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無責任番外二 皇帝陛下的美好生活,公侯庶女,五度言情


    數年養成的良好習慣,醜時一刻,皇帝陛下就醒了,如往常一般,他迷迷糊糊還未睜眼便伸手往旁邊探去,果不其然,冰冷冷一片。


    又走了……,皇帝陛下心裏一聲無奈歎息,第五百零一次感慨自己實在沒有“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好福氣,順便在心裏小小地豔羨了一下曆史上那幾位不早朝的好福氣君王,下一刻,他認命地睜開眼,從已經挽起的芙蓉金頂帳裏往外喚了一聲:“李福。”


    太監總管李福立刻在門外應了一聲,推開門,帶了一隊捧著洗漱用品和衣飾的宮女宦官進了寢殿內,服侍皇帝陛下洗漱更衣。


    漱口、淨麵、著衣,一切都和往日一般按部就班,唯一顯得不同的是,皇帝陛下今天似乎有些沒精打采。


    李福不由疑惑,心裏迅速盤算了一下皇帝陛下為什麽不開心,但是昨天一天他老人家都情緒如常,晚上和皇後陛下一起用膳的時候也笑得很開心,直到就寢都沒有什麽異狀。難道是就寢後皇後陛下做了什麽讓他不開心的事?


    李福心裏嘀咕,這兩位新婚第一年鬧了大半年的別扭,總沒有那麽平順,但今年卻已經好了很多,琴瑟和諧,連帶著服侍的人日子都爽快不少,難道是……子嗣的問題?想到那位年紀已經不小卻毫無生孩子自覺成日裏到處冒險做高危活動的皇後,李福更是一個字都不敢說,隻好更加小心翼翼注意皇帝陛下的臉色。


    好在除了沒精神了一些,走神了一些,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還像以前一樣英明神武,並沒有其他反常之處,李福也就放了一半的心。小心伺候皇帝陛下上了龍輦,往皇極殿上早朝。


    車輦走了一半,皇帝陛下突然在輦內問:“北衙禁軍今天是不是有什麽活動?”


    身為一個貼身太監,了解主上的一舉一動是最基本的任務,所以李福立刻答道:“是,首將大人說北衙禁軍日日鎮守內城,操練不足,少了勇武之氣,便和城外京郊大營商議了,今日一早就帶了一半的人去和他們一同操練棍棒,還會分成兩隊做實戰演練,……首將大人也會親自上陣,大約這幾日都會異常忙碌。”


    皇帝陛下聽了,隻嗯了一聲,聲音並不怎麽響亮,在李福聽來,似乎更加有氣無力了些。李福福至心靈,似乎猜到了皇帝陛下這般沮喪的原因,心裏不免同情,更不免小小地恨鐵不成鋼地埋怨一句,誰叫您當初下了那個旨,如今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能怪誰?


    皇帝陛下再能耐,也聽不到李福的腹誹,接下來的一路,他安安靜靜在車裏坐著,不知在出神想什麽事。


    到了皇極殿後殿,皇帝陛下略微整肅了衣冠,稍等了片刻,便有太監來報,時辰已到。於是,在李福那響亮的“皇上上朝”唱誦聲中,皇帝陛下上朝了。


    今日的朝堂照舊沒有特別重大的事,隻有南方兩處或旱或澇,朝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商量來商量去扯定了一個方略,皇帝陛下稍加修改,責令戶部撥款賑災,工部負責督造新堤壩,再責令當地官員協助建堤或挖井掘渠。之後兵部又有本奏,說邊關新城經營良好,百姓安定,幾股蠢蠢欲動的東狄殘餘部落也被狠狠擊退,將軍韓苞居首功,應嘉獎。


    聽到這個名字,皇帝陛下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兩下,頓了頓,又清了清嗓子,他威嚴地、擲地有聲道:“準奏。”


    之後又拉拉雜雜一些雜事,一天的早朝差不多就要近尾聲了,皇帝陛下貌似寶相莊嚴,實際已經開始發呆開小差。這其實不能怪他,實在是日複一日沒有新意的早朝,再怎麽勤政愛民的皇帝也免不了要神遊,橫豎有什麽要事都會呈上奏折,這會兒沒聽之後還可以補課。


