棘手嗎?”軍醫問道,“我們已經試過各種方子,都不見效——”他說著,取過一本冊子來,上麵記錄著每個病人發病的時間,症狀,以及用了何種療法——有清熱化濕的蠶矢湯,也有溫化寒濕的藿香正氣湯、附子理中丸,有在亡‘陰’時應急的生脈飲、大定風珠等,也有在亡陽時回陽固脫的通脈四逆湯和參附湯……再後麵就記錄著死亡的時間了。可見所試‘藥’方並無見效。


    “這本冊子也是按照姑娘在乾窯立下的規矩做的。”軍醫道,“羅總兵讓咱們一切都照乾窯的法子,或許可以防止疫症擴散,也尋著醫治的辦法——這些‘藥’材,有些還是從江陽千裏迢迢調來的……可惜,咱們的本領實在有限……”


    端木槿咬著嘴‘唇’:在乾窯的時候,她也曾感到束手無策,但還不是‘挺’了過來?記得小的時候,她父親曾跟她說過,世上沒有醫不好的病症,尋到治療之法,隻不過是遲早而已。十多年前,帶她去百草‘門’拜會長輩,那時林樞到了鄭國的不歸穀治療疫症。經曆了萬般凶險才戰勝病魔,走出不歸穀時,林樞說:“世上或許有暫時救不活的人,但沒有無法醫治的病。既然找到治療的方法隻是遲早,那麽大夫該做的,就是和老天爺爭時間。”那時的端木槿,隻不過是一個小小孩童。但這句話卻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中。


    而那個頎長、溫和又鎮定的少年,也從此闖入她的心扉。想要在他的身邊。想要像他一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到了再一次和老天爺賽跑的時候了。


    她到三位病患的‘床’邊逐一檢視。三人都一樣下利清穀,四肢厥冷,脈微‘欲’絕,舌質淡,舌苔白而少津,皮膚或多或少呈現出老人一般的幹紋。雖然軍醫們說,病者並不感到腹痛,但以這些症狀來看,當是寒症無疑。“你說他們水米未進——是真的連水也未曾喝嗎?”她問。


    軍醫們怔了怔,無人答得出。王小蝦在一邊道:“的確是沒喝水——除了給他們灌了些湯‘藥’。我端水給他們,但他們都說不口渴。”


    端木槿微微點了點頭,暗想:那就更不可能是熱症了。看來,病人乃是吐瀉失水,以致於虛脫。而他們皮膚幹皺,也應該是脫水的緣故。四逆湯是救急對症之‘藥’,但竟然也不奏效,是何原因?或許是因為邪毒太盛,霎時侵襲五髒六腑,喝下湯‘藥’去,也無法自行消化,自然沒有任何療效了。若然如此,當尋一個可以迅速讓‘藥’物進入血脈抵禦邪毒的法子!


    她想起當日在樾國的西京,‘玉’旈雲病重,又身中砒霜之毒,情形萬分凶險。她就冒險用水蛭給‘藥’,救回‘玉’旈雲的一條命來。此刻,水蛭或許也是一條可行之計!


    當下,她吩咐道:“去幫我找些水蛭來。越多越好。”


    “水蛭?”軍醫們都大驚,“莫非要放血麽?這可不是絞腸痧呀!”


    “眼下沒時間解釋。”端木槿道,“隻管找來,一刻也不能耽誤。”


    “是,這就去!”王小蝦飛跑出‘門’,聽他在外麵招呼那些打雜的士兵們,召集人手,去城外的水田、溝渠等處捕捉水蛭。“聽端木姑娘的,一定沒錯!”他大聲說。


    不過這個時候,外麵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呼道:“讓開讓開,又有病人到了!”


    端木槿和軍醫等人忙出‘門’來看,隻見一群士兵或扶或抬,送來了十餘命病患。大夥兒齊上前去查看,發現新來的無一例外也是那吐瀉的怪病,隻一刻功夫,院子裏已變得汙穢不堪。幸虧王小蝦等人還未走,便有一半留下來打掃。隻是,大夥兒環顧四周:這個小小的院子,怎容得下這許多病患呢?如果病者再進一步增多,該怎麽辦?


    “聽說又有人染病?”這一次是羅滿從外麵疾步走入,見到端木槿,略愣了愣,“端木姑娘,你……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端木槿本來滿心隻想著治病的法子,被他這樣一問,心中也不由震了震。雖然深知羅滿這一問,或許隻是擔憂她的身體,但她卻問自己:是啊,我為何到這裏來了?這些不都是敵軍的士兵嗎?他們多死一個,敵人就少一個——若是瘟疫在軍中傳播起來,楚軍豈不是兵不血刃就可以奪回攬江?我可不能稀裏糊塗又出手醫治他們!


    她在裙子上擦了擦手,冷笑道:“我來看看,還不行?對於疑難雜症,我一向頗有興趣——這病可真是有趣極了,我平生閱盡醫書,還素未見過,也不曉得該怎麽醫治。我看,這就是你們入侵別人家園的報應!”


    四圍眾人聽她此言,不由都是一愣。對她仰慕萬分的王小蝦更是驚得一副好像天塌下來的表情:“端木姑娘,你……你說什麽呢?”


    “我說什麽,你不是已經聽見了嗎?”雖然是回答他的問話,但端木槿卻看著羅滿。見到對方的眼中‘露’出一種悲苦與無奈的神情,她的心裏感到痛苦,但也有一種痛快。她一甩手:“你們慢慢收拾殘局吧!”說完,就走出跨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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