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衿冷輕輕關上了房門,景衫薄站在門外也鬆了口氣。二師兄終於肯去睡了,分明是最不能奔波的人,這一路舟車勞頓,不知吃了多少苦。


    想到這裏,景衫薄突然覺得自己竟然不像個師弟了,“三師兄,二師兄他還好吧。”景衫薄問。


    衛衿冷搖頭,二師兄不能熬夜的,更何況,看診又是那麽耗費心力的事,“大概要歇上好幾天。”


    沈棲閑輕輕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那麽拚是為了什麽。”


    衛衿冷突然立起眉毛,“你說是為了什麽!你身為王子,天潢貴胄,卻連什麽是寬厚仁愛之心都不知道嗎!”


    衛衿冷這話一出口,突然就覺得自己有些過了,棲閑明明隻是擔心二師兄沒有什麽別的意思的。大概是因為親眼看到民生疾苦,當朝天子還在和男寵討論二師兄的長相吧。商承弼那句可惜是個啞巴說得太不小心,連衛衿冷這麽冷靜自持的人都有些不舒服。


    楚衣輕身患啞疾,自幼被父母遺棄,五歲就被嶽丹墀收養,盡管嶽丹墀醫術通神,卻依然沒有治好。雖說二師兄從來不因為自己的病自傷自憐,可是聽二師兄的簫聲,常有蕭瑟之意。衛衿冷還記得有一次,自己無意間聽到大師兄和師父爭執,是否要將二師兄的身世告訴他,他隱隱約約聽到師父說了一句,“他們對列兒可有半分憐愛之心?既然當年覺得他遺患無窮,如今,就不要再來利用,也算兩相成全。”


    大師兄仿佛是歎了口氣,“他的性子,不告訴他大概會恨我一輩子。可我寧願他恨。不會說話的孩子多了,可誰家的父母——”


    “暘兒,進來吧。”衛衿冷聽到這裏就被師父發現了,隻好硬著頭皮進去請罪。


    商衾寒道,“師尊和我知道你在門口,本以為你聽到是二師兄的事,就會自己退下。”


    衛衿冷還記得當時自己很是慚愧,“新暘知錯,請師尊和大師兄責罰。”


    嶽丹墀看商衾寒,“他一向和列兒親近,也是擔心列兒。”


    嶽丹墀因為衛衿冷隻聽到了隻言片語,怕他胡思亂想,索性將楚衣輕身世告訴了他。可究竟隻說了楚衣輕是世家子弟,卻未曾說是誰家。這些年,衛衿冷一直在想,如果不是因為二師兄不能說話,那他的父母會不會那麽狠心遺棄他。或者,也隻是因為,二師兄的眼睛。


    楚衣輕天賦異稟,精通攝魂之術,五歲之時已有不小的修為,可是,“誰會願意和一個一眼就能看穿別人心事的人做朋友?”


    衛衿冷突然覺得心裏被紮了一下,這句話,是自己初進穀裏的時候二師兄寫給自己看的。那一年,二師兄七歲,他六歲,還隻是個褦襶無知的孩子,六歲的孩子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自然會去找差不多大的孩子玩。他還記得,當時的二師兄穿著一件雪白雪白的紗衣,坐在溪邊自己和自己下棋。風吹起來,紗衣就像一片片朦朧的雲彩,他也是世家子弟,往來的更不是凡俗之輩,可是卻從來沒有見過二師兄這樣的人,當時的二師兄就像是個小神仙,衛衿冷隻覺得自慚形穢。連著好幾天,他都會去小溪邊偷偷看二師兄同自己下棋,終於有一次,他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麽都不肯理我們,為什麽都不肯和我們做朋友?”


    衛衿冷依然記得,那年的楚衣輕才七歲,七歲的人,眼睛就那麽哀傷,卻又是那麽驕傲。


    他用棋子劃在一旁的土地上,“誰會願意和一個一眼就能看穿別人心事的人做朋友?”


    “我願意的。”他拚命點頭,“我願意。我沒有壞心眼,我不怕你會知道我在想什麽。可是,你這麽漂亮,你願不願意和我做朋友?”


    二師兄還是那麽高傲,卻指了指自己的棋枰。那天,他們下了整整一天的棋,晚上,他們在彼此的腿上劃著字,聊了一夜的天。再後來,他從無數世家子弟中脫穎而出,終於成了他的師弟。


    “其實,我一直知道你會忍不住來問我。”楚衣輕寫。


    “那你為什麽不先叫我呢?”衛衿冷說。


    “你今天多加了一件褻衣,是因為怕坐在石頭上冷吧。你還想叫下人給我們縫個棉墊子,又怕我不要。”楚衣輕劃。


    衛衿冷點頭,有些不好意思。


    “你今天叫大家都多吃一點,是因為覺得吃完了胡家的那個小少爺就沒飯了吧。”同衛衿冷一塊來緝熙穀求世尊授藝的世家子弟還有十五個,胡家的小孩是最討厭的,他會故意衝著楚衣輕喊啞巴。


    衛衿冷狡黠地笑了。


    楚衣輕繼續劃,“你現在心裏有點怕,希望我別告訴師父,可是,又覺得我不會說。你這樣對我說我會生氣。”


    衛衿冷被驚呆了,在他腿上劃,“對呀。你別告訴世尊啊,他會告訴我爹的。”


    楚衣輕寫,“你怕你爹又罰你倒立。”


    衛衿冷真是羨慕極了,“對啊,你什麽都知道。”


    突然,楚衣輕不再寫了,衛衿冷試探著碰他,“你怎麽不寫了?”