    皇帝陛下年輕,日日早起還撐得住,但底下有幾個一把年紀還和年輕人一樣站早班的三朝老臣就扛不住了,站在那裏就開始昏昏欲睡,卻還勉強支著一隻耳朵苦苦等著退朝兩個字傳來。其實他們如今實權並不多,雖然對朝堂之事有發言權,但即便說了也未必有人聽得進去,而他們至今還站在朝堂上的原因,大半是因為皇帝陛下要顯示自己對祖父和父親舊臣的厚待。他要表示孝心,需要實際一點的象征物,便連累了這幾個布景板老臣日日來此受苦。幸而每年都會特別賞下厚賜,尤其是還能封蔭子孫,這可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事,所以這幾個老臣倒也甘受此苦。


    好容易在眾人期盼中,到了李福的登場時間,他上前一步,喊了一嗓子:“有事早奏,無事退朝。”因為天天要喊,所以特別熟練,餘音悠長,繞梁三日,別有一番韻味。


    幾個老臣心中一喜,正打算整理衣袖跪地山呼萬歲恭送皇帝陛下散朝一氣嗬成,忽然文臣中走出一人,聲如洪鍾奏道:“臣還有本奏。”


    眾人定睛一看,是一個本該呼呼大睡的三朝元老之一,禮部侍郎,步陶蒿。


    步老爺子年已六旬,卻還堅守在侍郎的位子上,精神矍鑠,口齒清晰,大有再幹幾十年的架勢。隻是禮部相比其他五部比較清閑,也就是皇帝祭天祭地祭日祭月祭祖等等祭祀,還有春日裏下地耕一回田之外,也沒有別的重大事件。而且,這些祭祀都有約定俗成的舊例,隻需各司其職按部就班別拿錯了祭器念錯了祭文便可,根本沒有特別之處,所以其他幾部人都暗暗覺得在禮部當差實在是太沒有成就感了。


    這話聽得耳朵都起繭子,本來也習慣了,但昨天在茶館喝茶時好巧不巧被他聽到戶部兩個新晉的小主事在背後笑話自己,說自己堂堂一個禮部侍郎的居然連皇帝無後無妃這麽大的事也不盡職盡責去勸誡,實在是忝居其位,步陶蒿雖然人老,耳朵還不聾,被小輩笑話實在太可恥了,於是今天,這位最沒成就感的尚書一怒之下決定做這件別人都沒做到的很有成就感的事,橫豎他資曆在這裏年紀在這裏,過往又沒有劣跡,皇帝就算生氣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於是他恭恭敬敬舉著象牙笏,一板一眼奏道:“自陛下大婚至今,已一年有餘,後宮一無所出,不能開枝散葉延續血脈。先帝尚有四子二女,為保國祚綿長,臣以為陛下當大選妃嬪充盈宮掖,早日誕下皇子,以保我大盛江山千秋萬世。”


    話音一落,朝堂內安靜一片,連打瞌睡的三朝元老那輕微平緩的氣鼾聲都聽不到了,名副其實的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皇帝陛下對皇後的護短早就不是新聞了,況且他又心傲,並無以後宮來均衡朝堂勢力的意思,所以這個話題就算是最刺兒頭的大臣都不敢提,誰知這步老爺子竟這麽大喇喇在朝堂上捅出來。


    大家都用看番邦人的稀罕眼光直勾勾盯著步陶蒿看,看得他隻覺渾身上下像有虱子叮咬一般難受。但為了表示自己的成就感,他忍住了抓癢的衝動,又挺了挺本來睡得有些佝僂的胸膛。


    李福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慢慢轉頭去看皇帝陛下,好家夥,本來神遊天外的皇帝陛下現在精神百倍,毫無倦意,雙眼精光閃動,炯炯有神盯著步陶蒿看,李福頓時生出不祥之感,不由暗自祝禱步老大人您自求多福吧。


    果然不出他意料,皇帝陛下既未怒也無憤,隻是笑意盈盈看著步陶蒿:“步愛卿明年七月就要六十整壽了吧?”


    步陶蒿一愣,不知皇帝陛下這突然換話題是什麽意思,但陛下居然對自己的年齡細節記得這麽清楚,顯然是看重自己這個的臣子的,他心裏不由一陣得意,躬身道:“是。”聲音也更響亮了。


    皇帝陛下的手指在龍椅扶手的雕龍珠上輕輕摩挲,看得李福眉毛都要跳起來了,隻見他又笑道:“孔夫子說六十而耳順,想必步愛卿家中定是兒孫滿堂,十分和樂美滿,令你很是耳順心順吧?”


