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臨險境,公侯庶女,五度言情


    五更末,天色一片漆黑,空中彌散著微潤的冰涼味道,正是清晨。玉京城各處府宅仍是點著明晃晃的燈籠,隻有晨起的下仆開始各處的掃灑,其他都是靜謐著。


    昌安侯府的深紅朱門緊閉著,黑字紅底的燈籠在門簷下搖曳,燈影淩亂。銜著門環的黃金大獸頭被燈光拉出長長陰影。


    街口響起一陣馬蹄聲,一架小巧馬車停在侯府東側門前,車夫跳下來去敲門。裏頭下仆不耐煩道:“是誰呀,這麽大清早……”


    那車夫忙道:“快開門,四小姐回來了。”“四小姐不是在府裏麽?哎喲,您快請……”下仆認出車夫,猛然反應過來,忙不迭開了門。


    側門大開,馬車緩緩駛入府內,府外又恢複了應用的寧靜。那下仆點頭哈腰地送走四小姐一行,又將門掩好,見人走遠,這才打著哈欠翻了個白眼,嘀咕道:“早不回來晚不會來,這麽黑燈瞎火地摸回來,跟做賊似的,還小姐呢……”這些日子侯夫人的地位一落千丈,在院裏閉門不出,中饋由二少奶奶主持,主家遭逢變故,眾下仆約束上鬆了些,私下裏少不得要褒貶幾句主人的是非。


    不多久,侯夫人正房迅速燃起了燈燭,丫鬟們紛紛退出屋子,隻留鄧大家的在門口守著。


    “你說什麽?!那賤人……”侯夫人大驚,猛地起身,冷不防急了些,眼前一花,整個人搖搖欲墜。薛定琰忙上前將她扶住:“娘,您小心些。”


    薛定琰扶著她慢慢穩坐,又把披風攏好。侯夫人神情有些恍惚,她抖索著手按了按絳紅蜀錦披風,不過半月功夫,她原本保養得當的皮膚已經鬆弛暗淡,白皙素手上起了褶子,老態畢露。“那賤人當真是死掉的將軍?”


    薛定琰蹙緊眉頭,蒼白的臉有些陰沉:“重約昨夜很晚才回,回家後臉色一直很難看,問什麽也不說,我悄悄叫人去套隨性行小廝的話,說是,”她一時頓住,語氣澀然得說不下去,咬了咬唇,才繼續道,“說是重約遇上了自己結拜弟弟,整晚都在和他敘舊,更離奇的是,這個弟弟居然是個女子,還是我這個大少奶奶的親姐姐。”


    侯夫人聽得頭皮一炸,忙深吸了一口氣:“縱然是結拜弟弟,也未必就是那死掉的沈將軍。”


    薛定琰唇邊綻開一個慘淡笑容:“是重約親口說的,她是三弟,他喚她阿質。”侯夫人頭重重一沉,忙伸手扶住額角,薛定琰呆呆看著她,欲哭無淚,“娘,我們薛家又出了個將軍。”


    若是此事公開,族中耆老知道了,又要生出風波。薛家祖上本是從龍有功武將封侯,幾代下來才轉而從文,但族人心中對於出身仍是有著一分驕傲,旁支裏就有幾個兒郎在軍中任職,隻因戰功不顯,官職都不高。如今含章搖身一變換了身份,別的且不說,族人對她的厭惡之心就會先淡上幾分。隻怕還要轉而來埋怨侯府虧待了人家,趕走了這樣一個給家族增光添彩的人物。


    再者這一突然之事,又不知會帶來什麽樣的變故。


    侯夫人臉色隱隱發青,心如亂麻般攪成一團,手上緊緊揪著錦披風,手背上暴起樹枝般的青筋,半晌,她突然想到什麽,便如醍醐灌頂一般臉上愁色一掃而空,眉頭舒展帶出一抹冷笑:“你擔心什麽,那賤人女扮男裝犯了欺君之罪,隻怕事情一旦公開,頭一個要被問罪的就是她。”


    薛定琰卻完全無法高興起來,她垂下眼睫,灰心喪氣道:“可是重約已經安排她今日早朝去麵聖,他一大早就急急忙忙趕著出門,隻怕是忙著給那人鋪路求情去了……”