    楚衣輕拉過了他的手,這一次劃地極快,衛衿冷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寫的是,“你心裏想什麽我全部都知道,你不會怕我嗎?”寫完這一句,楚衣輕就狠狠將他的手甩開。


    衛衿冷呆愣愣的,他沒有楚衣輕那樣的本事,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楚衣輕本來在等著他說話,可衛衿冷從小就木,完全不明白楚衣輕問了他那麽多是為什麽,楚衣輕等了好久都不見他來碰自己,終於,掀開被子要跳下床去。


    衛衿冷還是不明白他是怎麽了,隻是傻乎乎地看他將襪筒拉得整整齊齊,穿白色的小靴子,“你去哪裏呀?”


    楚衣輕不說話。


    衛衿冷隻好等著,直到他衣服都穿好了要走才拉住他,“是去找東西吃嗎?我陪你一塊去!”


    楚衣輕看著他眼睛,衛衿冷被他盯了好久,依然不明白,為什麽,最後,他終於看到這個好朋友又露出笑容,他將他的小胳膊拽過來,捋高他袖子,在他手臂上寫,“新暘,你怎麽這麽木木的,真是一個大笨蛋!”


    衛衿冷抽回了胳膊,“你明明就知道,我本來就不如你聰明!”


    楚衣輕捏了捏他臉頰,卻對他比了個他根本看不懂的手勢,衛衿冷想了很久,卻始終不明白。以後再問楚衣輕,楚衣輕卻怎麽也不肯說了。這個手勢,終於成了困擾衛三公子的謎案,一直到沈棲閑出現。


    “笨蛋木頭,二師兄是說,你這麽木,以後喜歡你的人,肯定要被氣死!”


    衛衿冷狠狠瞪了他一眼,“二師兄那時候才七歲,你以為每個人的腦子都和你一樣,隻會想那些東西!”


    原本楚衣輕正在吃飯,聽到他這句話,卻險些連湯都噴出來,甚至伏在桌子上,伸手按著肚子。那是第一次,楚衣輕笑得那麽開心,那麽那麽的開心。什麽時候,二師兄才能像上次那樣,再一次開開心心地笑出來呢?


    “二師兄,您醒了?”衛衿冷端著一盆米潘敲門。


    楚衣輕帶上了帷帽才用衣袖拂開門,衛衿冷將那盆燒熱的淘米水架好,“新暘去準備些吃的。”


    楚衣輕點頭,揮手要他出去走到門口正碰上景衫薄,“三師兄,二師兄醒了嗎?”說著就要推門進去。


    衛衿冷攔住他,“二師兄在靧麵,你一會兒再進去。”


    景衫薄隨口嘟囔,“同門師兄弟,有什麽不能看的。”


    衛衿冷掃了他一眼,景衫薄低頭道,“我不說了。”


    楚衣輕雖然不能說話,耳力卻極佳,衛衿冷怕二師兄聽到心裏難過,倒也沒有在這裏訓斥景衫薄。倒是景衫薄被他那一眼嚇得兩腿發麻,連忙去準備早點了。


    整整一日,又是配藥、煎藥、舍藥,更有數不盡的人圍在門口想請神醫診病。


    楚衣輕略進了些薄粥又要出去,他的隨侍小僮雲澤卻是不肯了,“公子的身子就夠一個城的大夫忙了,公子還要去忙別人。您日夜兼程熬了這幾天,早都受不住了。公子忘了世尊的囑托了!”


    他說到世尊的時候,楚衣輕一眾人連忙站起來,雲澤吐了吐舌頭。眾人再坐下時,楚衣輕有些責備地看了他一眼,雲澤道,“反正您是不能這麽熬的!”


    沈棲閑道,“雲澤說得有道理,既然找到了醫治疫病的方子,二師兄把一切交給我們就好。”


    楚衣輕比劃著手勢,他的手細長白皙,說不出的漂亮。雲澤道,“公子說,哪有那麽容易,今天還要找到疫病源。”


    景衫薄道,“那還用找,肯定是於家那些人做的,三師兄,昨天於家請您去做什麽?”


    衛衿冷看他,“沒有證據的事,不許信口開河。”


    景衫薄不服氣,“那還能有誰?”


    衛衿冷看著楚衣輕,“我擔心的不是還有誰,而是為什麽。”


    “於家如此著急,是為什麽。”商承弼在想的,也是這件事。


    晉樞機冷冷道,“先下手為強,有什麽為什麽呢。”


    商承弼一拍桌子,“朕還沒有要殺他們呢!他們好大的膽子!”


    晉樞機看他,“如今於家的事還未了,緝熙穀又糾纏進來。連那位楚公子都到了,看來靖邊王所圖不小。”他說到這裏就試探道,“或許,這場疫病隻是給了那位楚公子一個來京安的機會。”


    “他要來隨時可以來。”商承弼不信。


    “可是,太醫束手無策,他卻是藥到病除。這,會不會是靖邊王的暗示呢?”晉樞機果然將商承弼最重的心事點出來。


    商承弼冷哼一聲,“天下奇人異士何其多,一個緝熙穀,你將他們看得太重了!”


    商承弼很少用這種直接的口氣否定他的意見,晉樞機笑著斟了一杯茶給他,“也是。”心中卻道,“你也未免將緝熙穀,看得太輕了。”


    作者有話要說:真是命運多舛,這一章終於發出來了,無奈啊!


    希望這次能夠發表成功,謝謝大家!


    謝謝原子的長評,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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