    家族人丁興旺更是自己的得意事,步陶蒿眉開眼笑道:“正是,臣家中五子二女,二十一個孫輩,五個外孫,的確算得上是兒孫滿堂。”好一個兒孫滿堂,越發襯得皇帝陛下膝下猶虛,好不可憐。李福嘴角**了兩下,默默低下頭。


    皇帝陛下雍容優雅地點了點頭,顯然是褒讚之意,卻突然咦了一聲,皺眉道:“怎的均算下來,你的兒女所生之孫輩比你卻少了許多?”


    步陶蒿一愣,不由有些結巴:“這……”這其實這是有原因的,步老爺子次媳很是潑辣蠻橫,堅決不準夫婿納妾,更不準通房生孩子,而幼子慣喜去青樓眠花臥柳,雖納了許多妾侍卻隻生了一個女兒,如此一來便拉低了平均水平。至於兩個女兒,雖然女婿們另有妾所生的庶子,但步老爺子私心裏隻認自己女兒生的孩兒才是自己的親外孫,所以人數更少。


    這些家事怎能宣之於口,在朝堂上說出來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讓他以後還有什麽臉麵在玉京混,步陶蒿冷汗直冒,推三推四地結結巴巴:“這……這……”


    好在皇帝陛下無心探聽他家私事,很大度地一揮手,笑得分外親厚:“罷了,既然是步愛卿子女不力,朕便賜四十個美女給愛卿,你五個兒子兩個女婿一人五個,還有五個乃是特地賜給步愛卿你,以慰你為國為民的功勞,期望這些女子能幫你家開枝散葉,更添繁盛。”


    四十個美女?!皇帝陛下話音未落,步陶蒿已經臉色煞白,已經可以想象家裏會如何雞飛狗跳,從老妻愛妾到幾個兒媳女兒,隻怕都有一番鬧騰,正要推辭,便聽皇帝輕輕“嗯?”了一聲,似有不悅,步陶蒿心頭一驚,隻好苦著臉磕頭謝恩。


    皇帝陛下威嚴地點了點頭,很好心地添了一句:“若是一年之後,你家孫輩數量仍不如步愛卿自己,朕可是要問罪的。”他悠長地拖著調子,似戲謔卻更似警告。步陶蒿滿頭大汗,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卻隻能伏地應道“遵旨”,再不敢說讓皇帝選妃的事。


    至於其他人,皇帝陛下要整人,誰敢不同意?李福聽得忍笑不止,嚴謹嚴肅的皇帝陛下也學會了皇後整人那一套,真是不容易。


    步陶蒿雖兵敗如山,但他既然起了這個頭、給了話茬,便有人借此機會奮起接棒,禦史台禦史劉本上前道:“臣以為步大人所言甚是,陛下當早日立妃,充盈後宮。”


    長江後浪推前浪,雖然前浪步陶蒿已經死在沙灘上,但劉本這個後浪並沒有絲毫畏懼之意,而他身為禦史,諫言是基本工作,皇帝陛下也不能用對待步陶蒿的法子來對付他,以免涼了言官的心,少不得隻能正麵以對:“朕尚年輕,子嗣不必急於一時。”


    劉本並不放過他:“陛下已近而立之年,若再無子嗣,國本空虛,定會引得朝堂不穩,社稷難安。況且如今後宮之中隻有皇後一人,並無妃嬪,這會使天下人議論紛紛,是皇後嫉妒無德才使得後宮無人,陛下無子。”


    這兩頂大帽子真夠厚實的,皇帝陛下雖然不悅,但並沒有龍顏大怒,隻是答道:“朕與皇後大婚才不足兩年,尋常人家婚後三四年才誕下子嗣的亦是尋常事,朕尚且不急,愛卿又何須多慮。再者,朕無納妃之意,與皇後品性又有何幹?”


    即便皇帝陛下已經如此不加掩飾對皇後的護短,但禦史天生就是好鬥成性的,聽了這話不免繼續抬杠:“陛下……”


    “行了!”皇帝冷冷喝斷他的話,“納妃與否乃朕之家事,愛卿不必多言了!朕尚未而立卿就這般急於國本,莫不是覺得朕不會長壽?”