    “咳、咳,袁愛卿,你說的竟都是事實?”虛弱而衰老的聲音從高高的丹陛上傳來,這個王朝的主宰已經垂垂老矣,卻仍不失威嚴氣象。


    “是。”袁信話音一落,朝上同時響起數道倒抽冷氣之聲,文武官員皆驚愕非常,隻是礙於禦前禮儀不能交頭接耳討論,但人人都是驚形於色,滿眼訝然,麵麵相覷。薛侯爺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也不看眾人,自顧自微低了頭。


    皇帝歪著身子靠在龍椅扶手上,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龍案上無意識地敲了幾下,仍然淩烈不減當年的眼瞟了一圈底下眾人,頗為玩味地嗬嗬一笑,方道:“既然如此,就讓她進來給大家夥見識見識,這小沈將軍變成了個女子,到底是什麽摸樣。”他微不可察地一抬下巴,幾縷白須微一動,旁邊宦官心領神會,忙唱道:“宣沈含章覲見。”


    遠遠有個影子慢慢走上長長的階梯,穿過平台,緩緩步入,官員們在朝堂這些年,數年裏奏事商討的早朝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幾乎都沒有變化,哪裏出現過這樣匪夷所思之事,便忍不住心中好奇,都偷偷側了頭去窺視含章,想看看這女扮男裝的將軍到底是何摸樣。


    來人一襲靛藍長袍,一頭短發整齊地垂在耳邊,她的外表和所有人想象中彪悍勇武的將軍形象截然不同,看上去隻是個普通的女子。可是待她步入殿堂,眾人便察覺到了她的特別之處。這間朝堂是整個盛朝的政治核心地,匯集了這個國家的心髒人物,他們的一言一行便能決定成千上萬人的生死,光是這份至高無上的尊貴和彈指間的生殺大權就足以讓所有人敬畏顫抖。


    這是她第一次進入這裏,卻並沒有畏懼的樣子,甚至連腳步也不曾停頓。她用一種沉靜自若的姿態徐徐走到丹陛前,下跪磕頭行禮,動作行雲流水,就像這於她而言是稀鬆平常事,並無一絲突兀,又或者這朝堂在她看來就和平日裏所處之地一般,並不特別。


    幾個朝堂老油子不由眯了眼,凝神旁觀。


    “你就是沈質?”鴉雀無聲的朝堂上,老皇帝滿是興味地問道。


    “臣正是。”含章俯身應道。


    “大膽!居然膽敢混淆男女,欺上瞞下,又虛報死訊,來呀,把她給我押下去!”不等含章多說,皇帝噙著一絲冷笑,驟然發難。


    殿前金甲武士得令,齊聲應道:“是!”眾人聲音洪亮,直叫重簷大殿也微顫了一顫。這一去,唯一的目的地就隻有天牢。袁信心頭大驚,忙跪地求道:“陛下恕罪!”英王極輕地冷哼一聲,視線看向一旁,寧王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


    皇帝高高在上,冷眼相對,亦絲毫不為所動。


    天威難測,眾臣互看幾眼,低了頭不敢發話。薛侯爺身子一顫,仍是低頭垂手摸樣。


    兩個武士邁步上前,就要押下含章。她仍舊態度沉靜,並無一絲慌亂之色,恭敬地行禮,起身,便隨武士們出了殿。既無留戀不舍,也沒有出口求饒,真不知是吃了什麽定心丸所以有恃無恐,還是自知罪重難逃一死,從而生無可戀。


    不過是盞茶功夫,朝堂上又恢複了往日摸樣,好像方才那個剛剛讓人生出幾分興趣就戛然而止匆匆離去的人根本沒有出現過。皇帝沉著眼沉吟片刻,又道:“誰還有本奏?”


    眾大臣都是曆經風雨的,誰都明白皇帝壓根不想繼續那沈質之事,便都識趣地不再多話,有要奏本的便繼續照著流程行事,全當剛才來過一遭的人是幻覺。


    袁信有些失魂落魄,跪地起不了,旁邊有熟識的人嚇得不輕,忙將他攙扶而起,扯住他袖子,搖了搖頭。


    這日的早朝並沒有特別重大的事,所以結束得也早了些。皇帝下了朝,心不在焉地拒絕了幾位大臣的私下遞牌請見,跟在內侍身後往偏殿而去。


    殿內窗邊站著一個人,正出神地看著窗邊一株青碧喜人的黃山鬆,見他進來,便回身跪地請安。


    “哼!”皇帝冷冷一哼,負手弓著背走到主位坐了,彈了彈身上金黃龍袍,眼中閃過一絲暗色,“沈含章,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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