    這幾句話皇帝陛下並不是第一個說的人,但話不在新舊,有用就好,幾句話就能把臣子堵得死死的。更何況皇帝陛下初繼位那幾年著實有些狠手段,菜市口的地麵也紅透過幾次,所以雖然這幾年他越顯溫敦仁厚,納言納諫,包容和煦,似乎人畜無害之極,但在經曆那些事的舊臣眼中卻餘威尚存。劉本就是這些舊臣之一,他不是愣頭青,見皇帝態度強硬便不敢和他硬碰硬,隻得悻悻地住了口。其他幾個原本打算群起呼應的臣子悄悄對視幾眼,偃旗息鼓了。


    但皇帝似乎又有別的想法,手指輕輕敲在扶手上,轉而語調帶了幾分思索中的疑問道:“朕似乎記得,劉卿是淳龍十五年的探花,素有文才?”


    皇帝陛下突然轉了話題開始關心臣子個人問題肯定沒好事,可以參考一刻鍾之前遭殃的步尚書,劉本心生遲疑,但盤算了一遍,自家兒女才剛剛十來歲,不會被人塞女人,而自己妻妾數目並不多,即便再多幾個美人也接得住,當下便朗聲道:“正是。”


    皇帝陛下悠悠閑閑道:“聽說劉卿初到京城,便在寧枝巷購了一處三進院落,一住就是十多年?”


    身為皇帝,對臣子的家事和住處這般了如指掌,在心中有鬼的臣子聽來必定是心虛害怕的,但劉本自認沒有把柄在外,不用畏懼,便朗朗應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皇帝陛下眼中閃過一道戲謔笑意,似是自言自語道:“寧枝巷不就在北衙後頭麽?”李福存心想看劉本笑話,在旁邊湊趣道:“回陛下,正是呢,便是走路也隻要盞茶功夫便能到了。”


    此言一出,劉本心頭一個咯噔,北衙……那不就是那位的所在麽,剛剛自己才在背地裏說過人家壞話,皇帝陛下的言下之意,是暗示自己那位可能會有什麽報複?劉本不由大驚,以皇帝陛下的表現來看,那位的所作所為,尋常都是不過問的,那位若要報複自己,隻要不是殺人滅口,隻怕皇帝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而那位性子鐵血,禁軍以前都是官家子弟去應卯當值的清閑美差所在,這兩年卻被那位弄成個人間煉獄模樣,凡是進去的新人沒有不脫層皮的,京中紈絝人人聞之色變,避之如避蛇蠍。若是皇帝默許由她來折騰自己,不知會是何等慘不忍睹?


    劉本家離北衙不遠,常聽附近人說,在招募新人時節,北衙偶爾會傳出一兩聲淒厲哀嚎,聽說是給那些紈絝們拉開筋骨所至,他本來不以為意,如今想到那哀嚎的人或許就要變成自己,不免心驚膽戰。


    皇帝陛下非常滿意地欣賞完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之色,又見其他有蠢蠢欲動之心的人都徹底安生,這才點了點頭:“退朝。”李福一甩拂塵,悠悠長長喊了一句:“退~~~朝~~~”


    退朝回宮的龍輦上,皇帝陛下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李福雖然覺得用臣子的窘態來取樂委實有些許過分,但隻要皇帝開心,他也沒有異議,而且他覺得從皇帝陛下的好心情來看,劉本那事隻怕還沒完。


    待用過早膳,勤勉的皇帝陛下便如往常般召集了幾個心腹重臣開始商討國事,對於那幾個治理水災旱情有力或不力的官員自有一番獎懲,又對一些重要環節再行商議,這才定下一個最終方案。


    臣子們走後,皇帝陛下略加沉思,又下了一道旨意:“今北衙與京郊大營切磋比試,為期五日,朕欲著人前往觀戰督軍,禦史劉本探花出身,才名出眾,且住所亦近,最宜此職,故欽命劉本為督軍禦史,即日前往督軍,五日後呈上督軍感言,欽此。”為表慎重,還特地差遣了李福去宣旨,不容劉本拒絕。此外,還另外交代了李福幾句,待他離去,皇帝陛下捧著茶盞出了回神,思索許久,取出一張寫滿官員名字的紙看了半日,勾畫一番,才收了紙開始批奏折,不多久便是近午時分,又該用午膳了。


    桌子上滿滿的菜,菜色精美,天下無雙,偏偏隻有一個人吃,因為皇家儀態,講究食無聲,不但碗著調羹皆無聲響,連咀嚼都是輕微,所以更顯得安靜,皇帝陛下忍不住又歎了口氣,感慨一句,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待用完膳,便是例行的午睡,才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間察覺身畔有人,皇帝陛下一驚,睜眼一看,竟是一大早就不見人影的皇後陛下,她散了頭發,一襲寢衣坐在床邊,手裏拿著一張鵝黃紙在細看。


    皇帝陛下很是驚喜:“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他午睡不喜遮光,怕睡過了時辰耽誤批奏折,所以此刻外頭亮晃晃的天色從窗子裏看得分明,應該還不到申時,按理來說,這個時候皇後陛下應該還在京郊。


    皇後陛下側頭看他,臉上神情似笑非笑:“怎麽?我回來早了,你不高興?”


    皇帝陛下明顯感到眼前人話裏有刺,他不知其故,隻好先順著她的話應道:“高興,當然高興。”


    皇後陛下懶得和他廢話,手裏的紙一揚:“既然高興,為何扔個炮仗給我?存心讓我為難是麽?”


    皇帝陛下疑惑不已,不知這話什麽意思,便將那紙接過來一看,原來是那道任命劉本的聖旨,這是宮中存檔所用,大概沒來得及入檔就被皇後陛下給劫了。皇帝陛下看得一笑,道:“沒什麽,這個人送給你出氣的。”


    皇後陛下一挑眉:“出氣?你說得好聽,到時候我下重了手,你又該心疼臣子遭殃了。”


    皇帝陛下輕鬆地搖了搖頭:“不用留情,這人必須得吃些教訓,好震懾震懾。”


    皇後和他做久了夫妻,哪裏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說,他背後有人指使,讓他來試探?”若真是有人指使,這幕後之人不知有何深意。


    皇帝陛下一笑,攬了皇後的腰,道:“沒什麽,你盡管給他一點教訓,叫人不敢再多嘴才好。”


    皇後陛下見他又想糊弄過去,不免嗔道:“你又說一半留一半。”不過既然皇帝陛下不願她多操心此事,便說明他已有了對策,既如此,她就安心做自己的事便好,橫豎不多久,這些謎團自己就會浮出水麵。


    這件事可以暫且放過,但一切的源頭子嗣問題卻不能不考慮,眼見臣子們都提出異議,想來朝堂壓力頗大,隻是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婚後半年毫無消息,她曾悄悄問過禦醫,軟硬兼施下禦醫才道出說她的身體在邊關這些年受了折損,傷了根本,隻怕難以有孕,皇帝陛下早已知情,但隻悄悄給她調理,還嚴命禦醫不得告知皇後,更不得對外人透露。


    皇後陛下思及此,便微微垂下眼,遮住眼中神情,幽幽歎道:“若是我生不出孩子,那你……”


    皇帝陛下臉微沉,忙道:“胡亂擔憂什麽呢?我們還年輕,這才幾年?……便是生不出,宗室裏也不是沒有適齡幼童。”


    若說前一句還是隻寬慰的話,那後一句傳達的就是真心了,並不是每一個男人都能為了妻子甘受無子的結果,尤其對一個帝王而言,沒有直係血脈的延續會是一個至大的遺憾。皇後不知道這番話是否當真能成為一生諾言,又或者會在漫長的時日中成為一個不堪回首的笑話,但至少此時此刻,他的話出自真心,如此足矣。


    於是皇後陛下唇一彎,隨手扔了那紙,把皇帝往床裏推了推:“進去點,我也累了,想睡一會兒。”她知道皇帝喜潔,每次回來都是先沐浴更衣才回寢宮,此時才午後,正是補眠的好時間。


    與妻同寢,皇帝陛下十分樂意,忙往裏讓了讓,皇後掀開被子躺了進來,老實不客氣枕在皇帝胸口上,聽著他平緩有力的心跳,隻覺得比枕頭舒服得多,不多時便沉沉入睡。


    她睡著了,已經睡過一覺的皇帝陛下卻再無睡意,他小心將她安置在枕上,披衣起身,放下重重芙蓉金帳,又指揮宮人放下簾幕,遮住窗外亮色,將寢宮弄得昏暗如夜,這才輕手輕腳出了宮。


    李福正候在外頭,像是有事要奏,皇帝陛下忙做了個手勢,示意走遠了再說,李福知道他怕吵醒皇後睡眠,忙閉了口,一路跟著走到了正殿書房。


    “陛下,臣去劉本家宣旨後,又領他去北衙應差,誰知竟遇著皇後陛下在衙內,她問了我前因後果,命人送了劉本去京郊,之後便回了宮。”李福一五一十交代了原因,這才解釋了為何大中午皇後突然出現在寢宮裏。


    不過皇帝陛下立刻察覺了蹊蹺:“不是要去京郊和守軍操練麽?怎麽沒去?”


    李福早已打聽清楚,忙回道:“禁軍確實去了,但帶隊的是副領,皇後陛下沒有去。”


    皇帝越發覺得皇後有什麽事瞞著自己,所以才那樣心事重重的,他撫著下巴想了想,命道:“把小六叫來。”李福應了一聲,立刻去叫人。


    不多時小六就進來了,果然他也沒有出城。小六早些年跟了皇後在邊關曆練,鍛煉得又高又壯,右手雖殘,但左手刀槍都頗了得,也是禁軍裏有功名的人,但在皇後麵前,他還隻當自己是當年的親兵,很是護主,常以皇後娘家人自居,連皇帝陛下的賬也不怎麽買。


    “小六,今天皇後可是出了什麽事?”皇帝陛下不囉嗦,開門見山道。自皇後回京,他便沒有在她身邊留任何探子,給予了對方全盤信任,但也因為如此,再加上北衙被皇後料理得鐵桶一樣,治軍很是嚴謹,所以想探聽其中之事便難上加難,有時候隻得行非常之法,從她身邊的人身上下功夫。於他猜想中,定是有人在皇後耳邊亂嚼舌頭根,惹得她心生不快才沒有出京,他定要把此人找出來才好。


    小六畢恭畢敬行禮起身,撇撇嘴答道:“沒什麽事?”


    皇帝陛下眼一眯,帶了幾分淩人之意:“若沒事,怎會沒有去京郊?”背著皇後,他毫不介意散發一下帝王的王霸之氣,震一震對方。


    可惜小六慣常被他這樣恐嚇,早司空見慣,一點不覺得害怕,隻道:“因為臨時覺得去那裏玩沒意思,才沒去的。”這個借口太蹩腳了,簡直是侮辱對方的智商,就差在自己臉上寫四個字“我在說謊”。


    皇帝陛下不愧為城府深厚,不但絲毫不生氣,還莞爾一笑,慢條斯理飲了一口茶,恍如不經意般道:“聽說禁軍有個六品軍校叫曹斯的,生了個女兒,年方二八,很是嬌俏。”


    小六頓時大驚,雙手拳頭緊握,驚恐地看著皇帝陛下,忍不住聲音高了些:“陛下,您自己說不納妃我家小姐才嫁給你的,君無戲言,再說……再說那曹丫頭臉上全是雀斑,就跟一臉芝麻似的,而且手上沒有半兩力氣,連雞都不敢殺,陛下您不會喜歡的。”


    皇帝陛下聽得一臉驚愕,茶杯蓋懸在半空遲遲忘了合上。李福掌不住,撲哧笑出聲,皇帝陛下回過神來,慢悠悠瞥了李福一眼,李福背心一涼,立刻一個機靈收了笑聲,清清嗓子對小六道:“六小哥,陛下沒有納妃的意思,隻是想給這位曹小姐指婚,不知小哥可有合適的人選?”


    這下驚呆的人換成小六了,他腦子拐來拐去才終於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不免憤憤:“回陛下,小臣沒有人選。”他現在是從六品小校,和那曹姑娘本來情投意合,正想找皇後說媒撮合呢,卻不料皇帝陛下橫插這一杠子,如何能不生氣。但要直接說自己就是人選,傳出去隻怕曹姑娘名聲有損,便也不能說。


    皇帝陛下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朕倒有個人選,是京郊大營一個五品校尉,乃是武將世家出身,不如把曹姑娘指給他,你看如何?”


    卑鄙,實在是太卑鄙了,小六實在想不到別的話來形容皇帝陛下了,你說堂堂一個皇帝,放著那些沒成親的宗室和大臣的子弟不管,管他小小一個六品的軍校女兒做什麽?還不是想威脅自己?偏偏還不能對皇後告狀,要是人家心一橫真下這個旨呢,他又不是沒吃過這種啞巴虧。


    小六猶豫又猶豫,在出賣皇後和下半輩子沒老婆兩個選項中間好一番權衡,最後覺得出賣了也沒什麽,最多不過被揍一頓,更何況現在皇後身體不適合揍人,說不定能躲過一劫,可是沒老婆那就是一輩子的大事了,於是他打定主意,瞥了皇帝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道出實情:“是小姐……她懷孕了……”


    “啪!”皇帝手上的杯盞掉在地上,他似乎難以置信,瞪著眼睛道:“你說的是真的?”


    小六看他的樣子明顯有驚無喜,又聯想到今天有人勸皇帝納妃的傳聞,不免憤憤不平,幹脆從頭到尾解釋了一遍:“怎麽會有假?小姐每次要出外或是領軍操練都一定會先請軍醫診脈,今天早上軍醫診了脈,說千真萬確是一個月的身孕,小姐也怕有誤,把衙內留守的三個軍醫都叫了來一一診過,都說沒有誤差,這才確定下來。所以今天臨時沒有出城,隻留在衙內整理卷宗,怕以後沒時間料理北衙事務了。——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把所有的禦醫都叫來診脈好了。”


    小六劈裏啪啦一口氣說完,皇帝陛下還是懵懵地,還是李福反應過來,笑眯眯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皇帝陛下眼中乍然爆出濃濃歡喜,手一會兒放在案上,一會兒又收到扶手上,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他喜形於色,按捺不住心中雀躍,仍不忘問一句:“這話皇後怎麽沒對朕說?”


    小六既然已經把人出賣,幹脆一賣到底:“她說要過兩日,等風波過去再說。軍醫們也都被嚴令封口。”


    皇帝陛下聽得一愣,繼而會心一笑,果然是心有靈犀,居然被她猜到自己想利用這番納妃風波整頓朝堂,若是太早爆出皇後有孕,則那些幕後蠢蠢欲動之人便會收手,亂了自己的布置。想到自己老婆,皇帝忍不住就想立刻見到她,於是他一按桌子起身,就往寢宮去,小六一看他要走,忙道:“陛下,曹姑娘的事呢?”


    皇帝腳步匆匆,越走越快,頭也不回道:“賜給你了。”聲音傳來,人已經走遠了。小六看著他健步如飛的背影,忍不住開懷一笑,轉身出了宮。


    皇後陛下睡得正香,卻察覺有人在握住自己的手,她警覺性很高,立刻睜開眼,淩厲望去,另一隻手習慣性往枕下摸,卻隻見昏昏暗暗裏皇帝陛下坐在她身邊,一雙眼睛閃閃發亮,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她鬆了口氣,目光轉柔,反手握住皇帝的手:“什麽事這麽開心?”皇帝陛下笑了笑,沒有回答。


    看他這笑傻了的樣子,皇後想了想,再看看自己手被拉出被外,分明是適合診脈的手勢,便猜到原因:“你知道了”


    不待他回應,皇後又恨恨道:“小六這沒良心的混蛋,回頭定要給他點教訓。”


    見她有些窘意地咬牙切齒的樣子,皇帝陛下不由莞爾而笑,拉起皇後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低聲道:“含章,含章,我真是歡喜。”


    皇後陛下本就沒睡醒,這會兒放下戒備,隻覺得全身乏力昏昏欲睡,她點點頭應付道:“嗯嗯,我也很歡喜。”說著收回手一推皇帝陛下,打著哈欠道,“快別聒噪了,我還沒睡夠呢,它也沒睡夠,等我們睡醒了再陪你歡喜。”說著,竟撇下笑得發傻的皇帝陛下,自己往被子裏縮了縮,卷成一個蠶繭,麵朝內繼續睡了。


    普天之下大概隻有這個人敢君前如此無禮了,皇帝愣了愣,無奈地搖頭一笑,親自放好帳子,悄聲出了門。帳內之人唇角帶著笑,往裏挪了挪,枕在他方才枕過的枕頭上,聞了聞他留下的氣息,不一會兒就又睡著了。


    劉本在京郊受了五天的苦,天天跟著軍隊操練和長途行軍,五天下來,本來有些虛胖的禦史瘦了一大圈,臉上輪廓重現,恢複了幾分青年時的風采,隻是憔悴不堪,不及年輕人的英氣勃發。他捧著自己連夜寫好的督軍感言,恭敬呈給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倒是很認真地看了一遍,讚道:“果然不錯,條理清晰,文采斐然。看來朕命卿去,是找對人了。”


    劉本眼圈烏青,嘴角發苦,道:“謝陛下誇讚。”又躬身道,“臣賀皇後陛下有孕之喜,恭喜兩位陛下。”他實在是後悔極了,何苦聽自己座師蠱惑,真信了那些皇後無後的話,想借著選妃之機將幾個重臣家的女兒推出去以搏聖寵,更有甚者,若皇帝真不納妃,就要考慮另推宗世子出繼太子位。


    先帝血脈裏英王寧王兩支具廢,除了今上,便隻有一個病歪歪的允王趙昕,除此之外皇家最近的血脈便隻剩當年請旨自貶為嶺南王的景王一支了,昔日景王與先帝爭太子位,敗而退居嶺南蠻荒之所,數十年下來,竟把民風彪悍之地教化為禮儀之鄉,文武皆能,頗令人稱道。


    六年前各地皆有人趁機作亂,唯有嶺南安穩如初,且景王還下令出兵協助平亂,雖有借機鞏固自家及擴大勢力範圍之嫌,但也立下了汗馬功勞,無論朝中或民間口碑都極好,新帝繼位後也曾多加讚許。近來景王重病,病榻上聽得新帝婚後無子,亦無心納妃,不免動了心思,想將自家幼孫推出,這事本來隻宜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但景王恐自己時日無多,滿心想在死前達成願望,他心中一急便犯了胡塗,暗中令人賄賂朝中交好的官員,想探一探皇帝口風。


    劉本的座師便是景王暗中交好許多年的一員老臣。本來座師計劃得極好,先用納妃試探,不成,便借機提一提宗室子,等眾人附和,皇帝亦不得不加以考慮,再推出景王孫,循序漸進才好,卻不料不知哪裏出了錯,不但竹籃打水一場空,在朝堂上偽裝混日子的座師告老還鄉,劉本也在皇帝這裏掛了名,以後的日子斷不會太平了。


    劉本沮喪地做好了受罰的準備,但皇帝陛下並未責罰他,隻是心情很好地一揮手:“卿這幾天累了,特準卿休息兩日,後日再來上朝吧。”就這麽放過他了?劉本一愣,立刻行禮告退,生怕皇帝變卦,一刻也不敢多留。


    李福看得分明,不由皺了眉,不敢多問,既然皇帝留著他,那就說明這個人還有幾分用處,就像那些在朝堂上空頂著名頭卻無實權的三朝老臣般,自有留下來的理由。帝王心思,不是自己可以揣測的。


    皇帝陛下眉頭微展,又問李福:“皇後起身沒有?”


    皇後陛下自從診出有孕後,便如換了個人一般,從前的嚴格作息全拋到九霄雲外,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懶洋洋起床,食物也不似從前那般毫不挑食,直接進化成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挑剔程度,而且日日變著花樣要新菜式來吃,害得禦膳房天天想破腦袋來滿足皇後的口腹之欲,苦不堪言。


    皇帝陛下不但不責備她這些行為,反而十分享受這樣天天早上睜開眼就能看見對方,一日三餐有人陪的美好生活,愜意得緊。有了身孕這道免罪金牌,再加上皇帝陛下的縱容,臣子們也不敢多置一詞。


    李福卻猜出大約是這孩子來得不易,皇後陛下生怕出了丁點意外,所以在穩固之前,隻怕都會是這種悠閑得令人發指的狀態,橫豎現在北衙運作正常,朝堂上的是是非非有皇帝陛下擋著,她也樂意奢侈一把。


    聽得皇帝發問,李福忙回道:“起身了,叫了北衙的人來議事,討論這次京郊比試的得失,這會兒議完了,在玉液池邊上釣魚呢。”到底是閑不住的人,睡了這幾天,緊張的心態過去,精神一鬆弛便要找些事情來做。皇帝一笑,隨手拋下禦筆,推開小山般的奏折,起身道:“走,朕也去瞧瞧。”


    李福眉飛眼笑地應了一聲,一溜煙跟在皇帝身邊走了,心裏直盼著這樣快活的時候能永遠下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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